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托的魔藥

王千斤

男巫奧托·凱拉昂謝司剛榮強(qiáng)健寬立壯堅(jiān)科大能做巍奇本德曼勒安迪恩……不好意思，我先喘口氣兒——他的名字實(shí)在是太長了——他的家族已經(jīng)好久好久沒有出現(xiàn)過男巫了，所以得知他是男孩的消息時，四十六位至親每人送了一個字給他，組成了他的名字。

為了節(jié)省時間，我們還是簡單點(diǎn)兒，就叫他男巫奧托吧。

男巫奧托正蹦來跳去地在坩堝前攪動他的大勺子?！艾F(xiàn)在，再滴入九滴男人的眼淚就行啦！”奧托回頭沖著桌邊三個垂頭喪氣的男人和一個快要睡著的男孩大聲喊道。

男孩只有三四歲。三個男人一個剛剛長出胡須，一個有著大大的啤酒肚，還有一個身旁放著拐棍。他們已經(jīng)在桌邊坐等了七七四十九天，就為了男巫奧托制作的12號魔藥（奧托看到自己漫長的名字就想吐，所以他制作的每一種魔藥名字都只用數(shù)字）。他們之所以來找奧托是因?yàn)樗麄兌蓟剂送环N病——胸口憋悶、眼睛干澀、腹脹、狂躁、沮喪……各種不舒服，可是在醫(yī)院里又查不出個所以然，只好來找最善于治怪病的奧托。

奧托爬上直通藥柜（這高三十六米的藥柜是奧托家族的傳家寶）頂端的木梯上上下下地翻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抱下來一個精致的藍(lán)色玻璃瓶，這里面是奧托的祖先們一代一代精心積攢并小心使用的男人的眼淚。

“六、七、八……”眼淚一滴滴滴進(jìn)坩堝里，“馬上就好！”男巫奧托得意地吹了一聲口哨，還連翻了三個跟頭?？墒恰墒恰孔永锟樟耍螉W托如何瞪大眼睛往里看，拼命用手摳，掄直胳膊甩……就是再也沒有一丁點(diǎn)兒淚水落進(jìn)坩堝里。“12號”卡殼了?！熬筒钭詈笠坏瘟?，誰能掉滴眼淚?。俊眾W托滿懷期待地看著圍坐在桌邊的幾個人。

男人們和男孩面面相覷。

“吉米，你來！”奧托把藍(lán)色的瓶子推到了最小的男孩面前。小男孩看著瓶子，又抬頭看看四個虎視眈眈的大男人，臉漲紅了，嘴巴癟成了一條線……“我媽媽說，男子漢不能哭！”男孩突然倔強(qiáng)起來，本已經(jīng)在眼里打轉(zhuǎn)的眼淚生生又憋了回去。

那個剛剛長出胡須的青年氣得哇哇大叫：“三四歲的小屁孩兒，什么男子漢??！怎么就不能哭！”奧托于是趕緊把瓶子塞到“小胡須”的眼睛下面?！案墒裁?？我都這么大了，怎么可能流眼淚??！”“小胡須”生氣地一把將奧托的胳膊推開。

“啤酒肚”看著這一切，慢條斯理地說：“三四歲的，媽媽不讓哭;十七八歲的，自己不肯哭;難道讓我們?nèi)氖畾q的哭嗎？一家之主怎么可以婆婆媽媽，甚至流眼淚呢？真是天大的笑話！”

大家都看向那個老人。老人就像啥也沒聽見，只是失神地看著某個角落，那眼睛比百年的枯井還要干涸和空洞。

如果24小時之內(nèi)不能把最后一滴眼淚滴進(jìn)去，這一大鍋使用了九九八十一種材料、耗費(fèi)了七七四十九天的魔藥就只好丟掉。奧托真想哭。可是，他的家族幾百年一直流傳著一個預(yù)言——如果男巫做了男人不該做的事，那么他所擁有的魔法就會全部消失。所以，奧托從一出生就不被允許哭泣，這或許也是他不得不天天蹦蹦跳跳、大呼小叫的原因。

