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寶濤 戰(zhàn)泓瑋
摘 要:媒體對失獨家庭的建構在大眾認知的過程中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民眾接收到的有關失獨家庭信息大部分來自媒體,不同媒體對“失獨家庭”的建構暗含著話語分歧。這一結果既是現(xiàn)實社會生活在媒體的投射,也受到社會政治經濟格局和各類公眾心理、行為需求的多重影響。文章旨在揭示失獨家庭在傳統(tǒng)報紙媒體新聞報道與再現(xiàn)中是否被賦予了特定的面貌,研究發(fā)現(xiàn),當前媒介在進行話語和形象建構的過程中,存在著過度報道“失獨家庭”弱勢的一面,而忽視“失獨家庭”在解決自身面臨的困難時所做的積極努力的問題。
關鍵詞:“失獨家庭”;話語建構;內容分析;形象建構
中圖分類號:G216.1???????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673-8268(2019)04-0133-09
一、研究背景與問題提出
“失獨家庭”是受到社會各界普遍關注的一大弱勢群體,其存在敲響了養(yǎng)老警鐘。若僅論事實,不糾成因,失獨并非我國獨有的形態(tài),但無疑其在我國造成的焦躁與不安程度卻是空前的[1]。目前我國失獨家庭規(guī)模尚無明確的官方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吨袊y(tǒng)計年鑒2016》相關數(shù)據(jù)顯示,在經濟發(fā)展、社會轉型和計劃生育政策共同作用下,中國人口增長速度降低,人口結構已經發(fā)生了根本變化,2015年二胎政策出臺后,育齡婦女生育水平和生育模式發(fā)生了一定變化,但生育率與1990年全國第四次人口普查數(shù)據(jù)相比,分別下降了22.85‰(一胎)、12.56‰(二胎)、13.1‰(三胎),少兒人口數(shù)量和比例逐漸下降,老年人口數(shù)量和比例均在提升,中國已經進入嚴重少子化階段[2]。中國社會科學院一項研究稱,截至2014年,中國已有100多萬失去獨生子女的家庭[3]。
我國自1999年始進入老齡化社會,家庭規(guī)模日趨小型化。社會主義轉型時期的社會風險增大,以及獨生子女家庭的高風險性,使得失獨家庭作為一個新的弱勢群體成為政府和社會幫扶的新領域[4]。作為弱勢群體,“失獨家庭”在很長時間不受媒體關注。但隨著社會風險增大,失獨問題越來越普遍,成為一種家庭壓力,“空巢家庭”愈加普遍,“失獨家庭”隨之作為一個突出的社會問題引起大眾關注。大眾媒體作為一種制度化、專業(yè)化的媒介組織,在信息生產過程中為“失獨家庭”議題提供了渠道,當人們無法親身接觸失獨家庭或深入了解其處境時,媒體的報道為人們建構、設定了失獨群體的形象。
實際上,對失獨家庭而言,喪子之于父母是無法言說的痛,但由于生活艱難,又不得不被關注。大眾媒介傳播具有規(guī)模巨大等特點,通過它們的呈現(xiàn)有助于問題被重視和解決,而媒體的解讀又會影響社會關注的角度和方向。檢視這些報道并分析其所反映的對特定弱勢群體的期許是必要的,對此,本文提出了三個密切相關的研究問題:其一,2012年以來,報紙媒體對失獨家庭的報道呈現(xiàn)何種趨勢;其二,在基于媒體報道的內容分析中,此類話題是否存在話語分歧;其三,由新聞報道所形成的媒介話語內涵及所處的權力/知識框架是什么,與社會變遷呈現(xiàn)出怎樣的社會關系。
二、文獻回顧與探討
(一)失獨:中國家庭之痛
針對 “失獨家庭”的名詞解釋,學界目前尚未有統(tǒng)一明確的定義,較多提及的是“喪失獨生子女家庭”“空巢喪失子女家庭”“獨生子女意外死亡家庭”“計生無后家庭”等。但我們可以確定的是,失獨家庭的定義具有獨生子女死亡的共性。
北京大學人口所穆光宗教授認為,獨生子女家庭本質上是風險性家庭。風險性就在于其唯一性[5]。受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影響,子孫后代不僅僅是一種傳承,更是一種精神與文化的寄托。儒家強調“慎終追遠,民德歸厚矣”,這是建立在健全的家庭結構基礎上的,考慮問題的一個重要的出發(fā)點就是為了自己子孫后代的傳承和精神文明的延續(xù),家庭的延續(xù)與傳承有利于國家的持續(xù)發(fā)展。對部分失獨家庭來說,既然無法“慎終”,也就無從“追遠”,他們可能破罐子破摔,甚至威脅社會穩(wěn)定[6]。
