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菁
在意大利米蘭,杜莫廣場31號藏著很多秘密。
看上去別無二致的臨街店面,快時尚品牌比肩而立,店內人頭攢動;尚不為國人所熟知的意大利本土品牌,熱情地接待來客。再朝建筑內窺視,某國際咨詢公司的米蘭辦公室也踞于此。
但這些都不是這座建筑吸引我們目光的原因。鮮有人知,這里還是米蘭設計“弄潮”全世界的“輪轂”,當今頂級時尚品牌幾乎有半邊天都在此“安家”。
1958年,羅馬大酒店聚集了當時意大利高級時裝工坊的所有者和時裝行業(yè)的推動者們。雖然最終備忘錄上的名字屈指可數(shù),也稱不上星光璀璨,但意大利時裝貿易工會就此建立起來。同年,他們策劃了一個亮相式的展示,即第一屆米蘭時裝周。
4年后,意大利國家時裝商會接過意大利時裝貿易工會的衣缽,成了這個國家所有時裝屋自發(fā)抱團取暖的俱樂部。它以“代表意大利時尚的最高價值,加強意大利時尚在國內外的影響力,保護會員們的文化和經濟利益”為己任,成為當之無愧的意大利時裝屋“保護傘”。
而今,意大利國家時裝商會已經有超過200個注冊會員,其中包括阿瑪尼、芬迪、PRADA、菲拉格慕、TOD'S、紀梵希等不勝枚舉的世界頂級時尚品牌。
它,就靜靜躲在杜莫廣場31號這個不起眼的地方,維持著這個國家引以為傲的時尚產業(yè)的運轉,輸送著讓它閃耀的動力。每年的米蘭時裝周,就是它為意大利時尚產業(yè)作出的一大杰出貢獻。
1958年才走入人們視野的米蘭時裝周,是實實在在的后起之秀。目前世界上與米蘭并稱為四大時裝周所在地的其他三處—巴黎、紐約、倫敦,其時裝周無不比米蘭時裝周年歲長,足見米蘭或者說意大利在世界時裝榜上的重要地位。
和其他時裝周一樣,米蘭時裝周也分為2、3月舉辦的秋冬時裝周和9、10月的春夏時裝周。
短短一周內,時裝周會安排超過50場品牌大秀和其他零零碎碎的演講、展覽、行業(yè)聚會。在200多個聲色犬馬的名利場內,時尚界名流迎來超高強度的“忙季”。
據統(tǒng)計,米蘭在每個時裝周期內會迎來超過兩萬名“時尚弄潮兒”,為城市創(chuàng)造超過5000萬歐元的收入。
2019年2月21日,2019秋冬米蘭時裝周,前臺走秀與后臺模特
不過,在贏得越來越多國際關注的同時,米蘭時裝周也遭受了許多質疑。
連續(xù)3年,米蘭時裝周以古馳為第一天的重頭戲,最終以阿瑪尼結尾。有人詬病大品牌壟斷了市場話語權,那些我們耳熟能詳?shù)钠放埔云潺嫶蟮氖袌鲶w量和雄厚的資本實力,傲立在時尚金字塔頂端,攫取了大量關注度。
“穩(wěn)定”從來都不是藝術的標簽。對設計產業(yè)來說,“建制”或者說“風格”都是應該警惕的,因為路會越走越窄,受眾的審美也會趨于固化。設計領域永遠需要為“小而新”留下土壤,這樣才能有種子萌芽的空間。
不光米蘭時裝周很年輕,意大利在時尚圈的崛起,也是近來之事。
時尚之都就如同時尚本身,本來就是善變的。曾經的“時尚之國”意大利在讓位給法國之后,又實現(xiàn)了彎道超車,重新迎頭趕上,與法國鄰居并駕齊驅。這個過程中,包含著審美和生產力的雙重變化。
把審美的光圈拉遠一點,就歐洲來看,意大利從文藝復興開始,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占據著時尚領頭羊的地位。
在文藝復興前的漫長中世紀,藝術家和普通民眾將目光聚焦于神祇。唯一的美的定義,是宗教的圣潔之美。哥特式教堂和圣母畫像固然美,但那是一種凡人不可觸碰和褻瀆的美,是通往天上的。
但就像歷史書告訴我們的,文藝復興開創(chuàng)了新的思潮,把人們的目光帶回到了地上。當現(xiàn)世也值得追求和享受,富庶的意大利人將積累的大量財富用于制作繁復的彰顯世俗身份的裝飾品—奢華的絲綢織物、金光閃閃的布料、珠寶、帽子。
“文藝復興”作為一種思潮,以繪畫、音樂、哲學、文學等豐富的藝術形式席卷整個歐洲,意大利時裝也跟隨這樣的大潮,被輸送到了歐洲各地。
思想是月亮,時尚只是潮汐。
到了17世紀,潮流的風向標突然掉轉至法蘭西。太陽王路易十四愛美,他甚至發(fā)明了高跟鞋。那些為他奢靡的宮廷生活而設計的服飾,吹動了歐洲貴族的心。法國在一段漫長歲月里都是潮流的制定者。
那時的法國,在整個歐洲大陸風頭無兩。在國內,法國人建立了絕對君主制,在歐洲大陸上橫沖直撞,逼得其他歐洲國家建立起反法同盟,抑制法國霸權。
