? P敏
有道是:小人懷土,野人懷山。我大約是屬野人的,因為我有過近十年的山居生活。
人與自然會有一種本能的親近吧。那時,只要一有閑暇,或感到煩悶、孤獨的時候,我會甩開一切人,悄悄去山間。正在掛果的林子我不去,因為有瓜田李下之嫌;比較寬展的山道我不走,因為有山民出沒。順著那蜿蜒的羊腸小徑,走到哪兒算哪兒,然后靜靜地坐下來。遠處是湖光渺渺的水平線,背后是嵐煙裊裊的山巔,頭上鳥兒啁啾,地下野菊點點。偶爾有幾聲人聲,卻“云深不知處”。
難忘的是一個嚴冬的月夜,我從一個山民朋友家喝酒歸來。頭天下過大雪,今夜雪霽風遁。朗月初升,與雪相映,滿目是幽冥清冽的亮色。山上山下,樹梢枝頭,皆被濕重的積雪壓得垂首無言。氣溫很低,我的喘息在林間化作一道道白霧。更令人感覺異樣的是那份靜寂,靜到雪團偶爾從枝頭墜落的聲音如鼓點般驚心動魄,吱吱的踏雪聲也響如裂帛。但我并不害怕,燒酒在我血管里奔涌,我想吼,想笑,想唱,想和任何人在泉邊相坐,暢暢快快作一番長談。
我索性仰躺在雪地上,沉醉于無窮無盡的幻想。我從小就非??謶炙劳觯ε氯松睦Э?,不敢多想這個生命的大謎。今夜我卻毫無恐懼地想到了死,覺得它其實并不可怕,甚至詩意地想到自己死后說不定就能變成這泉邊的青石,那么永遠浸淫在這樣一份詩意中,豈不也是一份無憂無慮的快樂?
后來我離開了山區(qū),一晃就是許多年。但不知為何,離別越久,那段日子竟越發(fā)地珍貴起來。甚至經(jīng)常想象著有朝一日重回山區(qū),再作“野人”!莫非人的特性便是如此,所有的經(jīng)歷就像米酒,新的總是酸而淡白,一經(jīng)時光的催釀,便醇厚、芬芳起來……
(摘自《揚子晚報》 ? 圖/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