梳理“失獨家庭”相關領域研究文獻發(fā)現(xiàn),我國對于“失獨家庭”專有名詞的大規(guī)模研究始于2012年,涉及的內容有幾方面。(1)概念的解讀,陳因認為,凡獨生子女死亡的家庭為廣義“失獨”家庭,將獨生子女死亡后再生育的家庭排除在外的獨生子女死亡家庭為狹義“失獨”家庭[7]。(2)失獨家庭的成因,李歡歡等認為,當前我國處于風險社會,食品衛(wèi)生、網(wǎng)絡安全、突發(fā)事件等諸多社會風險都在一定程度上增加了獨生子女家庭作為“唯一性”的家庭風險[8]。(3)失獨家庭的現(xiàn)狀研究,黃珣認為,受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獨生子女家庭成為家庭的重要組成形態(tài),喪失子女的父母在步入老年便會存在物質和精神上的很多問題,尤其是精神方面缺乏關愛。當前我國針對失獨家庭存在對象不明確、標準不合理、機制不健全等弊病,尤其是失獨父母的精神困境方面缺乏相應的關懷[9]。(4)失獨家庭的解決對策方面,黃耀明指出,失獨家庭需要社會工作介入其中,在政府政策的基礎之上,引入多元主體,在物質與精神上對其進行雙重保障,重建失獨家庭生活[10]。
(二)凝視:失獨的媒體再現(xiàn)
美國社會學家伯格(Peter Berger)和拉克曼(Tomas Luckmann)在1966年發(fā)表的經典著作《實在的社會建構:論知識社會學》中首次論及社會建構思想,指出社會建構是指媒介以獨特的框架、觀點或視角將真實信息的碎片進行有選擇性地架構和重建,從而制造并賦予社會現(xiàn)實以意義。
建構主義取向理論認為,語言的意義既非反射或擬真取向理論認為的來自事物本身,亦非意圖取向理論認為的由個人意圖所賦予,而是源于社會語境建構出的特定觀念和符號系統(tǒng)[11]。在符號學中,當能指進入一種關系或與其他能指接合在一起的時候,每一個能指都暗示另一個能指,如此意義就產生了。而通過指向隱含的意義,意義的鏈條就被建構起來了,這樣的意義鏈條形成所謂的代碼體系,它可以建構未來的文本和闡釋。社會語境下呈現(xiàn)出的觀念和符號系統(tǒng),在媒介報道建構文本和闡釋的過程中也呈現(xiàn)出一定的形象,即大眾傳播媒介組織本身的形象。
約翰·費斯克(John Fiske)認為,形象(image),最初是指對現(xiàn)實的某種視覺性表述——或是實際的(就像在圖畫或照片中),或是想象的(就像在文學或音樂中)?,F(xiàn)在一般是指為了吸引公眾而非復制現(xiàn)實,人為創(chuàng)造的某種人工制品或公共印象:它意味著其中具有一定程度的虛妄,以致現(xiàn)實難同其形象相符[12]。勞倫斯·格羅斯伯格(Lawrence Grossberg)則認為,媒介和我們現(xiàn)實生活中的每一個部分都緊密地糾纏在一起,媒介和真實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和疏松。無論是媒介和政治、媒介和文化、媒介和社會、媒介和經濟、媒介和受眾,我們不能將問題簡單化,因為媒介已經卷入其他領域:它形塑了各種其他領域,同時這些領域也在塑造著媒介[13]。媒介使用的話語對報道對象的社會建構產生深刻影響。話語就是在特定文本中講故事的方法。講故事的方式會因人(說和聽的人)而異。換句話說,它既指語言中句子以上的語言單位[14],也指從屬于一個特定的領域或創(chuàng)造一個全新的客體的所有語言實踐[15]。
在媒介話語多元化發(fā)展語境下,接待社會(host society)的人們往往通過媒體報道所使用的語言、文字和影像來想象自己以及生活周圍出現(xiàn)的形象,這些語言、文字和影像往往影響人們如何構建真實。
