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薛漠北
圖/陳敬榮
此時此刻的文錦有一種預(yù)感,她感覺何大成和文軒回不來了。
何大成駕駛著汽車行駛在山間小路,也許是連夜趕路的緣故,他覺得頭隱隱作痛。他想要停車休息一會兒,又擔(dān)心會耽誤回家祭拜亡父,想到用不了多久就到達老家,他決定忍一忍。
與何大成一起趕回老家的還有何大成的妻子文錦,以及一對十歲的龍鳳胎。兩個孩子吵鬧了一路,此時已經(jīng)睡著了。
“我總覺得心慌,總感覺要發(fā)生什么可怕的事?!蔽腻\透過車窗,看著馱著一輪血日的火燒云念叨起來。
何大成覺得文錦什么都好,就是太迷信,他看著前方對文錦說:“你有空考個駕照,下次可以幫我開車讓我休息一下,不要老是瀏覽那些沒有用的網(wǎng)站。你這種人最容易被騙?!?/p>
鈴聲突兀地響起。
文錦看了何大成的手機一眼,替何大成接了電話。
電話是何大成的老母親打來的,她在電話的那一端語氣興奮地詢問何大成一家人到了哪里。文錦原以為老太太是太期待與孫子孫女見面,沒想到老太太在文錦掛斷電話之前補充了一句,“你爹回來了?!?/p>
文錦的心咯噔一下,頓時皺起了眉頭,對著電話那頭的老太太說:“媽,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我們這次回去就是祭拜爸的,爸都走了多少年了?”
老太太的語氣并不像是撒謊:“是真的,我也覺得奇怪,一開始還挺害怕,但現(xiàn)在你爸就坐在我身邊吃面疙瘩湯呢,跟活著的時候一模一樣。算了,反正你們也快到了,等你們到家就知道了,我可沒撒謊呀。”
文錦精神恍惚了一會兒,這才放下手機,喘著粗氣扭頭去看何大成。
何大成瞥了文錦一眼,重新將視線移回到前方,問道:“媽跟你說什么了?臉色怎么突然變得這么難看?”
文錦不知道該怎么對何大成說,她組織了半天語言,最后只說了一句“媽打電話說爸復(fù)生了。”
何大成踩下剎車,扭頭去看文錦:“你瞎說什么呢?”
文錦解釋:“是真的,媽的語氣聽上去很興奮?!?/p>
由于慣性,在后座睡覺的雙胞胎撞到了椅子背上。哥哥何文軒直接醒了過來,開始沒來由地發(fā)脾氣。妹妹何文夏倒是個心大的,正姿態(tài)扭曲地睡著。
文錦也不顧何文軒吵鬧,繼續(xù)說:“我倒是不怕別的,就怕是媽身體不行了,老一輩的人都說人在去世之前會產(chǎn)生幻覺,他們會看到親人來接自己,我怕……”
“你會不會說話?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成天嘮叨這些到底煩不煩?”何大成原本就不相信迷信的那一套說法,此時文錦的這套說辭,在他聽來已經(jīng)和詛咒沒有區(qū)別了。
“可是媽剛才打電話確實是這么說的?!?/p>
“閉嘴吧!”何大成呵斥文錦,讓文錦閉了嘴,而后重新啟動車子,加快速度向老家的方向趕去。
將車停在了小院里,何大成慌慌張張地下了車。
文錦并沒有第一時間下車,而是帶著兩個孩子留在車里。
何文軒又開始鬧了:“我要見奶奶,我現(xiàn)在就要見奶奶?!?/p>
何文夏覺得何文軒在后座鯉魚打挺總是踢到自己,便開始告狀:“媽媽,你能不能管管何文軒?他把我的腿都踢斷了?!?/p>
文錦緊盯著前方,根本沒聽到兩個孩子在說什么。
何文夏將何文軒推到一邊,在兩人之間劃了一條看不見的隔離線。
此時何大成已經(jīng)走到了屋前,透過窗戶,他能夠看見炕上坐著兩個人,那兩個人背對著他,他看不見臉。
何大成拉開門,走到外屋,試探性地喊道:“媽,我回來了。”
東屋的老太太聽到何大成的聲音,一臉驚喜地推開門,看著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何大成說:“還愣著干啥?快進屋跟你爸打聲招呼?!?/p>
親耳聽到母親胡說八道,何大成的心里還是震驚的。
