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了
二夢說:年輕不懂事時很難深切體會和理解來自父親深沉的愛,父愛無言,卻無一不在為我們付出和著想。長大之后,看著父親日漸老去的模樣,想想自己被他保護的這一路,或許可以離他近一點,抱他緊一點。
一
我和老姚的戰(zhàn)爭始于1997年的一個午夜。據(jù)奶奶說,我出生的時候胎毛極厚。老姚看著我張大嘴巴,不敢相信這只猴是他兒子。在奶奶的捶打下,老姚不情愿地抱起我。我趁機把腳丫子塞進他嘴里,我們的第一次交鋒,以老姚的失敗告終。
那一刻,他大概是失望的。此后的很多年,我也一直在讓老姚失望。當然,他的失望在于自己是個普通的大人,而我卻不是一個擅長妥協(xié)的小孩。
他給我報各種各樣的補習班,數(shù)學、語文、書法、素描。其實我不討厭上課,我討厭的是放學和放假,這意味著我將和老姚待在一起。
老姚喜歡讓我復述老師課上講的內(nèi)容,美其名曰幫我復習,然而我的語言組織能力天生就有問題,一開口,腦子就亂得像一團糨糊,于是我常常免不了受一頓毒打。
用現(xiàn)在流行的話說,我的童年就是一部家暴史。幸好我夠無賴,沒留下什么心理陰影。反倒是老姚,被我氣得夠嗆。
二
高二那年,我面臨文理分科。我執(zhí)意學文科,老姚問我想報文科的原因,我告訴他我不喜歡理科。他說:“喜歡頂啥用?這事就這么定了,理科好找工作……”我不等他說完,抄起身邊的臺燈扔在地上:“什么你都想管!你以為你誰???”
我貼著臉和他對視,他二話不說一巴掌扇在我腦袋上。那時我已經(jīng)長得和他一樣高,一把就把他推開了。老姚一個趔趄,后背重重地撞在門框上。他一臉驚訝,愣了好一會兒,搖搖頭頹然走出我的房間。
這件事只能到此為止。那時我更多的是感到一種無力,即使我沒有在他眼皮子底下生活,老姚還是有辦法控制我人生的走向。
高考結束的夏天,我接到了消防部隊的兵檢通知。復檢來臨前的晚上,我在飯桌上宣布,如果復檢通過就入伍。
老姚“啪”的一聲放下酒杯,問我:“你是在和我商量嗎?”
我回道:“沒有,就是通知一下?!庇质恰芭尽钡囊宦?,老姚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起身走進房間。那時我的高考分數(shù)剛出來,老姚其實很高興,跟親戚朋友吹牛皮要大擺升學宴。
三
2015年除夕,我開始登上消防車執(zhí)勤。那天晚上,我一共出了26趟火警,第二天才得空給家里拜年。直到那年春天,我在一次救援中意外跌落,險些成為烈士。
我睜開眼的第一個畫面,就是老姚那張油膩膩的臉。他眼睛里布滿的血絲看著有些嚇人。老姚看見我醒來,迅速坐回床邊的凳子上。
我看著他戲謔道:“按你以前的性格,就算我躺床上了,你也得罵死我?!?/p>
老姚沉默了很長時間,只說了一句:“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至于是不是我想要的樣子,沒有那么重要。”在他面前向來頑劣的我竟一時接不上話。
之后,在醫(yī)院度過漫長的恢復期,我們還是很少講話,還是會因為小事吵幾句,但他的口氣弱了許多,我也不再跟他死磕。
再后來,我順利考上軍校。放寒假回到家的那個晚上,老姚喝了很多酒,醉得不省人事。我給他拿醒酒藥時,老姚忽然從床上坐起來抱住我,哭喊著:“你要是真沒了,爸該怎么辦???”
他哭得像個孩子,我只能維持著這個別扭的動作,拍著他的背,一遍遍告訴他:“沒事的,沒事的?!?/p>
張秋偉摘自微信公眾號“全民故事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