換而言之,當人們無法親身接觸失獨家庭或深入了解其處境時,媒體的報道為人們建構、設定了失獨家庭的形象;即使該形象有所傾向,也建構了人們對失獨家庭的認知。這其中權力部門及利益群體、新聞工作者等都影響媒介對社會公共話題的判斷立場。 實際上,媒介在新聞報道時,建構了關于“失獨家庭”的現(xiàn)實場景,也就出現(xiàn)了李普曼所言的“擬態(tài)環(huán)境的環(huán)境化”問題和“刻板成見”問題,媒體通過刻畫不同人的形象,描述不同社會群體及他們的身份,為人們建構和設定了它所呈現(xiàn)的失獨家庭形象。基拉· 柯尼卡(Kira Kosnick)指出,歐洲在20世紀90年代聚焦于少數(shù)族群的媒體再現(xiàn)議題,當時的學者或政策制定者將此類議題歸結為“兩種文化之間的拉扯”,而這樣的研究往往將少數(shù)族群置于一個惡行循環(huán)中,媒體的論述充斥著邊緣、疏離的懷鄉(xiāng)之情[16]。失獨群體的媒介分析是一個新的研究方向。在國外,學者研究較多的是失獨家庭的媒介接觸行為,如Hrd Af Segerstad和Kasperowsk針對喪子父母在Facebook上抱團取暖社群的使用情況及此類社群對失獨家庭的重要性問題做了實證研究[17]。在國內,目前對于“失獨家庭”的媒介視域下的研究只有慈勤英、周冬霞所做的針對失獨家庭政策的“去特殊化”探討,該研究主要通過新聞媒體對失獨家庭的相關報道進行分析,關注新聞媒體對失獨家庭形象的社會建構,結果發(fā)現(xiàn)存在單向的偏重失獨家庭苦難的報道傾向[18]。
由上述文獻的梳理可知,在不同的研究背景和政治經濟結構下,研究者對失獨家庭的側重點會有所不同,但對于失獨家庭的媒體話語研究與形象架構方面?zhèn)鹘y(tǒng)報紙媒體卻較少關注。因此,筆者認為有必要搜集并深入分析主流報紙媒體報道及論述失獨家庭的相關內容,以厘清大眾社會如何看待失獨家庭這一問題。
三、研究設計
(一)樣本選取
基于知網(wǎng)(CNKI)的報紙全文數(shù)據(jù)庫,搜索標題或關鍵詞為“失獨”家庭或“失獨家庭”的新聞報道。在目標對象選擇上,選取《中國人口報》《中國婦女報》《中國社會報》《人民政協(xié)報》《新華每日電訊》五份權威國家級報紙。原因見下:首先,這五份報紙在相關議題的報道量上相對較高,其他報紙有關該議題的報道在10次以下;其次,選取國家級報紙能在一定程度上體現(xiàn)宏觀數(shù)據(jù),更具有代表性和廣泛性;最后,本文選取的報紙具有機關或組織性質,內容更為嚴肅和真實,不易受到商業(yè)化和娛樂化侵擾。在樣本時間的選取上,根據(jù)搜索結果顯示,數(shù)據(jù)庫中報紙上出現(xiàn)并作為標題進行報道的時間是在2012年,故本研究選擇的時間范圍為2012年至2017年。通過剔除無關的、重復的報道,在這6年間共有117篇相關新聞報道。此外,通過
搜索相關報紙對“失獨家庭”的電子版宣傳報道,并進行信息對比后發(fā)現(xiàn)搜索結果基本相似。
(二)研究方法
本文首先運用傳播學中的內容分析法搜集整理媒介關于失獨家庭的新聞報道和專題分析等文章研究樣本,選取知網(wǎng)報紙全文數(shù)據(jù)庫作為研究樣本。通過量化的方法分析媒體對失獨家庭的報道趨勢及議題類型,同時借助樣本內容分析媒體報道話語中失獨家庭的社會變遷情況。
(三)研究變量、指標與操作化定義
內容分析主要包括新聞報道年份、選取視角、新聞主題、形象呈現(xiàn)、新聞來源等五個方面。
報道年份是以年份為基準,分析新聞主題變化趨勢的一項重要指標。
選取視角指新聞對“失獨家庭”問題的報道角度,從內容分析是突出報道失獨家庭的問題,還是應對策略及建議,或者是問題與建議的綜合。
新聞主題是新聞的主要觀點。本研究的報道主題傾向有以下幾類:應加強醫(yī)療保障(生育保障)(對象為失獨家庭,下同)、應加強社會地位(權益)保障、應加強精神慰藉、應加強養(yǎng)老保障、應加強心理疏導、應加強經濟救助、應加強社會幫扶/救助等。不同新聞報道的救助策略也不同,有呈現(xiàn)全面的救助保障政策(物質和精神救助)的,有呈現(xiàn)或物質或精神單方面的救助與保障政策的。為了更準確呈現(xiàn)新聞的主題,本文也對其進行了區(qū)分。
形象呈現(xiàn)是對新聞報道中涉及到的“失獨家庭”的形象做的分類,主要有積極形象、消極形象和未呈現(xiàn)三類。積極形象包括開心、滿足、快樂、舒心、自力更生、生活無憂等,消極形象包括孤獨、悲慘、無助、歧視、絕望、困難、多病和孤僻等,未呈現(xiàn)包括政策等其他難以區(qū)分的內容。
新聞來源又稱新聞出處、消息源,是指新聞從何處獲得。新聞來源不外乎記者采訪、通訊社電訊稿、公眾來信來電和來稿以及國家機關、企事業(yè)單位的文稿與宣傳材料等[19]。根據(jù)研究情況,按照直接或間接的來源,共有六類:政府部門(各級黨務行政機關)、職能部門(人口計生委、計生辦等)、新聞記者、科研院所(研究所、高校等)、失獨家庭和其他(公益組織、政協(xié)委員、人大代表)。
