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殤

王英

道光年間，黃河決口，奪淮入泗，洪水如猛獸淹沒千畝良田。大水退后，灘涂顯現(xiàn)。此后，三岔就窮了下來，靠打漁為業(yè)。

一天晌午，何山，正在河里忙著起籪，怎么也拉不起來。心里想，肯定是條大魚，他怕硬拽大魚跑掉，便對妻子說，趕緊撐船到河心看看去。

親媽媽啊，妻子嚇得鬼叫。

你鬼倒甚氣，嚇跑了魚，何山生氣了。

妻子驚魂未定，撐回岸邊，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沒，沒見過的魚，頭如娃娃，血盆大口，眼比拳頭，不信自己去看。

呸，從小沒見碟大的天，不就一條大魚嗎，嚇得尿屎屁流！

他一看，網(wǎng)上掛的卻是一只大壇子，更加生氣地罵道，眼瞎了！

取下壇子，扔向河岸，壇子又滾到河里，壇子一晃，河水一漲，小船如人推晃悠，嚇了一身冷汗，心想莫非真的遇見水鬼，趕緊把小船撐回岸邊。

一切恢復(fù)平靜，何山心想，整天在這黃河里漂來泊去，下籪捕魚，那天不是被河水推來搡去的，大白天有什么水鬼，都是婦道人家一驚一乍擾亂了神志。他重新把籪網(wǎng)插好，看看天，對妻子說，回家做飯，炒兩小菜，喝酒壓驚。

飯沒做好，何山坐在屋檐陰涼下抽著旱煙，忽見銀灰色袈裟的和尚，手持托缽，上前施禮道，阿彌陀佛，我本路過僧人，中午到此乞點(diǎn)齋飯。

何山看一眼和尚說，哎，和尚，今天沒有籪到一條魚，沒什么好吃的，況且飯還沒做好呢，你到別人家去吧。

阿彌陀佛！老衲出家之人，素食即可。不過施主家有一壇陳年老酒，莫非怕老衲剝奪？

咦，我說你和尚怎么知道我有老陳酒？

老衲能聞得十里果香，這酒醇香啊我自然能聞得到，阿彌陀佛，和尚一邊說，一邊施禮。

呵呵，你鼻子真靈，算你有口福，不過你出家之人喝酒可是犯戒律的？和尚笑著說，出家人心有佛祖，慈悲為懷，酒肉之事可以或略不計……

兩人推杯換盞，醉得一塌糊涂，一直喝到下傍晚。何山打著飽嗝說，和，和尚你，你喝好了吧？

我，我要去起籪了，發(fā)了財，你天天來喝酒。

和尚瞇縫著眼，摸摸光頭說，施主啊，我不白吃你的酒菜，我告訴你個秘密，我看天相，要發(fā)大水，定有大隊魚尾經(jīng)過。

何山支起嘴巴問，請問大師真有大隊魚尾經(jīng)過？

哪能有假，和尚肯定回答。

何山一聽激動不已，拍著大腿說，謝謝大師，我要把籪網(wǎng)插緊，不讓一條魚蝦溜走。

阿彌陀佛，施主，放一個網(wǎng)門吧，我留一尾隊給你捕撈，這一尾隊的魚準(zhǔn)你發(fā)財，這樣如何？

何山心里琢磨著，一個尾隊就能讓我發(fā)財，要是所有魚都被我籪住，那我就發(fā)大財啦。想到此他心里偷著樂呵，計上心來說，好吧，你去吧。

老和尚起身作揖道，謝謝施主款待！不過……和尚望了望何山。

嗨，不過什么??？你走吧，哪里涼快就到那里去吧！別耽誤我的事情！說著就把和尚推出門外。

和尚只好不停地叨咕，阿彌陀佛！施主信不信由你，一陣風(fēng)吹過，老和尚轉(zhuǎn)眼不見……

何山不但沒有留一門，還用木料繩子加固籪網(wǎng)，把籪網(wǎng)加固成銅墻鐵壁一般，只等大魚小魚自投羅網(wǎng)。

三天后，黃河水真的洶涌澎湃，奔流直下，魚兒打漂，何山心想，這回我可發(fā)財了，樂呵呵地翹著二郎腿，喝著小酒。

第二天，風(fēng)停浪靜，河水像沉睡的老人，靜得可怕。他來到河邊一看，驚得目瞪口呆，攔籪木樁全部倒在水里，籪網(wǎng)全部被撞破，什么魚也沒有，只有一尾如山羊大的銀白大魚，睜著一對無光的眼珠死在水面。

他氣急敗壞地把死魚拖了上來，剖開魚肚，一股酒氣熏人，魚肚里還有他家的下酒菜。

他邊剖著魚邊罵，這個該死的，撞破了我的漁網(wǎng)，叫你下油鍋。

幾十斤的大魚，一點(diǎn)魚味也沒有，魚肉吃在嘴里如同嚼著木頭，難以下咽，便把魚肉喂豬，豬吃了魚肉卻像風(fēng)吹一般地長，黝黑的豬鬃，肥頭大耳，轉(zhuǎn)眼就成了一頭大肥豬……

一個月過去了，一大早烏鴉就在黃河邊的樹杈上嚎叫一番，一堆堆灰暗的迷云，低低地壓著大地，萬物仿佛被世界拋棄一般。

何山正在吃早飯，這時獨(dú)苗兒子丟下飯碗說，大大我要屙屎，何山不耐煩地說，你七八歲的孩子，去豬圈旁屙唄……

餓了一夜的豬，突然從圈里出來，把小兒拱倒，一口咬掉小兒的命根子，小兒疼得撕心裂肺，鬼哭神嚎……

何山一看兒子下身血淋淋的，臉頓時如死灰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