除了國力無雙,法國更在思想上前進一步,超過了文藝復興。法國人進一步挖掘人的潛力,走向“啟蒙”,提倡“運用你的理智”。如果說,文藝復興讓人開始懂得享受,那么啟蒙運動就引人進一步思考。宗教、神學、制度,那些曾經不可觸碰的對象,都被拿來作為反復討論和批判的對象。
米蘭在每個時裝周期內會迎來超過兩萬名“時尚弄潮兒”,為城市創(chuàng)造超過5000萬歐元的收入。圖為2019 秋冬米蘭時裝周
很有意思,如果回顧一遍時尚潮流從意大利到法國的交接,并把它和思想潮流的演變疊放在同一時間軸,你會注意到兩者的高度相關性。時尚和很多東西一樣,也不過是一個復雜文化集合體中的單個元素。思想是月亮,時尚只是潮汐。
但到了二戰(zhàn)后,情況仿佛變了。潮流的變動似乎更多與生產力掛鉤。更新的材料技術和更高效的成衣量產線,取代了曾經的生活方式,成了潮流的風向標。
意大利自然有深厚的紡織工業(yè)基礎。二戰(zhàn)后,馬歇爾計劃的扶持資金注入了意大利輕工業(yè),大量創(chuàng)業(yè)型紡織工坊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
對比戰(zhàn)勝國法國,意大利的商人更謙卑于鉆研和滿足客戶對不同材質、樣式的要求。1951年,意大利商人一手策劃,在自己的私人府邸邀請了6位美國重要的時尚買手,來欣賞一場“意大利高級時裝秀”。
買手、時尚編輯、更低的價格和時髦的設計,加上美國戰(zhàn)后隨人口和經濟暴漲的消費市場,讓意大利時裝重新站到了聚光燈下。
作為旅行目的地而言,米蘭吸引人的地方太多了。它有100種方法在你的心中占據一席之地。
米蘭大教堂是僅次于梵蒂岡圣彼得大教堂的世界第二大教堂。達·芬奇曾長期在此工作和居住,留下了包括《最后的晚餐》《大西洋古抄本》在內的第一梯隊作品。
以意大利第一位國王維克托·伊曼紐爾命名的購物長廊,能讓你體驗到奢侈品傳統(tǒng)且優(yōu)雅的品牌路數(shù)。被稱為“圣母德比”的國際米蘭和AC米蘭德比,是世界上最為著名的足球同城德比。
時裝,充其量只是米蘭設計血液中的一條小小支流,這個城市還有更多業(yè)界矚目的盛會。
一年一度的米蘭家具展,被稱為“設計界的奧運會”。2018年,它吸引了2350家參展商和近50萬參觀者。這個脫胎于單純家具和工業(yè)設計展會的展覽,已經演變成一個全面的設計秀場。
在設計界,“米蘭設計周”是把春夏和秋冬兩季打包一次性全部放送的設計界“時裝周”。從全球維度來說,幾乎沒有可與它相提并論的同儕。時裝周只是為意大利本土的時裝品牌提供主場宣傳,設計周卻提供了一個公共的“集市”,世界各地的一線品牌紛紛來此展示自己的最新設計作品和理念。
每年4月中旬,米蘭都會化身為一個先鋒設計的烏托邦。一個有趣的事實是,“米蘭設計周”的主辦方和“米蘭時裝周”的主辦方其實是同一家,就是我們前面所說的,位于杜莫廣場31號的意大利國家時裝商會。
借由米蘭這個城市,國家時裝商會致力于提高整個意大利的設計水平。任何行業(yè)的繁榮發(fā)展既來源于高效治理和產業(yè)間的密切聯(lián)動,又少不了人才。
米蘭有多家以設計聞名的學院。1994年,米蘭理工大學開設了意大利第一個工業(yè)設計本科班,如今這個專業(yè)已經培養(yǎng)了900多名專業(yè)設計師。
著名私立服裝設計學院馬蘭歐尼學院,是第一所被意大利教育部認可的專業(yè)時裝藝術院校,以意式成衣教學為特色,國際化氣息濃郁。作為阿瑪尼、范思哲、古馳、瓦倫蒂諾等意大利和世界頂級時裝公司的合作單位,它既能保證有成熟的時尚知識來培養(yǎng)學生,又能保證畢業(yè)生順利進入一流時尚品牌公司,開啟設計生涯。
米蘭設計周提供了一個公共的“集市”,世界各地的一線品牌紛紛來此展示自己的最新設計作品和理念
意大利國家時裝商會在2015年建立了激勵新鮮血液進入時裝業(yè)的人才培養(yǎng)項目,為新人提供專屬的設計展示平臺和在著名品牌公司學習的機會。
2014年,米蘭超過紐約、巴黎、倫敦,成了全世界媒體最常提及的“世界時尚之都”。標簽易貼,但用時裝來定義這座城市還是太狹隘了。
就像杜莫廣場31號一樣,看上去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臨街商鋪,但其實包羅萬象。它更在乎的是設計與文化,而不是潮流與時尚。
杜莫廣場31號與米蘭大教堂比鄰而居,就像米蘭這座城市,傳統(tǒng)又新奇,低調而獨立潮頭,尊重人才,擁抱世界;不做意大利的巴黎,要做世界的米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