見何大成還是不動,老太太走到何大成身邊去拉何大成的手:“快進來,你爸才回來,這可是大喜事?!?/p>
何大成想去伸手試探老太太的額頭,看老太太是不是發(fā)燒變糊涂了,但卻又不敢。他只能任由老太太將自己拽進東屋。
何大成的一只腳剛一邁過門檻,視線就迫不及待地落到了炕的位置。
炕頭坐著一個老人,一頭花白的短發(fā),皮膚的褶皺如同龜裂的地面,可不就是他那位死了幾年的父親。
何大成沒進屋之前還在猜想是不是老太太在炕上放了一個假人,此時見到了活生生的父親,他一時啞然。
老太太這時才想起來問自己孫子孫女在哪。
雖然面前的父親有血有肉,但畢竟是早就埋進過土里的人物,何大成很怕自己的孩子有什么不測。何大成正在思考要不要告訴母親孩子還在車上時,屋外就傳出了何文軒的聲音,正是文軒自己打開門跑下了車。
文錦在后面追個不停。
文軒淘氣,跑得快,文錦根本追不上他。文軒跑進屋子,跑到奶奶身邊,直接抱住了奶奶的腿。
老太太像是見了寶一樣,將文軒抱在了懷里,而后指著坐在炕上的老頭對文軒說:“文軒,看爺爺回來了。想沒想爺爺?”
雖然文軒幾年沒見爺爺,但對爺爺還是有些印象,他看了爺爺一眼,而后坐到了炕上,扭頭看著爺爺問:“爺爺,媽媽說你去了很遠的地方,你去了哪兒???”
老頭兒笑呵呵地說:“那個地方啊,可遠了,但是爺爺差點就走不回來了。”
文軒一臉天真地問:“比北極還遠嗎?”
老頭兒想了想,點頭說:“比任何地方都遠。”
“那里好看嗎?有沒有北極熊?”
“好看,那里什么都有,但是爺爺不想留在那里。”
不懂生死概念的文軒傻兮兮地說:“爺爺我也想去看看?!?/p>
何大成立刻喝止道:“文軒,別亂說話,趕快過來,別煩爺爺?!?/p>
老頭兒很有保留地看了何大成一眼,沒說話,放開了拉著文軒的手。
此時站在外屋的文錦光是聽到聲音就已經(jīng)被嚇了個半死,正要進去把文軒給拉回來,一只小手卻突然拉住了她的衣擺。
文錦低頭,發(fā)現(xiàn)文夏正抬頭看著她,一臉警惕地小聲問:“媽媽,爺爺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
雖然文錦迷信,但對于死者復(fù)活這件事,她還是持保留意見的。畢竟對方應(yīng)該在棺材里腐爛,現(xiàn)在突然復(fù)活,誰也不知道是福是禍。文錦突然有些覺得這地方偏僻,死者不拉去殯儀館火化而是直接下葬實在不妥。
文錦沒回答女兒的問題,她將女兒護在身后,十分警惕地挪動著腳步,對著東屋喊:“文軒,快過來媽媽這兒。”
文軒調(diào)皮,大人要他往東他非要往西,聽到文錦的聲音后,他干脆脫了鞋,跑到火炕的角落耍賴。
文錦實在沒辦法,只能叫何大成。
何大成從東屋探出頭,看著文錦,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緩過神來:“你進來看一眼吧。”
文錦搖頭,想要讓何大成開車帶著他們離開。
何大成知道文錦的意思,走到文錦身邊小聲補充道:“真的是爸,他能呼吸,手也是熱的,跟以前一模一樣。”
“我覺得我們還是快回去吧?!鳖D了頓,“我們這次回來就是為了給他上墳,現(xiàn)在他活了,我們就直接走吧。”
何大成的父親突然出現(xiàn)在了東屋門口,看著站在外屋的兩個人開口道:“天都黑了,夜路難行,難得一家人聚在一起,明天再走吧。”
文錦被老頭子嚇了一跳,盡管老頭子并不是長著爛臉的死尸,她依舊沒有覺得放松。
老頭子看著兒媳的緊張的表情,知道她心里的疑惑,繼續(xù)開口道:“你們別害怕,我會把事情的原委全都告訴你們?!?/p>
文錦聽過太多怪談,并不敢直接拒絕老人,她只是要求何大成把文軒帶出來,把文軒和文夏關(guān)在西屋。
老太太把早就做好的飯菜端上了桌,每份菜都分出一小份后送到了西屋。
文軒不想被關(guān)在西屋,一個勁兒地吵著要出去,文夏拉住他,一臉嚴肅地說:“別鬧,趕緊吃飯!”
