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凌

一

張小茜是個美麗的小公主，很懂事，又很有自己的思想，我曾在多篇文章里寫過她。

“媽，你會不會做菜？能酸倒牙呀！”張小茜將筷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我吃泡面去?！?/p>

小茜一進廚房，稀里嘩啦就落淚了，滿眼都是媽媽臃腫的樣子——再也沒有比懷孕的女人更難看的了！“上帝欲要其滅亡，必使其懷孕！”小茜恨恨地嘟噥了這么一句。一個泡面袋，撕了半天，小茜氣得直接用菜刀劃拉了。不順心的時候，說句話都能噎住，倒霉時吃泡面都撕不開泡面袋。

小茜直接將泡面端進自己房間，反鎖了門。爸爸出差去了，就留下媽媽一個人在客廳，不，不是媽媽一個人，還有即將到來的那個討厭的家伙。

泡面真難吃，可媽媽再沒心情給自己做好吃的飯菜了，她一聞油煙味就惡心，就吐——見她吐自己哪有食欲？

小茜憤怒的不只是吃飯，都臃腫成那樣了，還不給自己好好解釋一下，還裝得像啥也沒發(fā)生一樣。為什么不能告訴自己，將有一個弟弟或妹妹？即使自己壓根不歡迎，也得尊重自己不是？一個好好的三人之家，不征求自己的同意就要生生地加進來一個，好沒道理！生自己沒征求自己意見，決定要那個小東西也不征求一個家庭成員的意見，自己算啥呀？可惡！

更可惡的是媽媽看自己的眼神都不像從前了。

從前呀，媽媽看自己總是樂呵呵笑瞇瞇，一說話就攬著自己的肩，柔柔軟軟的聲音竟像一張床，一聽她開口就想舒服地靠在她身上。瞧瞧現(xiàn)在，連看自己，她都躲躲閃閃，跟做了賊一樣，哪像自己的親媽，生分得像客人！

“茜——”媽媽敲了兩下房門，敲門聲都是試試探探猶猶豫豫，不是心懷鬼胎是什么？對，“鬼胎”，那家伙是個鬼胎！

“我叫張小茜，”小茜“霍”的拉開房門，“大小的小，大中小的小，最小了。我，小茜，就是最小，再沒有更小的了！”

小茜很利索地收拾好自己的書包，再跟媽媽過不去也不能遲到啊，下午是滅絕師太的課，得趕緊預習，否則上課“過不去”的就是自己了。

“茜茜——”一出小區(qū)就遇到明甜甜，明甜甜綽號“今日苦”?！懊魈焯鸩痪褪墙袢湛嗝础?，綽號還是小茜取的，在班里全票通過。不過小茜更懶，直接喊她“苦兒”。

“又有啥幺蛾子，苦兒？”

“看這個發(fā)卡好看不？”明甜甜掏出一個發(fā)卡。

哇！太好看了，身為語文科代表的小茜一時竟然無法形容出它的好看，晶瑩剔透，色彩變幻……

“叫本宮——甜兒，送給你，免費。”明甜甜一臉嘚瑟，“我還有個更好看的。”說話間又掏出一個，奪目，對，剛才那個讓小茜“眼睛一亮”，這個就是奪目了。小茜只想抱住她啃幾口，“甜兒甜兒甜兒”叫個不停。

“我表妹今天來了，送給我的，她們有節(jié)目演出，放半天假。”明甜甜很慷慨地送給小茜一個，又有點遺憾地說，“是我親妹妹多好啊，你是不知道我表妹有多好看。”

