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lán)月

田 阿根是他爹田老四撿回來的。田老四 有點傻，沒娶上老婆，撿了個兒子，樂得哈喇子直流。村人直搖頭，說，自己都整不明白，還撿個孩子！唉，不過這田老四也算有后了。

孩子就取名田阿根。村人心善，這家給點吃的，那家給點吃的，倒也沒有餓著田阿根。幾年后，田老四上山砍柴不小心摔下了懸崖，村人幫著田阿根料理了田老四的后事，還是接濟(jì)著田阿根。一開始田阿根和平常孩子沒啥區(qū)別，但是長著長著就不對了，光長腦袋不長腿。更鬧心的是田阿根還口吃，吐一個字卡半天，話沒說完，聽的人沒有被急死，也會忍不住笑死。

換了別人長成這樣肯定要郁悶了，但是田阿根不郁悶，小短腿跑得賊快，一雙眼睛黑亮黑亮透著精光，看見人一臉笑。

田阿根喜歡編竹籃子，做小桌子、小椅子之類的小物件，他那雙手異常靈活，和他笨拙的嘴巴簡直不是出自同一個人。材料都是他東拼西湊撿來的，于是這些物件的造型也都是奇形怪狀的。村人說：“同樣做，你為什么不做好點，還能拿到集市上賣點錢。”田阿根呵呵笑，繼續(xù)做：“你……你有……有用，就就就拿?！?/p>

這個田阿根！村人笑著，挑自己用得上的就提走了。雖說不好看，卻挺實用，反正田阿根也不能拿去賣錢，不拿走，他家里會放不下的。這個理由讓村人們都心安理得把田阿根制作的小物件搬到了自己家里。

田阿根家里的每一樣?xùn)|西都是他親手制作，據(jù)說他身上穿的衣服也是自己縫制的，但是沒看見他做過?？赐仙恚陀写迦顺兑粔K布找田阿根，阿根，替我孩子做件衣服吧。田阿根放下手里的伙計，站起來，拿過布料，就鋪在了桌子上。轉(zhuǎn)眼間就拿來了剪刀，這剪刀就是平常的剪刀，但被磨得鋒利無比。

“你，這就開剪啦？”村人有點慌了，“要不等我孩子回來，你給量一下？”

田阿根搖搖手，剪刀游走，三下五除二，一塊布就變成了零零碎碎。

村人的嘴巴張大了合不上了，這回偷雞不著蝕把米了，好好的一塊料子廢了。又不好意思讓田阿根賠，自己送上門的，人家又不收你錢。村人哭喪著臉失魂落魄往外走。

“明……明天……”后面響起田阿根的話。

村人一宿沒睡著，不敢和自己的女人說，要是衣服不能穿，女人肯定要和自己拼命，都怪自己腦子進(jìn)水了。正想著有什么辦法再去扯一塊布料把這事糊弄過去，門被敲響了。

開門，是田阿根，手里捧著一件小孩衣服。村人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這衣服縫得板板正正，不輸鎮(zhèn)上張裁縫。趕緊叫上自己孩子一試，剛剛好！

“田阿根，你太聰明了！”村人由衷地贊嘆。這事就像長了翅膀，傳到張裁縫耳朵里，張裁縫鼻子冒了一聲冷氣，說：“他這算什么做衣服，只是做得像衣服而已。你們要是覺得好，只管找他去做?！?/p>

大人衣服自然不敢找田阿根，萬一做壞了可了不得的。村里家境差的為了省錢就把布料差的拿去，小孩子可不管衣服是誰做的，有新衣服穿就開心。小孩子喜歡田阿根，喜歡看田阿根搗鼓，田阿根看著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也咧著嘴直樂。

一天，小孩子們哇啦哇啦往田阿根家跑，說，田阿根要做一輛飛機(jī)腳踏車。

果然，田阿根正滿頭大汗地忙活著，他的大腦袋因為汗水似乎更大了，他的小短腿蹲在那里，似乎更短了。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報廢自行車，經(jīng)過整整一個星期的搗鼓，一輛奇形怪狀的自行車誕生了。這輛自行車一個輪子大一個輪子小，有剎車有鈴鐺，騎起來自動“當(dāng)當(dāng)”響。這輛車成了村里孩子的玩具，讓鄰村的小孩子羨慕得要死。

轉(zhuǎn)眼田阿根三十都超過了，卻還是孤身一人。王媒婆沒少為他操心，但是上門的大姑娘小寡婦一看見田阿根就皺起了眉頭，人長得丑還結(jié)巴，家里窮得叮當(dāng)響，誰愿意?。?/p>

王媒婆說：“阿根啊，你人那么聰明，不要瞎搗鼓了，多存點錢好娶老婆?！?/p>

其實田阿根手里是有些錢的，可是他都結(jié)交給了貓貓狗狗，那些貓貓狗狗都是沒人要的，臟不說，有的還有病。田阿根又是給飯又是喂藥，硬是把它們救活了。貓貓狗狗們看見田阿根就像看見親爹似的，親得不行。

村人說：“你是不是傻了？把錢結(jié)交這些沒人要的畜生?！?/p>

田阿根樂呵呵地說：“生……生命?！?/p>

那一年，村里翻建了觀音廟，田阿根主動要求看寺廟，那一群貓貓狗狗也跟著去了。

村人心情煩躁或者遇上不順心的事了，就到廟里拜菩薩。有的拜了菩薩還是愁眉苦臉的，看到樂樂呵呵一臉平靜的田阿根，忍不住問：“阿根，為什么你一直開開心心的，沒見你煩惱過呢？”

“空……”田阿根笑著說。

“空是啥意思？”

田阿根不再解釋，心無旁騖打掃寺院去了。

“真是怪……”村人突然住了口，他發(fā)現(xiàn)田阿根的后背上似乎散發(fā)著光芒，很祥和很神圣，再揉一下眼睛，還是那個田阿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