文軒不服氣:“媽媽欺負小孩,好吃的都在東屋,不給我們吃?!?/p>
文夏堵在門口不肯讓路:“小心你去東屋再讓爺爺給吃了?!?/p>
文軒當即表示要告狀,說是爺爺剛從遙遠的地方回來,文夏就開始說壞話。
文夏繼續(xù)說:“媽媽說爺爺去了很遠的地方,意思就是爺爺死了。我去年就知道了,你還不知道哇?”
文軒生氣了:“你胡說!你再說我就打你!”
文夏掐著腰挑釁道:“來呀,我不怕你,反正你打不過我!”
此時此刻,東屋的四個人各懷心事。
文錦始終保持著警惕,一邊擔(dān)心老頭子會突然換成另外一副面孔,一邊擔(dān)心孩子的安危,好在文夏是個小人精,能替她管教文軒,但文夏終究是個孩子,也要靠大人保護。
老太太則一臉喜氣洋洋,看不出別的心思。也正是老太太的這種反應(yīng),文錦總覺得不對勁。
何大成一開始也很擔(dān)心,但和父親相處地久了,他也倒是愿意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無法解釋。
何大成的父親終于開口了:“你們聽說過多維空間嗎?”
文錦問:“你的意思,你是從平行世界過來的?”
老頭兒搖頭:“不是,我只是想說,很多事情你們聞所未聞,所以不相信?!?/p>
雖然文錦還是不明白老頭兒的意思,但她依舊覺得震驚。畢竟這里地處偏僻,雖然以一年的時間差追趕著大城市的時尚之風(fēng),但接受新鮮事物的速度也只是比《盛夏的果實》上線三年后才在村里流行起來快不了多少。老頭子沒什么文化,竟然知道多維空間這個詞,足夠讓文錦震驚。
膽戰(zhàn)心驚地吃完了晚飯,文錦并沒有聽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老頭兒說要想知道他死而復(fù)生的秘密,還要到埋葬他的地方看一眼。
文錦并不傻,她才不去。
老頭兒見文錦不想追究自己是怎么復(fù)活的,他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入夜后,兩個孩子都睡了,何大成也睡了,只有文錦躺在炕上睡不著。剛剛她用手機聯(lián)系了同好,對方告訴她一定要珍惜這個機會,查清真相。文錦能否在圈子里出名,就看這次了。
文錦只想度過這一夜,明天一早就離開這兒,她雖然好奇心強烈,但她很清楚有些事不能追究。就算不為了自己著想,她還要為孩子著想。如果她出了什么事,孩子怎么辦?
一陣異響突然傳進文錦的耳朵,文錦像一只受驚的小鳥,用胳膊肘支撐起了自己的上半身,抻著頭去聽外屋的動靜。
腳步聲傳了出來,緊接著文錦聽到了門被打開又被關(guān)上的聲音。
文錦不想去一探究竟,但她的肚子突然疼了起來。文錦不想出去,但屋里連個桶都沒有,總不能在屋子里方便吧?
此時的文錦感覺腹部極不舒適,她想了想,還是決定把何大成叫醒,讓何大成陪著自己上廁所。
離開房間之前,文錦不放心地看了孩子們一眼,火急火燎地跑到了院里。
蹲在院子的角落,文錦抬頭看著天空上那一輪血紅色的月亮,心里的不安感繼續(xù)疊加。
“我剛才聽到有人走出房間了,你說是不是爸?”文錦問。
沒人回答文錦。
文錦心里直發(fā)毛,壓低聲音喊何大成的名字。
“嘶——”一陣若有似無的聲音傳進了文錦的耳朵,文錦穿好褲子,屏住呼吸,凝神細聽。
“嘶——”那聲音聽上去像是有人在用力地呼吸。
文錦不知道自己的雙腿是著了什么魔,不受控制地朝著聲音傳出的方向走去。沒走兩步,她便看到自家的車子后面有幾個紅點明明滅滅。
“何大成?”文錦試探性地繼續(xù)叫丈夫的名字。
沒人回答她。
文錦走到車子附近,這才借著暗紅色的月光看到紅點旁邊蹲著一個黑影。黑影不是別人,正是何大成。此時此刻,他正蹲在三炷香前大口吸氣。
什么人以香燭為食?
