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靜
提到紅樓夢,我想先問問諸位一個問題。您更喜歡林黛玉,還是薛寶釵?我曾在高一的學生中做過一個小小的調(diào)查,答案自是意料之中,喜歡黛玉多于寶釵。然而讀了十幾年的紅樓夢,我至今仍然無法回答這個簡單的問題。
初中的時候第一次讀紅樓,滿眼只看到黛玉和寶玉的風花雪月,閨閣青春??吹綄氂裾f“這個林妹妹我好像是見過的”就滿心歡喜,看到寶玉垂涎著寶釵露出雪白的臂膀就氣憤不已。在那時的我眼里,寶釵是那個處心積慮要坐上寶二奶奶位置的黛玉情敵,是我閱讀時不能不跳過的針尖麥芒。
高中時再一次捧起了紅樓夢。過了為賦新詞的年紀,我學會理解大觀園中的人情學問,正如我學會理解俗世中種種的無奈。我依然為黛玉的敏銳靈性而癡迷,同時卻能夠去欣賞寶釵的平和圓潤了。選秀不利,家中無父,兄弟不肖的寶釵,讓賈母欣賞,讓鳳姐兒忌憚,讓王夫人滿意,讓姐妹們敬佩,讓下人們稱贊。百花齊放的大觀園里,率真純粹的黛玉固然光芒萬丈,大方端莊的寶釵不也增加不可缺少的色彩呢?
到了大學,接觸的文學理論越發(fā)廣闊,我對寶釵又有了新的體會。如文學心理學所言,讀者對主人公寶玉的投射與認同,容易帶來對寶玉所愛之黛玉的認同。接受美學告訴我們,當我們進行對作品的再創(chuàng)造時,我們再一次塑造了書中人物的形象。愛黛玉的我們,更容易發(fā)現(xiàn)寶釵的不可愛。跳開讀者的身份去看紅樓,或許我們能真正理解曹雪芹為何將寶黛并列為十二釵之冠。如果黛玉的真性情是老莊性靈的最高體現(xiàn),那么寶釵的合乎時宜,正是儒家道德倫理下所能塑造出來最完美的存在狀態(tài)。
如今走上講臺兩年多,半是為了學生,半是為了自己——我還總保留著時時翻閱紅樓的習慣。讀著讀著,黛玉和寶釵,這兩位百年來引得兩方對立討論的美人,在我眼里竟合為一體了。年少輕狂時,我們是敏感脆弱的黛玉,渴求一片真心,青眼白眼一目了然;人事受挫時,我們是豁達理智的寶釵,不動聲色地承受生活的不易,不過度不執(zhí)著;怡然獨處時,我們是瀟湘館的黛玉,有曲折游廊,修竹芭蕉,在煙雨詩書中守住一個完整的宇宙;眾人喧囂中,我們又成了蘅蕪苑的寶釵,讓自己的欲望退居其次,固守本分,成全集體的和諧與快樂。面對繁華,我們像黛玉一般調(diào)侃揶揄,自在地接受生活的禮遇;面對荒涼,我們又希望是世事洞明的寶釵,早早地看到“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虛無。
所以,對于學生的回答,我一點也不驚訝。我會說,孩子,你慢慢讀,你去盡情享受黛玉的可愛真誠,你去盡情批判寶釵的圓滑世故。但你得有耐心,你得給自己慢慢品嘗的機會。你要讓自己的成長跟得上自己的閱讀,讓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和體會為閱讀作最好的注腳。15歲的紅樓夢,跟著你的閱讀生涯,會成長為25歲的紅樓夢,讓你在漫長的余生中,映照出那顆逐漸成熟的赤子靈魂。
責任編輯?? 廖宇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