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興華 傅亮
每個詩人都是政治家
詩人不可能沒有政治意識。雖然與政治的聯(lián)系方式不一樣,但每個詩人都是政治家。要求詩人遠離政治,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觀點。政治,就是百姓的營生,就是每個人為了未來而對時代的冀望和批判。政治不是空洞的。詩人一旦遠離了政治,其使命感即隨之消失,其“精靈磁場”的魅力與價值也就無從體現(xiàn)。
曾屬于主流的政治抒情詩,已經(jīng)不甘于與大喊大叫的空洞為伍。但仍被“非主流”視為“另類”。其實,真正的主旋律決不排斥個人情思,而是真心喜歡所有發(fā)自內心的情感。溫情脈脈的詩,需要。小擺設的詩、沙龍里的詩,需要。但嘹亮的、充滿正能量的詩,更加需要!
所謂“紅色詩歌”,就是充滿正能量的政治抒情詩。評論家駱寒超這么評價政治抒情詩人:“他們更愿意以積極的眼光來看待現(xiàn)實生活及其變遷,一系列的新政治抒情詩就是這方面的典型代表。李瑛在《我的中國》中所表現(xiàn)的滄桑之感和深摯之愛,桂興華在一系列長詩中所抒寫的世紀豪情,紀宇在《97詩韻》中所展示的新時代的風流,都從不同側面概括出了中國人民走向富強之路的精神情懷。”
在中國走向世界、擁抱未來的一個個重大時間節(jié)點中,政治抒情詩奉獻了一部部力作。在中國詩壇,這是一群在商品經(jīng)濟社會中依然堅持以詩歌作為有效話語方式的勇敢發(fā)聲者和成功實踐者。朗誦家丁建華評價這些詩作:“強烈地印上了時代的標記,及時地喊出了時代的聲音。敏感、果斷、充滿激情的詩人現(xiàn)在太少了!” 在消費社會,紅色主題大踏步進入大眾話題,形成熱氣騰騰的現(xiàn)象,是新詩的榮幸。有文學審美視角的紅詩,是大中有小,小中有大,有很強的藝術感染力。提倡“紅色主題”,當前正是時候。
“商人的旗幟是金錢/乞丐的旗幟是可憐”(高洪波),形象鮮明!“我歌唱那些把陽光帶到這土地上的人們/我歌唱讓這片土地更多陽光的人們/我歌唱為每天生活創(chuàng)造陽光的人們/我歌唱在陽光下生活的每一個人!”(葉延濱) 充滿時代感。公劉筆下諸如“旗應該永遠是風的朋友/風,就是人民的呼吸”的佳句比比皆是。陜北的一首不知名詩人的《賣紅薯的老人》:“滾燙的爐膛/一肚子火/每天,都有作品/新鮮出爐/不為民做主的官/賣不出他這樣的/好紅薯”,聯(lián)想奇特。有一些詩作,看篇名(如:《一輛汽車在風雪中爬》《聽父親在電話里說雪》《致照片上啃雪團的士兵》《好八連的一輛自行車》《任長霞的手機還在響》《孔繁森身上的遺物僅有六元八角錢》等)就知道作者在政治大視野中注意捕捉小細節(jié)。
國外的大詩人例子也很多。馬雅可夫斯基的《列寧》《好》,艾略特的《荒原》、金斯伯格的《嚎叫》,誰離得開政治巨大的背景?面對政治,他們沒有逃避,而是通過詩歌有效、鮮明地亮出自己的觀點與思考。逃避就是無能,擺脫更是空想?!安灰獌r值、不要政治、不要責任感”的觀點是可怕的。
興起于上個世紀50年代末60年代初的政治抒情詩與國家和民族的興衰休戚與共,實現(xiàn)了從浪漫主義到現(xiàn)實主義、從神話語境到鄉(xiāng)村語境、從集體概念到個性思維的藝術轉變,這一批政治抒情詩被打上深刻的時代烙印,凸顯了那一代詩人的心路歷程。
寫過《投入火熱的斗爭》《致青年公民》的郭小川,后期詩作《團泊洼的秋天》1975年9月寫于干校,非常不容易。雷抒雁的《誓約》中“一位紅軍老兵/永遠難忘他陷進草地泥潭的戰(zhàn)友/那最后舉起的拳頭握著最后的黨費”,讓人心動。馮晏寫“鐵梅在《紅燈記》中如一株柳樹,用枝條遮擋星月/借《賣花姑娘》去電影院流淚/鹽的重量并沒有減輕/南斯拉夫的《橋》在電影院中被炸/三代人排隊去看/記憶卻無法被炸毀”,有銳氣,這些作品都是那一時期的代表作。
做“思想覺悟大提高”的“押韻傳聲筒”顯然不行,“文學工具論”早已廢棄。從泛泛的概念到在陽光下積極向上的真切的“我”,是新時期政治抒情詩的重大轉折。只有非功利性,才能釋放詩人的內力。
清醒的詩人要明白:專門為革命創(chuàng)作的作品不一定是好作品,再大的題材也得是詩。是否能讓讀者讀下去,是硬道理。詩越長,感染力這個對手就將你的毛病挑得越多。得下苦功讓想象的異峰一再突起。新時期的吶喊是劃時代的。但有人由此把以前的“十七年”詩歌全盤否定,是過于武斷和不妥的。中國新詩的發(fā)展過程的確有一道分水嶺,但以前的流水也有秀美、壯麗的。
