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家芬

一

老公突然意外去世，我的世界瞬間崩塌。兒子才10歲，正在上小學。而我從結(jié)婚起就從來沒有上過一天班掙過一分錢，今后我拿什么去養(yǎng)大我的兒子養(yǎng)活自己？

我和老公是經(jīng)人介紹相識戀愛的。婆婆前些年開飯館兒掙了些錢，這幾年就守著個麻將館兒，收入也不錯。因為4個兒子都在跑運輸，還比較掙錢，媳婦兒們也就都沒上班，每天在婆婆的麻將館兒里打麻將。

在我當時的印象里，婆婆是不怎么喜歡我的，因為我不會煮飯、不會洗衣、不會針線，也不會打麻將，反正，凡是她家兒媳婦應該會的，我一概不會。婆婆叫我煮干面，兩個人吃的量我煮了足足一斤多;婆婆叫我洗碗，我一下子打爛了三個;婆婆叫我洗衣服，四五件衣服我足足倒了半包洗衣粉;婆婆叫我收拾屋子，我愣了半天硬是不知該從哪里下手。婆婆說不會可以學，因為家務事是每個人都必須要做的。后來就逮著讓我學的借口，啥事兒都叫我干。

雖然婆婆不喜歡我，老公對我卻很好。我有時候真的找不到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愛的地方，但他卻說他就是愛我傻傻的樣子，然后不由自主地想要護著我。

因為我在做家務方面真的很笨，加上老公也想方設法替我解圍。所以一直到和老公結(jié)婚，我都沒學會做一個婆婆喜歡的媳婦兒。婆婆看我不順眼，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夸大嫂能干、二嫂手巧、三嫂賢惠，只有我什么都不是。婆婆一直“打壓”我，我終于忍無可忍地和她大吵了一架。

那天，婆婆買了肉回來說要蒸燒白（川菜的一種）。因為下午婆婆去麻將館了，我好心好意地把肉給燒了毛，洗干凈煮熟了，等婆婆回來就只管蒸。

我還心里美滋滋的，心想這次我都做到這個份兒上了，婆婆也該夸我兩句吧。沒想到傍晚的時候婆婆回來，見我還沒有煮飯蒸燒白，她生氣地問我一下午在干啥。我說：“你又沒有叫我蒸，再說我也不會啊。”婆婆說：“你們沒有叫我煮飯，我是不是就不煮飯了？一句不會做就不做了？自己不學著做，你以為我能伺候你一輩子？”

我氣不打一處來：“這才結(jié)婚幾天，吃幾頓你煮的飯就是在伺候我了？你煮飯的時候難道我沒有幫過你？也就是在你這里，在我娘家，我媽從小到大也沒讓我進過廚房！”我可不是吹牛，因為我家是開商店的。父母不需要我做任何事兒，我只要守好商店就好。婆婆生氣地回道：“難怪，真是沒家教！從明天起，你也不用幫我忙了，你們自己另起爐灶開伙去?！?p>

于是，第二天，我和老公就被婆婆分了出來。我確實不會煮飯，不但菜炒得難吃，就連飯也經(jīng)常煮夾生。老公實在吃不下的時候還可以到婆婆那里去蹭一頓，可我卻放不下面子，端著飯碗就像咽糠。

這樣過了幾天，婆婆給我端來一盤回鍋肉。我賭氣不要，婆婆說：“你不吃就算了，給我兒子留著?！笨墒堑绕牌呸D(zhuǎn)過身，回鍋肉的香味就饞得我直流口水。婆婆無奈地搖搖頭：“真就沒見過有哪個女人不會煮飯的！算了，日子還長，慢慢學。餓死你無所謂，不要把我孫子給餓著了?！蔽疫@才想起，昨天我去醫(yī)院檢查，醫(yī)生說我懷孕了。于是，我們又和婆婆吃在一起。

直到幾年后，和哥哥分了房子，我們才重新搞了裝修做了一間廚房。本打算好好過自己的小日子了，沒想到老公卻出了事兒。

二

我呆呆地躺在床上，感受著老公一點兒一點兒漸漸消逝的氣息。廚房的鐵鍋都長了鐵銹，好多天都沒煮飯了。每天都是婆婆煮好飯給我送上來，然后又原封不動地端回去。

由于幾天不吃不喝，我的身體越來越虛弱。本來只想躺下睡一會兒，醒來的時候竟然是兩天后。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婆婆。這段時間只顧自己傷心，完全沒注意到婆婆的頭發(fā)已經(jīng)全白了。

婆婆見我醒了，連忙把保溫桶里的粥給我送過來。她輕輕地幫我把臉上的頭發(fā)夾在耳后，說我差點兒把他的孫子變成了孤兒。我不想吃飯，她就給我講她的過去，講公公去世后她是怎樣咬著牙把幾個兒子撫養(yǎng)大的。她說：“人一輩子都會遇到很多個坎兒，每個坎兒都要靠自己一個一個地跨過去?！彼o我擦了擦眼淚，說她雖然幫不了我，但是她會一直陪著我走。