文錦立刻聯(lián)想到了兩個字——死人。
文錦的腦袋嗡的一下,突然變得一片空白。她伸手去推何大成,用力搖晃何大成的肩膀。
何大成終于回過了神,他看著一臉慌張的文錦問:“完事了?”
文錦問:“你知不知道你剛才好像是中邪了?”
何大成眉頭微皺:“沒有啊,我抽根煙?!?/p>
文錦指著還沒燃燒完的香:“你自己看,你抽的是什么煙?”
何大成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蹲在三炷香前,頭皮一下子就炸了。
兩個人不想等到天亮,決定叫醒孩子,立刻帶孩子離開這里。他們輕手輕腳地回了屋,心照不宣地保持著安靜。
文錦和何大成進了屋,打開了手機手電筒,準備叫醒孩子給孩子穿衣服,但燈光驅(qū)散黑暗的那一刻,他們發(fā)現(xiàn)炕上的小腦袋竟然少了一個。
何文軒不見了。
有些人一旦失去,我們的世界就塌了。
文錦沒想到自己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孩子是父母的一切,她決不允許文軒受到任何傷害。
文錦想到自己腹痛之前聽到的聲音,不再忌憚內(nèi)心的恐懼,腳下踏風(fēng)一般走向東屋,拉開東屋的門,直接打開了燈。
如她所料,炕上只有老太太一個人。
老太太皺著眉頭醒了過來,看著文錦問:“大晚上的,怎么了?”
文錦沒說話,直接打開手機的手電筒,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何大成回頭想抓文錦的手,卻抓了個空,他只能回頭對老太太說:“媽,文軒丟了,你看好文夏,我和文錦去找找孩子。”
何大成說完,也跟著文錦跑了出去。
文錦大聲呼喊著文軒的名字,她希望村里的老鄉(xiāng)聽到聲音能出老幫忙找人,但實際上沒有任何聲音回應(yīng)她。
走在黑暗中,那種奇怪的感覺越來越強烈。
這個村子似乎太靜了,連狗叫聲都沒有。
文錦有些絕望,看著身邊的何大成,聲音已經(jīng)帶了哭腔:“你爸把文軒帶走了,都怪你!”
何大成知道是自己錯了,但現(xiàn)在說這些已經(jīng)晚了,眼下最要緊的是趕快找到孩子。一找到孩子,他會立刻開車回家。
“報警吧?!蔽腻\繼續(xù)說。
何大成搖頭答道:“孩子才失蹤,報警沒用?!鳖D了頓,“我去村里找人幫忙?!?/p>
何大成先是借著血紅的月色來到了鄰居家,他敲了敲門,又敲了敲玻璃,門里卻沒有人應(yīng)聲。
何大成又叫了幾聲,確定家里沒人后,又如法炮制,去別家求助,但走了幾家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這個村子好像搬空了。
文錦愈發(fā)覺得邪門,幽幽道:“整個村子,連聲狗叫聲都沒有。”頓了頓,“這里好像沒有活物?!?/p>
就在文錦打算拿出手機向好友求助時,一道光從遠處射了過來。
文錦瞇著眼睛,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你們在找誰啊?”
