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指尖
內(nèi)河灌溉,外河泄洪。
作為人類對自然的干預,更多時候,都江堰外河,石頭多于水。
石頭,在河床睡覺。
洪水留下的獅子在睡覺,鐵在睡覺,鈣在睡覺,河堤在睡覺……
內(nèi)河灌溉,外河泄洪。
自從修建紫坪鋪水庫,更多時候,都江堰外河,干凈而安詳。
石頭,像一枚勇士的骨骼。
這些遠古誕生的嬰兒,時間的遺產(chǎn),面對詩人,展露微笑。
這是五月的一個下午,一場小雨來了又走了。我們在變輕,
攜帶的山色和雨量,也在變輕。
當陽光小心翼翼,經(jīng)過外河時,我正在河床翻撿。
我發(fā)現(xiàn):石頭的臉,比我干凈。
茶,續(xù)了一遍又一遍。
整個下午,我都在沉吟:這些偃伏的石頭,隱藏了怎樣的野
心?
這些洪水擦亮的戰(zhàn)士,怎樣把哭泣還原為蕩漾的笑聲,怎樣
把落水的光陰還原為春天?
石頭們一聲不吭。
它們,在干涸的河床繼續(xù)偃伏,那么安分,安分如立地成佛
之心。
那么干凈,干凈似沒有一
絲雜念的眼睛。
它們以慈悲立世,存大愛
于天地間,兩千年不歸不隱。
但更多時候,我在幻想,
在審視洪水的陰謀。
也許當洪水再次咆哮,我
剛好學會偃伏,學會石頭們的
睿智。
已經(jīng)習慣了外河的石頭,
習慣了冷;
習慣了站在它們中間,眺
望秦王郡堅韌的斧鉞和鏗鏘,
眺望先賢們留下的智慧和汗
水。
已經(jīng)習慣了外河干涸,習
慣了紫坪鋪水庫;
——干涸是外河的大道。
習慣了坐在堤岸上,欣賞
一河精致的石頭。
像成群結(jié)隊的女人,裸露
干凈的肌膚。
我跟石頭們點頭,跟石
頭們攀談,向石頭們學習贊
美……
但我拒絕愚蠢的舉動。
希望溫柔地靠岸。
止步天堂門前的石頭,存
放于眾多石頭中間。
所有鋒芒,都隱藏于體內(nèi),
這似乎,來自于更久遠的人間。
每次翻撿,都讓我想起逝
水,那些向前翻開的日歷,那
些翻涌后的白云。
我不能簡單地,把石頭概括成花兒。
我敢肯定,在都江堰外河之外,在生長蘆葦
的地方,石頭聽得見水中一場又一場葬禮。
獨善其身,不是河水帶走的花朵。
也許二十年、三十年后,我們也將住進石頭
中間,與它們一起懷念,那些逝去的水。
但我更愿意,流螢三千,比翼一只蝴蝶止于
水的飛翔。
美人和石頭,是外河最精致的風景。
當詩人拋開幻想,試圖變成一堆精致的石
頭;
當手捧石頭的人愛上干凈,手捧茶杯的人愛
上藍天、白云;
我終于找回了豐饒的肉體,找回了美人和蕩
漾。
但我更希望,被閃光燈安置的,不是一張過
客的臉;被石頭們射中的,不是最后的靶場。
我相信,這些偃伏兩千余年的水的骨頭,每
一枚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
我溫暖地想到了炊煙。
但我不敢確認,保持最后的尊嚴,是否就是
人間向善的途徑。
或天穹私募的背景。
飛花和水袖,或大于滄海,或小于一粟。
但我確信皮膚上的鹽,有恒定的光明。
向惡,向善?
如果天空繼續(xù)空著,請學會遼闊。
不愛江山就愛美人吧!
你看,那一枚外河的石頭,美人在座;
一朵閑云與兩只野鶴,成了絕配。
火中的石頭,叫鋼;
水中的石頭,還叫石頭。
它們,隱藏在洪水中,一次可以,撕裂一萬
頭大象、獅子、老虎、獵豹、野牛或者狼……
當我們津津樂道于一條干涸的河床時,歲月
正在掉漆。
暴雨鎖不住我們的臉。
濕淋淋的天空漏掉了多少人的靈魂?
不得不承認,軟體的濁浪就是一個虛擬的騎
士。
傷口只是洪水留下的一部分。
不得不承認,每個瞬間的疼痛都在證明,刮
骨療傷的真理。
在石頭里尋找江山。
在歲月里保持深度。
翻撿石頭的人,相信水里有道;翻撿弱水
三千,因為石頭隱藏了絕技。
心地大善,方可入藥。
這是五月一個小雨后的下午,一群詩人站在
外河堤岸上口吐蓮花:讓我們以一紙春色為頌。
(選自《散文詩》201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