中國的政治抒情詩人們,在參與歷史進程的過程中,標明了精神與靈魂的先導性標簽,他們的詩篇成為引領時代、甚至超前思維的進步代言:臧克家的《有的人》、郭小川的《向困難進軍》、賀敬之的《雷鋒之歌》、聞捷的《我思念北京》、李瑛的《一月的哀思》、柯巖的《周總理,你在哪里》、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雷抒雁的《小草在歌唱》、紀宇的《風流歌》、張學夢的《現(xiàn)代化和我們自己》、葉延濱的《干媽》、劉祖慈的《為高舉和不舉的手臂歌唱》、余光中的《鄉(xiāng)愁》、席慕蓉的《長城謠》、桂興華的《鄧小平之歌》、王懷讓的《我驕傲:我是中國人》、黃亞洲的《行吟長征路》等,記錄了歷史巨變,也闡明了每一個歷史時期中國人的所思、所想、所愿。
艾青早就說過:“‘政治敏感性當然需要——越敏感越好。但是這種‘敏感性又必須和人民的愿望相一致。詩人既要有和人民一致的‘政治敏感性,又要有和人民一致的‘政治堅定性?!痹谙喈旈L的一段歷史時期,中國政治抒情詩的傳統(tǒng)格調,十分自然地成為纏綿、低俗、猥瑣的對立面。歷史,需要真實的記錄。文本嚴謹、規(guī)范、科學、完整的歷史當然會有人去書寫。但我們還需要另外一種評價功過、辨明是非、尋找真理的方式——一種更個性化、更有感情色彩、更能發(fā)射出生命的亮點的藝術形式,那就是政治抒情詩。
政治抒情詩形成了自己的詩人群體,如胡風、何其芳、朱子奇、石方禹、郭沫若、艾青、郭小川、賀敬之、李瑛、嚴陣、蘆芒、白樺、徐剛、熊召政、石英、黃亞洲、梁平、王久辛、龔學敏、柯平等,給中國當代新詩留下了一筆寶貴的財富。
金炳華說“詩歌獨有的藝術形式和審美特征,使它成為時代的火炬與號角,它必然是一個民族和一個時代文化發(fā)展的先聲,同時沒有任何一種文化形態(tài)和文學樣式,能夠像詩歌這樣敏銳而又生動地反映時代脈搏和人民的心聲?!弊鳛閺摹靶略隆薄坝晗铩敝凶邅淼闹袊娙藗?,我們的觀念、氣質、行為、生活方式,是不是也應該“天翻地覆”?我們的腳步,應該融入踏上天安門的成千上萬雙腳中,而不是遠離它。有了那片在悲憤中歌唱的小草,有了那只冷對各種誘惑的華南虎,有了政治與抒情統(tǒng)一于審美的正能量,太陽,就可以是你的,也應該是你的!
朦朧詩其實有強烈的政治意識
隨著“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掀起的反思熱潮,“朦朧詩”迅速崛起,它代表著一代新生的政治抒情詩人對于時代的積極反省精神,有著銳利的批判性和強烈的政治意識?!昂谝菇o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梢钥胺Q一次“革命”。
朦朧詩并不朦朧?!爸袊?,我的鑰匙丟了”,梁小斌的這首詩,及時準確地表達出了改革開放前夕社會中彌漫的迷茫的思想和尋求突破的迫切愿望??上б郧爸煌A粼趯λP注人性和諸如隱喻、象征、通感等等藝術革新的肯定。其實,北島、舒婷、梁小斌們的價值,更在于他們出色的政治抒情,如“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銘”。舒婷溫婉而真摯的《致橡樹》也不是一首單純意義上的情詩,而是一首宣揚自我意識和獨立人格的理性詩,提高了中國新詩的美學品格。
朦朧詩的思辨,為整個思想界當起了開路先鋒。同時,朦朧詩把詩歌帶回到了“自我”,杜絕了“假大空”的豪言壯語,其震撼之處并非只是從樣式上吹來一陣清新的風,更是一種擺脫了“社論語境”和陳詞濫調的巨大進步與深刻醒悟。政治抒情詩虛偽和老舊的形象被刷新了。后續(xù)又有《陽光,誰也不能壟斷》《請舉起森林一般的手,制止!》等直抒胸臆、切中時弊、甚至引發(fā)爭議的作品誕生。
在“概念化”困境中尋求突破
在藝術被工具化的特殊時期,詩歌也頻頻受制于現(xiàn)實和習慣思維,精神與靈魂被共性化、庸俗化、功利化了。政治抒情詩,可以說首當其沖。 到了“文革”時期,“概念化”傾向達到了極端,給中國新詩的發(fā)展造成了不利的影響。