雖然對方是個陌生人,文錦還是覺得松了一口氣。
何大成看不見來人,只能答道:“我是何大成,我在找我兒子。”
一個提著燈籠的人出現(xiàn)在了何大成面前,指著北山的方向說:“你是何建國家的吧?我看見何建國帶著一個孩子朝北山走了?!?/p>
北山是村里埋葬死人的地方。
文錦和何大成終于來到了北山,此時距離文軒失蹤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一個小時。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鐘,再過一陣天就要亮了。
文錦看著沐浴在血紅色月光的一座座墳?zāi)梗瑢ふ抑渭覊灥氐姆较颉J為文軒被他爺爺帶到墳?zāi)估锶チ恕?/p>
雖然何大成覺得文錦的猜測缺乏邏輯,但他想到文軒今天對他父親說自己也想去“那個地方”看一看就覺得心里發(fā)毛。
何大成借著月光,分辨出自家墳地的方向后,拉著文錦快步超前走去。
何建國的墳已經(jīng)和去年不一樣了,墳上長了一些野草,側(cè)面也多了一個洞??匆娔莻€洞,何大成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幅畫面。他仿佛看見死去多年的父親突然睜開了眼睛,自己推開了棺材,然后從墳?zāi)估镢@了出來。
按理說這座墳?zāi)挂呀?jīng)成了空墳,但還是有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墳?zāi)估飩鞒鰜怼?/p>
何大成只是思想瘋狂,但行為還算理智。文錦則和他完全相反。
文錦始終很清楚自己不該做什么,但為了救出自己的孩子,她必須將所有可能性都探究個遍。
“文軒?”文錦對著墳?zāi)股系亩唇兄能幍拿?,此時的她心情十分矛盾,既希望文軒能答應(yīng)她,又不希望文軒的聲音從墳?zāi)估飩鞒鰜?。之所以這樣講,是因為她既希望快一點找到文軒,又擔(dān)心文軒的爺爺真的有問題。
文錦跪在墳?zāi)沟拇蠖磁裕郎蕚鋵⑹謾C放在洞口好讓光能照進去。
一個黑影突然從洞里鉆了出來,貼著文錦的臉躥了出去。
即使文錦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她還是被嚇了一跳,整個人朝后仰了過去。
何大成去扶文錦,安慰氣喘吁吁的文錦:“是一只黃鼠狼?!鳖D了頓,“爸應(yīng)該不會把文軒帶到墳?zāi)估?,要不我們在附近找找??/p>
沒等文錦說話,墳?zāi)估锿蝗粋鞒隽艘魂嚾粲兴茻o的笑聲。雖然那笑聲聽上去很空洞,但作為母親,文錦還是立刻聽出了那笑聲來自文軒。
“文軒!”文錦發(fā)瘋一般對著墳?zāi)股系目吡傲似饋?,她將光源放在洞口,而后毫不畏懼地將頭伸了進去。
墳?zāi)估锖芎?,那是一種光亮無法驅(qū)散的黑,以至于文錦根本無法看清里面的情況。
“文軒!你在哪兒?”
文錦聽到了文軒的聲音:“媽媽,這里什么都有,我不回家了,我要在這里玩一會兒?!?/p>
聽到文軒的聲音從地下傳出來,文錦立刻想要鉆進去。
何大成見文錦要往墳里鉆,立刻將她給拉了出來:“你瘋了?我看你也中邪了吧?”
文錦也覺得自己是瘋了,但文軒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此刻的她什么都不怕。她一只手抓著何大成的胳膊,另一只手指著墳?zāi)股系目吡?,情緒激動地說:“你沒聽見嗎?文軒就在里面!”
何大成也聽見了,所以他根本無法解釋這是怎么一回事,就像他無法解釋自己的父親為什么會復(fù)活一樣。
何大成看著文錦,深吸了一口氣:“我去救文軒,你自己回家?!?/p>
文錦搖頭:“不行!”
何大成提高了嗓門:“家里還有文夏呢!你不要文夏了?。俊彼啪徴Z氣,“你放心,我會帶文軒回去找你。天很快就要亮了,如果天亮我還沒回去,你再來找我?!?/p>
看著文錦下山后,何大成才深吸一口氣,將頭探進了窟窿,用力鉆了進去。
何大成原本以為這座空墳并不深,但卻沒想到自己鉆進來后竟然一直在墜落,他揮動雙手想要抓住點什么,但卻什么都抓不到。他只是不斷下墜,耳邊文軒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文錦回到家里時,文夏還沒有醒。
老太太見了文錦,立刻追問:“怎么樣?文軒找到了嗎?”
文錦不答反問:“媽,你跟我說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爸是怎么死而復(fù)生的?你有沒有做過什么?”
文錦看過不少稀奇古怪的資料,傳說死者復(fù)活需要拿活人做祭品,她現(xiàn)在很懷疑這一切都是老太太的陰謀。如果無法挽回,她想知道犧牲文軒一個究竟夠不夠。
老太太用看瘋子的眼神看著文錦:“傻媳婦,你是不是發(fā)燒啦?”
文錦推開老太太放到自己額頭上的手,情緒終于宣泄了出來:“媽!你還不說實話嗎?你也是有孩子的人,你忍心讓大成受到傷害嗎?文軒是你的孫子,你不能害了他呀!剛才我和大成出去找文軒,老孫頭說他親眼看見我爸帶著一個小孩往北山走了,北山可都是墳地啊!”