四、研究結果
(一)“失獨家庭”新聞來源與報道視角
從新聞來源上看,政府部門的占比為46.2%,職能部門為25.6%,其他為11.1%,“失獨家庭”的為8.5%,新聞記者的為6.8%,科研院所的為4.3%(見圖1),可見政府部門和職能部門在這個問題上掌握了絕對的話語權。占比最少的是科研院所,占比最少的是科研院所,華中科技大學教授歐陽康等一部分學者認為“目前學術界的最大問題就是理論和實踐脫節(jié)”[20],由此不難看出從事學術研究與社會實際之間存在一定的差異,是造成科研院所在新聞來源中占比較少的重要原因之一。從報道視角來看,大部分報道傾向于從對策、建議和行動等方面進行,很少有只展示生存現(xiàn)狀與問題而不提及對策建議的,這些報道都希望給社會大眾一個明確的解決策略。將報道視角和來源聯(lián)系起來看,政府部門和職能部門更傾向于從對策、建議和行動層面來報道;而對于現(xiàn)狀與問題的報道,則常采用對策建議與綜合視角??蒲性核?、失獨家庭以及其他的新聞來源更多傾向于從問題與對策建議綜合視角進行考慮,用全知視角去認知當前失獨家庭的問題及對策建議;新聞記者則更喜歡采用綜合視角和問題視角,很少報道單方面的策略行動(見圖2)。
(二)“失獨家庭”新聞報道主題分析
從“失獨家庭”新聞報道主題分布(報道主題傾向)來看,有三類最為突出,即加強經濟救助、社會地位保障和醫(yī)療保障(見圖3)。社會對加強經濟救助的呼聲是最高的,但直接回答這個問題的新聞報道只有11篇(見表1),更多的是從加強政策扶持具體舉措、醫(yī)療保障和養(yǎng)老服務角度間接回答經濟救助這個問題。這些凸顯出政府目前在加強經濟救助方面還有較大改進空間。
將報道主題和新聞來源結合起來看,在“加強經濟救助”“加強醫(yī)療保障”“加強社會地位保障”主題的報道中,只有少數(shù)來自其他機構及個人,多數(shù)來自政府部門、職能部門。除了經濟救助外,其他的新聞報道主題中,政府部門都占據(jù)較強的話語權,這說明媒介話語在很大程度上是圍繞當前政府政策建構的(見圖3)。在應加強社會幫扶/救助方面,各個來源的新聞報道都較少呈現(xiàn)這一主題,這說明我國當前對于社會救助/扶持方面關注較少,社會志愿組織和公益組織在“失獨家庭”的救助中所起作用不大,需要進一步強化。在以“失獨家庭”為新聞來源的報道中,其主題卻呈現(xiàn)為“應加強心理慰藉”和“加強經濟救助”,說明除了物質條件沒有保障外,“失獨家庭”的心理還缺乏保障,亟需慰藉(見圖4)。
在“失獨家庭”新聞報道建構出的“話語場”中,不同的話語主體表達著不同的話語意義。那么,在不同的年度內,各種話語主題是否也存在差異?差異是否也顯著呢?通過統(tǒng)計各年度不同新聞主題報道數(shù)量在當年報道中的比例發(fā)現(xiàn),新聞報道的數(shù)量在2014年達到頂峰,呈現(xiàn)一種近似正態(tài)分布趨勢。不同主題話語雖然存在著年份間的差異,但并不顯著,而是隨著時間的推進相互交錯(見圖5)。具體為:2012年,“應加強心理疏導”和“應加強精神慰藉”的主題話語占據(jù)“話語場”;2013年,“應加強養(yǎng)老保障”的主題話語從2012年的報道量最少到2013年占據(jù)高點;2014年,“加強社會地位保障”的主題話語占據(jù)上風;2015年開始,各類報道的主題話語均呈現(xiàn)衰落趨勢,這一年“應加強經濟救助”報道數(shù)量最多;2016年“應加強養(yǎng)老保障”和“應加強經濟救助”報道量較多;2017年,各類主題的新聞明顯減少,“應加強養(yǎng)老保障”僅報道了一條,其他主題僅報道了兩條,說明媒體對于失獨家庭的關注度有所下降。
將新聞主題與新聞來源聯(lián)系起來看,話語主題多來自政府部門和職能部門,以政府為代表的官方話語占據(jù)先發(fā)優(yōu)勢,新聞報道呈現(xiàn)出官方話語一家獨大的趨勢。分析不同媒體的報道可知,《新華每日電訊》的報道主要來源于新聞記者和失獨家庭,《人民政協(xié)報》主要體現(xiàn)代表政府機構和政協(xié)委員個人意見的消息,《中國人口報》主要展示政府部門和職能部門的來源報道,而未見針對失獨家庭和新聞記者來源的,《中國婦女報》主要顯示記者和政府部門的來源信息,而《中國社會報》則主要刊登政府部門和失獨家庭的消息來源(見圖6)。