什么都不能阻擋一個男人要成功的決心，男巫奧托決定出門去尋找男人的眼淚。

根據(jù)經(jīng)驗(yàn)，小孩子是最愛哭的，所以男巫奧托去了一家幼兒園。他披上了隱身斗篷，然后在小朋友中間推來搡去，挑起事端。“哎呀！誰踩了我的腳？”“你干嗎掐我？”“老師，有人拽我的辮子——”整個教室里炸了窩一樣。幾個小女孩捂著耳朵哭了起來，幾個男孩還在互相揮舞著拳頭。只有一個小男孩，被一個小女生牽著手，嘴巴一癟一癟的，眼看就要哭出來。奧托趕緊偷偷把隱形的小藍(lán)瓶放到他的眼睛下面?！皝啴?dāng)！把眼淚給我憋回去！”老師氣急敗壞地喊，“你瞧瞧你，每次還需要女生保護(hù)，哪兒有點(diǎn)兒男孩子的樣子！”

亞當(dāng)?shù)难蹨I被老師狠狠地擦掉了。奧托又在旁邊等了半天，亞當(dāng)卻再也沒敢掉下一滴眼淚來。

作為一個男人，男巫奧托可不會那么輕易就放棄。他想到了殯儀館，那兒是告別親人的地方，一定會流淌很多眼淚！

電子公示欄上顯示今天有十二個家庭要舉行遺體告別儀式?！罢f不定我可以收集一整瓶男人的眼淚呢……”奧托滿懷信心地握著手中的小藍(lán)瓶。

十一次失望后，奧托走進(jìn)最后一個大廳。這是一位七十多歲的老奶奶，遺體邊站著她的五個孩子——兩個兒子，三個女兒。主持人讀完了悼詞，宣布老人將被抬往墓地，三個女兒立即撲到棺材上，撕心裂肺地喊著：“媽媽——媽媽——”周圍的女人們也都紅著眼睛，抽著鼻子。

奧托趕緊湊到那兩個兒子身邊。可是，其中一個只是在定定地看著棺材，手不停地攥緊又松開，眼圈倒是紅紅的，但就是沒有奧托需要的眼淚;而另一個正在安排抬棺的各項(xiàng)事宜，不停地向親戚朋友們致謝，忙得不可開交。而來參加告別儀式的男人們，似乎個個都很忙。在這里，悲傷和眼淚也只屬于女人。

奧托不死心，他想：“老爺爺失去了一起生活了幾十年的老伴，他一定是最難過的人……”掃帚把奧托帶到了一個滿頭白發(fā)的老爺爺身邊。他坐在窗戶下面的沙發(fā)上，眼睛看著對面的大床，那兒還有沒疊起的被褥，一個吊瓶孤零零地懸掛在上方。老爺爺?shù)淖齑紧鈩又种敢恢鳖濐澪∥〉乜劢?，他的眼睛又紅又干，看上去很是痛苦。奧托勸老爺爺說：“爺爺，你想哭就哭吧，反正又沒有別人，不會有人笑你的?！崩蠣敔旊y過地看著奧托，說：“我特別想我的老伴，但是我七十多年沒有流過眼淚了，現(xiàn)在心里再怎么難過也哭不出來——這滋味太難受了！”

奧托夾著掃把垂頭喪氣地走在街上，男人的眼淚太稀罕了，難道每個男孩在出生的時候都被施了魔咒嗎？

可是，流眼淚就一定不是男人嗎？什么樣才算是男人樣，上帝可曾對此做出規(guī)定？男巫奧托想到自己那一鍋費(fèi)盡千辛萬苦卻即將被廢棄的魔藥，想到那幾個可憐巴巴的男孩和男人，他突然記起了小時候的好多事情，明明那么多想做的事，卻因?yàn)樽约菏悄泻⒍荒苋プ?，比如哭，比如把頭發(fā)留長，比如跳皮筋……

“如果不能幫人們解決痛苦，魔法又有什么意義？”奧托終于做了一個決定，他把那個小藍(lán)瓶放到了自己的眼睛下面……

“12號”終于如期制作完成。喝了“12號”的男孩和男人們，都哭了起來，尤其是那位老人，整整哭了五天五夜。從那以后，他們所有的不適癥狀都消失了——男巫奧托真的治好了他們的??！

男巫奧托哭過了，可是他的魔法還在，他的魔藥又有了“13號”“14號”“15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