老太太繼續(xù)說:“你爸死而復(fù)生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鳖D了頓,她又問,“誰說你爸把文軒帶去北山?”
“老孫頭,是村東頭的木匠老孫頭?!蔽腻\繼續(xù)哭。
“老孫頭上個月就死了呀,我記得我在電話里跟你們嘮叨過,你們給忘了?”雖然這一切聽上去很詭異,但老太太說這話的時候還是那副表情,“也許他也復(fù)活了?!?/p>
前一秒還在大哭的文錦突然愣住了,緊接著她的表情瞬間又發(fā)生了變化,她又擦干了眼淚,表情堅毅地說:“我得讓他再死一遍,一切才能恢復(fù)正常?!?/p>
文錦準備給同好打個電話,請教如何驅(qū)邪,但當她看到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時,她愣了一下。
已經(jīng)四點了,天還是那么黑,一點都不像是夏天的樣子。文錦越過老太太來到院子里,她發(fā)現(xiàn)那輪血紅色的月亮依舊掛在那里一動不動。
已死之人死而復(fù)生、村子里連條狗都沒有、似乎永遠都不會亮起來的天……
所有的一切都不正常,文錦覺得自己是鬼打墻了。
此時此刻的文錦有一種預(yù)感,她感覺何大成和文軒回不來了。
就在文錦看著如墨的夜色發(fā)呆時,一陣腳步聲傳進了她的耳朵。
文錦回頭,發(fā)現(xiàn)來人不是別人,正是文軒的爺爺。
文錦不想再對他客氣了,直接質(zhì)問道:“你把文軒帶到哪兒去了?把她還給我!”
老頭子還是那副神秘莫測的表情:“我想活著,所以我不能到那個地方去,那個地方再好我也不想去。文軒跟我不同,是他自愿去那個地方的,這是文軒自己的選擇,我不能左右他的想法?!?/p>
文錦覺得自己隨時可能崩潰,但在崩潰之前,她要弄清站在自己面前的東西究竟是什么邪祟。
“你用了什么手段才復(fù)活的?”這是晚飯期間遺留下來的問題,頓了頓,文錦又問了一個附加問題,“這里為什么不會天亮?”
“好,那你跟我來?!?/p>
“去哪兒?”文錦有些警惕。
“我再次醒來的地方?!?/p>
文錦知道,自己又要去一次北山。
“好,你先走?!毕虢行盐南?,讓文夏自己保持警惕。
文錦叫醒文夏,直接了當?shù)卣f:“媽媽要去找爸爸和文軒,你好好聽奶奶的話?!?/p>
文夏揉了揉眼睛:“爸爸和文軒去哪了?”
沒等文錦編造謊言,文夏繼續(xù)說:“文軒是不是被爺爺給吃了?爸爸為了救文軒,也丟了?”
文錦愣住了,她知道文夏比文軒聰明懂事,但沒想到文夏竟然猜的這么準。
文夏繼續(xù)說:“媽媽,我看爺爺沒安好心,他的話你可不能聽,你要是丟了,我也得丟?!?/p>
文夏的一番話點醒了文錦,她一直想著把文軒救回來,卻沒想過要保護另一個孩子。如果她像何大成一樣一去不復(fù)返,那文夏也要步文軒的后塵。
雖然割舍對于文錦來說很難,但她最終還是改變了決定,她匆忙替文夏穿好衣服,抱著文夏上了車。雖然她沒有駕照,開車技術(shù)也不好,但至少能把車子開走。哪怕開得慢一點,也比走路要快。她現(xiàn)在要離開這個鬼地方,至少先把文夏送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再回來找文軒。
啟動車子后,文錦也不顧老太太的阻撓,直接踩下了油門……
天很黑,月亮很紅,路也很長。
文錦聽何大成說直行要開近光燈,但文錦這次卻開著遠光燈,雖然文錦開著遠光燈,但她依舊看不清這條路還要走多久。
雖然燈光很亮,但依舊驅(qū)散不開夜色。
文錦有些不耐煩地拍打著方向盤,期盼著快點離開這個鬼地方。
坐在后排的文夏突然指著前方開口了:“媽媽,前面有亮光?!?/p>
文錦仔細看了看,并沒有發(fā)現(xiàn)亮光。
文夏又開口了:“媽媽,快看,越來越亮了。”
文錦心中充滿疑惑,她并沒有看見任何光源,為什么文夏說前方有亮光呢?