不同報道媒體呈現(xiàn)出不同的話語分布,《新華每日電訊》更多關注弱勢群體和社會精英群體的聲音或話語,《中國人口報》《人民政協(xié)報》主要由官方話語占據(jù)主導權,《中國婦女報》則是官方話語和社會精英話語間的博弈,而《中國社會報》則表現(xiàn)出官方話語與弱勢群體話語平分秋色的狀態(tài)。
(三)“失獨家庭”的媒介形象分析
總體來看,“失獨家庭”的新聞報道中呈現(xiàn)消極形象的比例為61.5%,未呈現(xiàn)形象的比例為37.6%,積極形象占比為6.8%,可見消極形象出現(xiàn)的次數(shù)多于積極形象(見圖7)。媒介報道對個體形象的建構,當消極形象大于積極形象時,會產生媒介扭曲某些社會群體形象的后果,也就是說,媒介建構的社會群體形象會形成系統(tǒng)性偏向。正如勞倫斯·格羅斯伯格認為的,在電影剛誕生的時候,黑人被以一種毫不掩飾的種族歧視的方式所塑造,最典型的例子也許就是1913年的《一個國家的誕生》(Birth of a Nation)[13]。在潛移默化中,媒體通過設置議程的方式,影響現(xiàn)實群體對周邊事物的認知與聯(lián)系,以致人們無法區(qū)分個體認知中的失獨家庭群體形象是來自于媒介還是真實世界[21]。
五、結論與討論
(一)研究結論
綜上所述,社會建構理論描述了一個寬闊的領域,在這個領域內社會的傳播和文化生活都主動決定了社會關系(權力)的結構及其同世界之間的關系[14]。媒介作為社會的公器,對“失獨家庭”的話語建構主體是政府部門,其次是職能部門,呈現(xiàn)出官方話語架構占主導,其他力量處于邊緣的狀態(tài)。 在“失獨家庭”的媒介話語建構中,政府部門和職能部門傾向于從對策建議視角來參與議題建構,科研院所、失獨家庭等則傾向于從問題與對策綜合的視角參與議題建構,新聞記者則更喜歡采用綜合視角和問題視角,較少報道單方面的策略行動。從主題來看,“失獨家庭”的話語中呈現(xiàn)三足鼎立狀態(tài):政府部門和職能部門宣揚“應加強經濟救助、應加強社會地位保障、應加強醫(yī)療保障”,在其他的新聞報道主題中,政府部門都占據(jù)較強的話語權,這說明媒介話語在很大程度上是圍繞當前政府政策建構的,呈現(xiàn)出以政府部門為代表的官方話語的一家獨大現(xiàn)象?,F(xiàn)實如何被表征不是由受眾個體決定的,建構社會認可的現(xiàn)實表征總是牽扯社會自身的一種嘗試:再現(xiàn)社會自身的存在并確保權力塑造社會的持續(xù)有效[14]。艾倫·貝爾(Allan Bell)和彼得·加勒特(Peter Garrett)認為,媒介內容中的形象在一定程度上能夠反映媒體的視角關注哪些群體[22],不同的媒介在報道來源的選擇中出現(xiàn)分野。根據(jù)盧因的“把關人”理論,媒介在報道信息過程中,會按照自己的報道方針和方向去篩選處理,不同媒介的來源選擇和報道的價值方針間存在一定的關系?!霸诿浇橹性佻F(xiàn)多元身份”被理解為“刻板印象”——這顯然在暗示媒介以某種方式扭曲了“正確的”社會群體圖像[13]。在“失獨家庭”的媒介話語建構中,對其形象的描述大多以負面為主,“失獨家庭”屬于被同情的“弱者”,在一定程度上這再一次印證了大眾傳播只是被動表征“失獨家庭”群體,隨著失獨群體文化地位的變遷而發(fā)生變化。
(二)報紙再現(xiàn)失獨家庭的意義
話語不僅具備再現(xiàn)事物的功能,而且傳遞言說者的價值取向。媒體對某一群體的報道需要對其先存的類目進行目錄化(categorizing),其中包含了一組定義、分類和特征歸屬的過程,一旦此類目經由社會約定俗成,便形成新聞話語。正如艾倫在分析評價葛蘭西(Gramci)和威廉斯(Williams)及概述霍爾(Hall)的編碼/解碼模式總結暗示的那樣:從反方向關注新聞話語的探究,能夠觀察出話語的延誤、裂隙和沉默,它們將威脅人們對話語權威的順從。因此,媒體大多采用新聞話語的形式進行真實的建構,研究者可以洞悉未經嚴謹論證卻看似“不理自明”的話語背后所蘊藏的意涵?!吨袊鐣蟆贰缎氯A每日電訊》《中國人口報》《人民政協(xié)報》等作為國家層面有很強黨性的強勢媒體,再現(xiàn)失獨家庭時自發(fā)地呈現(xiàn)出高度的同質性:口徑一致地展現(xiàn)“失獨家庭”的消極形象,將“家庭之痛”集合為“社會問題”,充滿對弱者的同情,凸顯官方的救助及政策扶持策略,并大加贊賞與褒揚?!吧鐣栴}”與“政策救助”在邏輯上是明顯互斥的意象,卻同時存在于紙媒對失獨家庭的定性描述中。
