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宇明
小時候,總有一種感覺,我家的規(guī)矩多。有些事別人家的孩子做了,風平浪靜;我們做了,“電閃雷鳴”。說句并非矯情的話,做我父母的兒女不容易。
待人要講“禮性”,這是規(guī)矩之一。這些“禮性”包括:見了人要喊,輩分高或年長的喊爺爺、奶奶、伯伯、伯母之類,輩分相同或年齡跟自己大致相當?shù)?,就叫兄弟姐妹。別人交東西給你,必須雙手接過,不得單手去接。家里來了客人,要起身相迎,倒茶遞煙,客人告辭,至少要送到地坪,平時來得少的親戚還得送到路口。夾菜只能夾自己面前的,且吃飯不能發(fā)出聲響。其二,絕對禁止賭博,賭物賭財都不可以。父母認為賭博的人家沒有一戶是過得長久的,賭贏了,覺得錢是天上掉的,花天酒地;賭輸了,到處借錢,誰都瞧不起。偷盜更是“觸犯天條”的事。小時候,只要看到我們口袋或書包里多出了東西,父母總要東審西問,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如果東西是撿的,就會要我們交給老師處理。不照著做,便會挨打。我母親最喜歡講一句話,叫“做賊從瓜起,癆病從花(老家人稱哮喘為“扯花”)起”,意思是說,一個人不能貪小便宜,否則,就會有災(zāi)禍。
有一件事讓我刻骨銘心。十五歲那年,父親去了外地搞副業(yè),中秋節(jié)前夕,寄了一百五十塊錢回來。母親給了我一枚她的私章,叫我去離家十公里的甘棠鋪郵局將匯票兌了。我走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到了郵局,在柜臺上將匯票遞進去,那名四十來歲的女工作人員一邊干活,一邊跟熟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結(jié)果數(shù)了十六張十元的票子給我,那時尚未發(fā)行二十元、五十元、一百元的紙幣。我看得很分明,但沒有作聲,將錢裝進口袋飛快地離開了,生怕工作人員發(fā)現(xiàn)差錯,將錢追回去。要知道,那時家里很窮,我們小孩,一年到頭,手里的零用錢也就是一塊兩塊,十塊錢可是一筆“巨款”。但走了一里多路,又覺得自己做得不對。父母平時不讓我們拿不義之財,今天我不是犯規(guī)了嗎?連忙回到郵局,將十元錢退給了工作人員。女工作人員特別感動,連聲道謝,問我是哪個學校的,說要給我寫表揚信。我沒有說,只是臉熱熱的,其實是內(nèi)心有愧?;丶腋赣H講起退錢的事,母親連聲稱贊,晚上還特地做了我喜歡吃的萵筍炒臘肉。
或許是因為從小養(yǎng)成了習慣,成年之后我一直很守規(guī)矩。如今,身為大學教師、副教授,也堅持一字一句地寫論文,決不拼湊、抄襲。對待寫作,我永遠誠惶誠恐,沒有任何“賭博心態(tài)”。這些年,我的創(chuàng)作在全國有一定影響,與小時候接受的家教分不開。
突然想起梁啟超、傅雷,他們的兒女特別有作為。梁啟超的九個孩子個個有出息,其中三個是院士;傅雷的孩子一個是杰出的音樂家,一個是優(yōu)秀的中學英語老師。兒女的成就與家長樹立的良好家風有著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比如,梁啟超希望孩子學有所長,報效國家;傅雷要求兒子善待他人,在學業(yè)上嚴于律己。
父母的良苦用心,不是兒時的我們能夠完全理解的,許多時候,必須等我們長大之后才會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