文錦本能地通過中間后視鏡向后看了一眼,后座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媽媽沒看見啊?!?/p>
“媽媽,你不要我了嗎?”文軒的聲音突然從文錦身后傳來。文錦急忙踩下剎車,雙手緊握著,猛烈地喘氣。
文錦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緊接著,她又聽到了何大成的聲音:“文軒需要你?!?/p>
那聲音十分清晰,分明是從車后座傳出來的。文錦十分肯定,自己帶著文夏離開老家時,車上沒有別的人,為什么文軒和何大成憑空出現(xiàn)了?
文錦打開車里的氛圍燈,緩緩轉(zhuǎn)過了身。何大成和文軒就坐在后排看著她。
文錦感覺有冰涼的液體從眼角流下,她捧著文軒的臉,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文軒的臉又嫩又熱,干干凈凈,看上去沒有受傷。
眼淚讓文錦的視線變得模糊,她看著眼前模糊的何大成問:“你把文軒救出來了?怎么這么久才回來?”
何大成一副驚魂未定的表情說:“那里面遠比我想象的要復(fù)雜,我只覺得我始終在下墜,不知過了多久才停下來。我落到了自己家里,文軒在炕上玩,我爸坐在炕頭看電視。我爸把火炕燒得很熱,屋子里很溫暖,那是家的感覺,我突然就不想離開了?!?/p>
文錦覺得自己的腦子變成了一片漿糊,沒頭沒腦地問:“真的有那么暖嗎?”
何大成點頭:“非常溫暖,也很明亮,不像這里,烏漆墨黑,什么都看不見?!?/p>
文軒抬起頭,用一種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文錦:“媽媽,你怎么一個人開車跑了?”
文錦張了張嘴,想解釋,但卻不假思索地說:“媽媽不會丟下你的。”
文軒繼續(xù)說:“那我們一起回家吧?”
文錦點頭,答應(yīng)了文軒。
文軒被何大成帶下了車,文錦也跟著他們下了車。下車后,文錦看到車尾的方向有一片白茫茫的球形空間,她想,那里一定很溫暖。
文錦和何大成拉著文軒一路走到了白色空間附近,她看到了站在里面微笑著看著她的何建國。
文錦突然想起了車子的后備箱里還有不少紙錢,就是準備燒給何建國的。她又想起了自己還有文夏。文錦的腦海里再次回響起何建國的那句話:“我想活著,所以我不能到那個地方去,那個地方再好我也不想去?!?/p>
她突然意識到,不管距離自己幾步之遙的白色空間有多好,她都不應(yīng)該去。
文錦甩開文軒的手,連連后退。
文軒回過頭,又用那種可憐兮兮的眼神看著文錦:“媽媽,別丟下文軒。”
文錦一邊流淚一邊搖頭,她愛文軒,但也愛文夏,他們都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
“文夏也需要媽媽?!蔽腻\說完直接回頭,朝著車子的方向跑去。這一次她看到了文夏口中描述的亮光,那亮光很刺眼,但給她一種安心的感覺。
文錦拼命的奔跑,她只感覺自己距離亮光越來越近……
文錦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車里,她的嘴上戴著氧氣罩,面前是兩個滿頭大汗的醫(yī)生,救護車的嗚嗚聲在她的耳朵里響個不停。她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夢,夢里的一切都無法解釋。雖然她還是不知道何建國是怎么復(fù)生的,但此刻的她知道自己死里逃生了。
醫(yī)生摘下口罩,松了一口氣:“總算又救活一個?!?/p>
車主疲勞駕駛導(dǎo)致了悲劇的發(fā)生,他們到達現(xiàn)場時小男孩已經(jīng)斷了氣,隨后車主也搶救無效去世了。孩子媽媽的情況很不好,他們原本還在擔(dān)心最早醒過來的小女孩會變成孤兒,萬幸的是,小女孩的媽媽最后有驚無險地醒了過來。
文錦有氣無力地開口了:“我的孩子呢?”
看著虛弱的文錦,醫(yī)生嘆了口氣說:“女孩的情況很好,你不用擔(dān)心,你先好好休息。”
雖然醫(yī)生沒有明說,但文錦已經(jīng)知道了自己夢中與文軒告別的寓意。在傷心之余,她也開始悔恨自己沒有勸阻何大成把車停在路邊休息一會兒。麻痹大意,害人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