20122017年,媒體對失獨家庭的報道通常是負面的。這種建構從精神撫慰、心理疏導、養(yǎng)老問題到社會地位保障、醫(yī)療保險再到經濟救助議題,強調政府救助的重要性,讓失獨家庭淪為“病態(tài)化”的目標和危機管理的首要對象。將失獨家庭視為“社會問題”的報道構建了“我們”與“他們”的界限,其深層意涵是,失獨家庭在“本質”上缺乏一種使他們可以成為普通社會成員的“素質”,“他們”缺乏成為“我們”的基本條件,“我們”如何才不會被“他們”的問題所牽累,對失獨家庭抱持同情、擔憂的觀點和猜忌、提防的態(tài)度,試圖將其排除在普通家庭之外。在官方話語的媒體建構中,官方說法是重要的消息來源,失獨家庭的消極形象被媒體大幅報道,以坐實社會對他們的片面想象。比如,《新華每日電訊》在一則報道中指出,接受采訪的“失獨”家長都有共同的感受:失去孩子后,他們變成了游離在社會外的“特殊群體”,害怕與人溝通、神經變得脆弱而敏感?!度嗣裾f(xié)報》報道說:在這樣的家庭中,四五十歲以上已經沒有再生育可能的夫婦失去了家中唯一的子女,而擺在他們面前的,卻是最嚴酷的精神寂寞和晚年養(yǎng)老問題。正如米歇爾·福柯(Michael Foucault)所言:“權力關系強弱的任何一端都能形成話語,敘說他人,然而在現(xiàn)實中,往往只有權力強度較強者,才能將所形成的話語賦予能見度及真理的形象,而為大眾所傳說與信服。至于權力關系的承受者,所發(fā)展出的話語或反抗權力(counter-power),則只能在陰暗的角落流竄,即使被聽閱了也只被視為嬉笑怒罵的情緒之言,而被一笑置之。”[23]在政府和媒體相互強化與交織的主流話語下,失獨家庭被建構為生活凄慘、精神受創(chuàng)的“他者”。
所謂“問題”是指某種需要被處理與解決的難題,當某些社會現(xiàn)象被視為“社會問題”時,往往會被打上“不良”的烙印,因其違反了該社會所建立并且希望其成員遵循的規(guī)范、價值、意識形態(tài)或者運作常態(tài)及模式。然而,社會現(xiàn)象在不同的社會是否可以界定為“問題”,則牽涉到衡量的標準,即價值與判斷問題[24]。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實施的計劃生育政策,目的是為了解決人口過多、耕地等自然資源消耗及分配不足的問題。然而,隨著人口老齡化和獨生子女家庭的失獨風險變得較高,失獨家庭問題從少數(shù)“家庭之痛”被媒體建構為社會問題,從這個角度來看,失獨家庭“帶來”的“問題”并非“社會問題”,而是中國社會面臨的“人口”問題和社會政策問題。
六、結 語
“失獨家庭”問題凸顯是我國實施計劃生育后,獨生子女家庭風險上升所呈現(xiàn)的一個重要社會變化。報紙媒體對這一話語的建構中既有不同媒體的分歧,也有不同話語主題的報道共性,在新聞報道的官方話語占據(jù)主導權的同時,其他話語形態(tài)處于邊緣化或被壓制的狀態(tài),不同的媒體間呈現(xiàn)出不同社會群體間的博弈;“失獨家庭”被冠以“弱勢”的他者名稱,成為急需國家和社會各方面力量進行精神和物質關懷的弱勢群體。這一建構的原因除官方話語構建的問題外,還存在當前社會保障制度不健全、失獨現(xiàn)象突出、現(xiàn)行政策不足以應對失獨家庭等問題。究其原因,從政策看,當前我國的人口結構、家庭結構等發(fā)生了深刻變化,經濟高度發(fā)展與需要完善的基本救助體系不健全之間存在著矛盾;從媒介看,當前媒介在進行話語和形象建構的過程中,存在著過度報道“失獨家庭”弱勢的一面,而忽視“失獨家庭”為解決自身面臨的困難所做的積極努力的問題。籍此,我們不難窺伺到以報紙為代表的傳統(tǒng)媒體在構建社會現(xiàn)實的話語導向時,以及媒介今后對社會群體及個人的話語和形象建構方面所需要做出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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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alysis of Media Discourse and Image Construction of