小茜的心里咯噔了一下，親妹妹？“不說了不說了，心里煩。”小茜揮揮手，明甜甜就住了嘴。明甜甜最大的優(yōu)點就是知道啥時候開口更知道啥時候該閉嘴。

一進教室，亂糟糟的，好像忘了下午是滅絕師太的課，都圍著楊棟要糖吃。楊棟也樂呵呵地發(fā)，口香糖，棒棒糖，巧克力，奶糖，好像準備得很豐富。

同桌見小茜來了，就說，楊棟升級成老大了，請客呢。

小茜終于弄明白了，楊棟早晨九點半升級成了哥哥。

“本少爺今天晉級為貨真價實的老大，”楊棟一拍胸脯，“幾年后，有些事就可以讓小弟代勞了。本少爺開心，今天請客?！?/p>

小茜一撇嘴道：“少爺？狗少還差不多！”人不順了，想躲的事都化了妝地往眼前擠。

滅絕師太的課順利通過。

一天天，小茜看著媽媽就窩心。

一天天，媽媽越來越笨拙。

爸爸試圖以種種討好融洽小茜跟媽媽的關(guān)系，以至于小茜見了爸爸也煩。

二

小茜覺得同桌貓兒這幾天興奮得像吃錯了藥。

同桌其實叫毛小懋，大家都叫貓兒，叫得貓兒一開心就“喵喵”學貓叫。

貓兒那狀態(tài)，那坐在椅子上還興奮得想拍打樂器般的舉動，動輒就樂出笑聲來的神情。小茜甚至大膽地猜測，即便自己踹那家伙一腳，樂成那樣的他也不會介意的。貓兒是只好貓，可再好的貓也只是貓，都有毛病。貓兒的毛病就是一開口就像決堤的江河，嘩啦啦就沒邊沒際難以結(jié)束話題。作為同桌的小茜，深受其害，私下里也常常告誡自己不要惹他開口，盡可能板著臉疏遠他，省得他那“話山”一倒淹沒自己。

可貓兒咋那么開心，開心到每個細胞都不安分地蹦跶，著實讓小茜好奇，又恰恰是小茜整個人都特別不開心時。當貓兒第N次碰上小茜疑惑得恨不得擰碎眉毛的神情時，開口了。

“我爸爸媽媽去海南都三天了！”貓兒一說話貓爪子就開始比畫，“你想想，得知他們要去，我就興奮得盼他們快點走……”

小茜踹了貓兒一腳，提醒他廢話少說直奔主題——干嘛那么興奮？

“我現(xiàn)在是老大啊?！必垉赫f這話的同時坐直了身子，還抖了抖。看他要嘚瑟起來，小茜覺得自己有必要讓他稍微清醒一下正常一點，插了一句“你，男生，一米五三。我，好像是女的，已經(jīng)超過一米六?！必垉亨絿伭司洹吧砀邲Q定一切的話，長頸鹿都統(tǒng)治了地球”，又繼續(xù)說了起來。

“我安排我跟弟弟的一切，學習，玩，睡覺，吃飯，權(quán)力大不？哪怕下碗方便面，我都會指派他，買什么牌子去，跩不？”

“切！幼稚，把負擔當跩啊?！毙≤缱彀鸵黄?，低頭寫作業(yè)了。貓兒真膚淺，連興奮也傻里吧唧的。把麻煩當?shù)靡?？說他是貓的智商會不會侮辱了貓？

可貓兒沒覺得小茜不再感興趣了啊，像粘人的橡皮糖，每天都持續(xù)報道他跟弟弟的吃喝拉撒，包括他如何捉弄小家伙。

“給你說，”貓兒不等小茜坐下來，就打開排水閥了，滔滔不絕?！白虬胍共皇谴蚶琢寺?，我覺得有啥東西擠了我一下——他裹著自己的被子悄悄摸到我床上了?！必垉河酶觳仓庾擦艘幌?，“聽沒？不停地擠著我，我裝作不知道。最后你猜咋了？他干脆直接鉆我被窩里了，肉乎乎的小身體抱著我直喊‘我怕，我怕。最后達成協(xié)議，在爸媽回來前我允許他睡在我床上，前提是：他保證以后每天倒垃圾。以前是我的‘專活懂不？每次到學校前，老媽總扯著嗓子喊‘小懋——垃圾，煩透了，好像我的小名叫‘垃圾……”

小茜已經(jīng)跟前排的班草說下午社團活動的事了，貓兒還在專注地傾訴。

可第三天一到學校，貓兒耷拉著腦袋，一副重霜打過的茄子樣。小茜心里偷著樂，隨口問了句：“不能當老大了，爸媽回來了？”

貓兒沒吭聲，用筆在桌子上劃拉著，看得出，使著勁呢。

這是史無前例啊，小茜更樂了，也很是好奇。貓兒，一個話癆子，今日咋改邪歸正了？這，也歸得太快了吧？

小茜用胳膊肘撞了貓兒一下，貓兒才蔫不拉幾地瞄了她一眼，又快速復原成木乃伊狀。

該檢查晚上隨筆了。

小茜是語文科代表，很多時候都是同學們打開作業(yè)本，她用紅圓珠筆打個日子，將完成情況給語文老師匯報一下就行了。

輪到貓兒，想到他此刻的奇怪表現(xiàn)，小茜就想從隨筆里看到蛛絲馬跡。

今天我真是個混賬。

我問弟弟想吃啥，說了幾個他都搖頭，我就生氣了，罵了一句“愛吃不吃，我出去吃了”，就自己出門吃飯。弟弟流著眼淚跟著我，啥話也沒說，跟我一起吃了我點的炸醬面，他好像從來不吃這種面，我是故意點的這個。