如何將大題材與小細節(jié)結合,是一個大課題。將個人經(jīng)歷與時代背景結合得越巧妙,越容易打動人。軍旅歌曲《當你的秀發(fā)拂過我的鋼槍》抓住了一瞬間,有開闊的背景,更有人情味。何其芳早就指出:“詩究竟還是不能走標語口號化的道路的?!鄙驳恼Z言,成了壓迫朗讀欲的大山。就像一位表情呆板的老人,陳腐氣,導致了讀者的大量流失。政治抒情詩的作者姿態(tài)沒有放低,也沒有在意象的高坡上張揚青春之旗。因此,好多人凡見政治抒情詩均斥之為“口號詩”,不愿讀具體的作品。正直與智慧的讀者,對中國政治抒情詩人提出了諸如怎樣把握歌頌與揭露、輕浮與深沉、雷同與獨到、嚴肅與活潑的艱難課題。有的作者則乏力在整體構思的細化上。正面攻,當然也可以。但很吃力。作者疲于奔命,往往浮光掠影,虛火過旺,形象思維卻越來越弱。在設計宏大的框架以后,內裝修沒花大力氣,好多部位就成了半成品。用詩寫史,翻山越嶺者眾多。史緣于詩,緣于情。精心布局是第一步。湯松波的《東方星座》細寫56個民族,劉俊科的《紅歌情懷》從一首首歌曲入手,是十分聰明的。
政治抒情詩有文學語言的密碼
沒有鮮活的時代背景,沒有扣人心弦的逼真細節(jié),沒有生龍活虎的想象空間,詩歌就真的死了。
紅色詩歌的正能量,在于表達當前社會健康的情緒。詩人要以積極的眼光看待現(xiàn)實。時代呼喚著所有與群眾共命運、有獨特創(chuàng)意、立足于個人情感體驗的詩歌內心深處“我”的聲音,來自個人獨特的視角和思想。作者得跑到第一線去,否則,哪來的汗水味和泥土氣?
詩人的時代責任感過去被過分夸張,現(xiàn)在卻以遠離政治為榮。楊牧曾在《我們身后站著李白》中指出:“當我們的詩歌越來越變得瑣屑化,當蒼白的面孔被蒼白掩蓋,當空洞得到空洞的支持,當遠離塵世、遠離眾生、遠離人間煙火和生命痛癢成為時尚,當無知、淺薄、奴性和乖張被先鋒、前衛(wèi)的絢麗旗幟晃得眼花繚亂,當如此等等的病態(tài)自賞成為風尚,我們的詩壇恐怕要真正到達最后的時候了”!此刻,人們寧愿像消費娛樂產品般接受“馬雅可夫斯基”式的激情朗誦。困境中的政治抒情詩人在繼續(xù)努力。一臉汗水、一腔執(zhí)著,在排除“淡化政治”與“弱化藝術”的兩大路障后,推動政治抒情詩艱難前行。
舒婷的《祖國啊,我親愛的祖國》,在無數(shù)的同一主題詩歌中辨識度非常強。評論家任仲倫說:“詩人不是表演團體操的,他們擁有各自的思想姿態(tài)、藝術脾性”。政治抒情詩人“自我”特征就體現(xiàn)在對一般事物的獨特敏感與發(fā)現(xiàn),這是當代政治抒情詩人的一種基本能力,甚至是一種“看家本領”。對這個“自我”須進行必要的區(qū)分。一種“自我”是盲目的,不管內容,只是為了顯示“自我”與眾不同而刻意標新立異,結果往往是不知所云;真正的“自我”是建立在鮮明的主題、厚實的內容上的,目標是為了將主題和內容表達得更個性化,這樣的“自我”才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價值。
每一部成功的政治抒情詩長卷的醞釀與創(chuàng)作,都要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實地采訪和扎實的素材。一條條生活的細節(jié)鋪滿了從不離身的日記本。這種態(tài)度,在急功近利的風氣下已屬罕見,更讓我們見證了詩人獨特的行動:“我走在/從鍵盤上彈出的全新的詩句里面/走在/更高、更靚、更加搶眼的視點里面”。
朗誦及多媒體傳播:不斷發(fā)展的試驗
應該把政治抒情詩作為編年史的獨特表述,列入公共歷史記載范疇。在編創(chuàng)編年史的時候,應該考慮把政治抒情詩作為獨特的“抒情格調”的記錄,收錄其中,用來個性化陳述國家的滄桑巨變和心路歷程。除了出版物、主題公眾朗誦會,一部好作品可以與影視藝術嫁接拍攝藝術片、與舞臺藝術嫁接成舞臺劇、與現(xiàn)代音樂與多媒體嫁接混搭成音樂作品,融入諸如區(qū)域創(chuàng)建、主題講壇、文化景觀、實驗藝術、公益服務等各類政府公共文化項目,起到更大的鼓舞、引領作用,鎖定年度的精品佳作。如是,可以預期中國政治抒情詩的創(chuàng)作發(fā)展與繁榮,及其更新意迭出的景象。政治抒情詩,期待著在春意更濃的花地,永無止境的中國夢里,涌現(xiàn)更多的光榮與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