我撲進婆婆懷里，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這是自從嫁到婆家來，我第一次和婆婆的親密相處，也是老公走后我第一次感受到的依靠。

在婆婆的陪伴下，我開始吃一點兒飯。但還是每天發(fā)呆，不會照顧自己，活得像行尸走肉。婆婆每天給我洗臉、擦手，看著我搖頭、嘆息。

幾天后，兒子突然拿回一張數(shù)學的期中考試卷子，居然得了100分。婆婆激動地指著卷子上紅筆寫的“100”說：“看到?jīng)]有？你兒子考了100分了！你要真的愛彬（老公的名字），就把他的兒子好好帶大。”

我像是突然醒了過來。對啊，老公不在了，但我們的兒子還在。我是彬的媳婦兒，我不但要盡到我的職責，還要替他盡他的職責，因為我愛他。

我開始打起精神學習做菜。婆婆每天都帶我到菜市場買些材料回來，手把手地教我。我手笨，雖然學得非常用心，但是有時候一個菜都得學上十多天。兩個多月后，我不但學會了好幾道菜，還會包抄手和餃子。

一天，我去學校接兒子。班主任老師對我說，知道我家里的事兒，不過，孩子的學習還是不能耽擱。說這段時間，兒子的數(shù)學成績下降了不少。我說上次期中考試他不是還得了“100”的嗎？班主任不好意思地說：“那是他奶奶來托我?guī)偷拿?。”不過他又叫我放心，說兒子其實很聰明，可能是這段時間太壓抑了。

三

在婆婆的陪伴下，我漸漸地從老公去世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為了養(yǎng)活自己和兒子，我和婆婆商量，準備出去打工。婆婆非常高興，說一個人始終是要有個事兒干才活得充實。她叫我盡管放心出去，孩子的事兒就交給她好了。

經(jīng)過幾天不斷的面試，我應聘到一家服裝店做了一名促銷員，銷售中年女裝。剛開始的時候我不熟悉業(yè)務，業(yè)績一度提不上來，弄得我一天到晚焦頭爛額。婆婆雖然自己掏錢在我手里買了幾件衣服，但也只是杯水車薪。再說，我也不可能讓婆婆不斷地掏錢來提升我的業(yè)績。

正當我想打退堂鼓的時候，婆婆自己買了染發(fā)劑來染黑了頭發(fā)，穿著從我那里買來的衣服去廣場上學跳壩壩舞。只要有阿姨說她衣服好看，她就一準把人家?guī)У轿疫@里來。只要人家又給我介紹了客戶，她就和人家認姐妹，邀請人家來家里吃飯。有了婆婆的幫助，我的業(yè)績直線上升，收入從最初的一千五百多元上升到五六千元。但是婆婆因為染發(fā)，頭皮經(jīng)常過敏。

后來我覺得替別人打工很不劃算，我們娘倆那么努力，得到的也不過是些蠅頭小利。我對婆婆說了自己開店的想法，婆婆也像上次一樣滿口支持，只是建議我從小做起，說賣服裝太壓貨。

后來我開了一家服裝店。可是，雖然有婆婆全力幫助銷售，但是由于我對進貨渠道不熟悉，進價過高，最后為了不壓資金不得不虧本賣出。

我以為我這輩子就只能打工了，很沮喪。婆婆看出了我的心思，勸我做餐飲。我說我現(xiàn)在虧得都沒本錢了，也怕了。婆婆仍不斷給我打氣：“做生意有輸就有贏。不怕，本錢我借給你！”

于是，婆婆盤掉了她的麻將館兒，把錢借給了我。我在長途站旁邊租了個小門面做餐飲，雖然租金貴了些，但人流量大。大多時候，我這個“半罐水”忙不過來，都是婆婆親自上陣。收入穩(wěn)定后，我請了一個廚師，讓婆婆退了下來。但是，退下來的婆婆還是不閑著，除了每天幫著擦桌子、招呼客人以外，晚上還自己研究新的菜品。

我曾經(jīng)以為，婆婆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天敵。沒想到在我最無助的時候，婆婆卻成了我最大的支柱?；叵肫饋?，當初婆婆對我的所有“刁難”，都成了我今生的財富，成了我站起來的資本。

現(xiàn)在，兒子已經(jīng)上大學了。他喜歡運動，喜歡健身，也一樣喜歡美食。婆婆問我，為了她孫子，我敢不敢開一個集健身與美食為一體的主題餐廳。我點點頭。這輩子，有婆婆陪我一路風雨兼程，我就不怕！

（摘自《分憂》2019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