晚上，弟弟到了我的房間，在我書桌上放了一把揉得皺巴巴的錢。原來他是覺得自己攢了不少錢，可以請我吃肯德基了，才不想吃飯的。我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就罵了他。

弟弟不敢反抗我，我隨意就傷害了他，我老抱怨爸媽不理解就傷害我，有區(qū)別嗎？

我是不稱職的老大，真混賬。

小茜突然覺得話癆子貓兒也有可愛的地方，至少還有良心，不欺負弟弟。想著，有點臉紅。還不知道是弟弟還是妹妹，自己卻如臨大敵，沒有期盼只有討厭。

三

那天回到家里，小茜第一次悄悄地端詳起媽媽，她正在廚房里做飯。

一盤紅燒茄子已經(jīng)做好了，炒瓢里正在燉紅燒牛肉土豆，都是小茜最愛吃的。她不是聞不了油腥味？

媽媽一邊做一邊捂著嘴，顯得很難受。小茜心里咯噔了一下，她從后面抱住了媽媽。媽媽嚇了一跳，一看是小茜，忙問她，你沒事吧？小茜說我不喜歡炒的菜了，你以后不炒了。

飯桌上，小茜對爸爸說：老師真煩人，讓我們多做家務(wù)體驗生活。以后咱家的菜啥的，周末我就全包了，也不用你的老婆大人勞累了。

第一次買菜，媽媽在紙條上寫好了買什么，買多少，如何選。小茜不禁笑了，覺得像現(xiàn)代版的鄭人買履。

前面是個小姐姐拉著更小的妹妹，姐妹倆蹦著跳著嘰嘰喳喳。很突然地，小茜就覺得自己的手被什么捏了一下，癢癢的綿綿的。心一動，低頭，沒人啊。不過她好像隱隱聽到了奶聲奶氣地輕喚，“姐姐，姐姐”。走了幾步，又感覺有個軟綿綿的小手捏了一下自己的指間，似乎又聽到一句，“要不要我來呀”。小茜一甩手嘟噥道，才不想要你來呢。

奇怪的是，這種感覺在持續(xù)，而且越來越強烈。好像媽媽是否要那個小家伙，現(xiàn)在都掌握在自己手里呢。小茜突然有點小得意，原來那小家伙還很在乎自己的態(tài)度啊。

在小茜因為那個小家伙而把自己封閉的日子里，班里又出了新狀況。

學習委員簡單是小茜的閨蜜，最近鬧情緒，上課不認真聽講，作業(yè)潦草甚至不做，完全一副不可救藥的模樣。老師找她談了幾次話，她一直保持沉默，沒辦法老師把家長請到了學校。在辦公室里，面對班主任及爸媽，簡單被逼急了，她爆發(fā)了：你們準備生二胎了，我又不是唯一的希望，我不學好不是還有你們的老二？說完簡單就委屈得大哭起來。場面一時失控。

癥結(jié)出來了，雷厲風行的班主任犧牲了自己的英語課，開了個臨時班會，主題是“我看二胎”。

貓兒們嘚瑟著老大的幸福，簡單們抱怨著愛被切割，彼此不能說服，整個教室像一鍋沸騰著突突冒泡的開水。

小茜是沒有表態(tài)，不過她臉上掛著笑，像看熱鬧般——二胎，沒那么可怕吧？

那個周末，媽媽要去醫(yī)院看剛生了老二的楊阿姨，小茜要跟著去。媽媽有點猶豫，小茜反問道，那你是不是打算永遠不讓我看咱家的那個小東西？媽媽笑了，一臉的不好意思。

醫(yī)院里，小茜試探著抱起了裹在棉被里的小不點，扭頭對媽媽說，以后，我也可以這樣抱咱家那個小壞蛋。

媽媽笑了攬住了小茜，又像以前的笑那樣順暢無忌。

當天晚上，小茜主動跑到媽媽房間，像倒豆子般直接說起自己的想法：不管是妹妹還是弟弟，都是尤其不同的又一個，大名就叫“張尤又”，小名嘛，叫“太陽”吧。

臨了，小茜不好意思又不放心地問了句，他不會笑話我小心眼吧？

媽媽攬著她笑了，說這是咱倆的秘密，不讓那小家伙知道。

后記

據(jù)說那學期，語文科代表小茜在報紙上發(fā)表了三篇作文，一篇是《有你，真的很幸?！?，一篇是《老大的模樣》，最后一篇是《四口之家是標配》。她媽媽說，有了太陽后，小茜一下子長大了。她媽媽還說，姐姐啊，我就是想讓小茜有個伴，就像我有啥事找你商量一樣。

對，小茜的媽媽就是我的妹妹。

責任編輯：馬小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