“Abandoned Family”: Based on the Content of the NewspaperFull-text Database of CNKI
WEI Baotao, ZHAN Hongwei
(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Liaoning University, Shenyang 110036, China)
Abstract:
The media plays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public perception of the “Abandoned Family”. Most of the channels for the people to receive information about the family members are from the media. By introducing the contents of the mainstream newspapers in the domestic newspapers, we analyze how the media presents the media discourse of “Abandoned Family” and how the image is constructed by the media for the “Abandoned Family”. The content analysis method is the main research method, combined with the theory of discourse and image construction, aiming to reveal whether the family has been given a specific appearance in the traditional newspaper news reports and media reproduction. It is clarified that the discourse pattern of media shaping is the projection of real social life in the media, and it is also influenced by the social political and economic structure and various public psychological and behavioral needs. The study finds that in the process of discourse and image construction, the current media has over-reported the weak side of “Abandoned Family” and has ignored to reflect the positive efforts of “Abandoned Family” to solve their own difficulties.
Keywords:
“Abandoned family”; discourse construction; content analysis; image construction
(編輯:李春英)
收稿日期:2018-11-12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社會化媒體中國家認可的輿論構建研究(14CXW034)
作者簡介:
魏寶濤(1977-),男,遼寧鐵嶺人,副教授,碩士生導師,遼寧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廣告系主任,主要從事新媒體與社會發(fā)展、品牌傳播、廣告理論與實務等研究;通訊作者:戰(zhàn)泓瑋(1994-),男,山東煙臺人,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新媒體與社會發(fā)展、網(wǎng)絡傳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