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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徽保姆與九旬雇主

      2019-07-08 05:32:18陳薇仙
      翠苑 2019年3期
      關(guān)鍵詞:金秀老太保姆

      陳薇仙

      “哎,來了?”64歲的保姆金秀耳朵真靈,聽得見隔著一堵墻、兩重門的94歲獨居雇主汪老太的召喚。

      金秀正在我家洗菜,她放下手上的活,去了隔壁。

      “咦,金秀是汪家保姆,怎么又在你家干活?”

      “喔,我得交代清楚?!?/p>

      我,也是獨居老太,86歲,和汪老太一樣,住在常州1980年造的最老的花園新村,是門靠門的老鄰居。3年前,汪老太的獨女到北京定居帶孫子,汪老太跟去又住不慣,獨女只好讓她回到常州,請了專職保姆金秀服侍。

      商店營業(yè)員出身的汪老太,超強的精明與節(jié)儉,總覺保姆工作量不大,每月3000元工資,“物不抵值”,多次嘮叨叫屈。恰好我的鐘點工因病辭去,我就與金秀商量,讓她空余時間來幫忙,金秀正因老太時有怨言不安,欣然同意。然后我委婉向老太提出此事,表態(tài)承擔(dān)3000元中的800元,老太喜出望外,于是一舉三得的好事就此成功。

      金秀是安徽安慶鄉(xiāng)下人,不識字,她有些特別。

      一般保姆一個月都要歇個幾天,哪家沒個七長八短的事呢?金秀來了3年零4個月,只請過兩次假回安徽老家,一次是她89歲婆婆去世,一次是回去辦理必須要戶籍本人到場的老年證。兩次共8天,其余3年里的一千多天都在崗出勤。

      那么是不是金秀在常州沒有家?有的。她的丈夫和已經(jīng)成家并有子女的一兒一女,都在常州租房打工。丈夫現(xiàn)為小學(xué)保安,兒子賣服裝,女兒做4戶人家的鐘點工。

      金秀如果每月跟別的保姆一樣休息幾天,她可以去與丈夫團聚,可以幫兒子賣賣衣服,更可以幫助忙得四腳朝天的女兒做些家務(wù),可是她盡職盡力天天陪伴服侍汪老太。

      北京老太的獨女定期來電問候老母,金秀必接過話機,忠心耿耿地報告,老人家的一切都有我呢,只管放心。

      雇主汪老太是本地人,10年前失去恩愛60年的老伴,至今仍時常要淌回把眼淚,緬懷一下。也難怪,她現(xiàn)在是真正的獨居者,身邊并無親人,心情難免抑郁,發(fā)展到喜怒無常。雖90多歲高齡,卻依然比較強勢,這種雇主手下的保姆,處境可想而知。我發(fā)現(xiàn)金秀好比天天在過盛夏天氣,上午太陽灼熱,下午或傍晚,片刻間電閃雷鳴、大雨滂沱、無處藏身。我曾見金秀暗自垂淚,攝于老太的強勢,我也不敢做見義勇為的志愿者。

      但有一次例外。一天晚上,金秀忽敲門進來,又是那雙常見的驚恐眼神,她告訴我,老太今晨即對老伴遺像喃喃告白,今為他們結(jié)婚70周年,邊哭邊訴陰陽兩隔的苦楚。又翻箱倒柜找東西,晚飯后忽大哭,說結(jié)婚戒指找不到了。事涉失盜,雇工難逃干系,金秀來我家求策。

      此時此刻,面對淚眼婆娑的弱勢者,80多歲,身高1米48,體重不足70斤,手持拐杖的我,來了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壯舉,“挺進”老太臥室,見老太頭發(fā)蓬亂、衣衫不整,正對著老頭遺像,雙手合十,懺悔自責(zé)保管不善,遺失了愛情信物。

      老太回頭見我進去,使我至今都心有余悸的一幕出現(xiàn)了。她歇斯底里地大罵金秀:“為什么去喊她來?”站起身沖過來,用手推我出去。猝不及防、驚慌失措的我,踉蹌后退兩步背倚門框才站住。金秀也嚇得在背后緊抱老太,老太掙扎著對我大喊:“我家事,你不要管。”這時我才后悔自不量力,灰溜溜退歸自家。

      惦記著隔壁的事,唯一能做的,是趕緊致電北京獨女。出乎意料的是,獨女異常鎮(zhèn)靜,連說:“勿礙格。”叫我不必驚慌,母親此類事已發(fā)生過多次,并向我致歉。

      終究不放心,第二天一早我趕去探望,難以想象的是,只見老太安祥地坐在餐桌旁享用金秀奉上的早餐牛奶雞蛋。見了我笑臉相迎,熱情邀坐。我驚喜中想起了一句有文化的話:“暴風(fēng)雨后的彩虹多么美麗!”

      金秀悄悄告訴我,結(jié)婚戒指找到了。

      后來她兒子來探望她時,閑聊中,我講起了那段經(jīng)過,她兒子問我、老太及金秀的年齡,低頭算了一下,笑笑說:“你們這一臺子戲,3位參演者總年齡達到了244歲!”

      這在旁觀者視為耄耋老人的鬧劇,當(dāng)事人金秀卻吃了實實在在的苦。因為從那次以后,金秀幾次哭出烏拉對我說腰疼。為什么?事情還是在當(dāng)時,100多斤的老太暴怒時掙扎的力氣非常大,金秀為防止她對我更大襲擊,也怕老太摔倒,只好拼命用身體頂住老太,金秀的腰因此扭傷了。我怪她為何早不向老太報告,及時就醫(yī)。她又睜著那雙驚恐的眼睛說,我哪敢?。『蠊锹湎铝搜鄄「?。

      我相信一般有條件的人都會按時吃飯,60多歲的金秀卻一天三頓跟生活全無定規(guī)的九旬老太同步。老太晚7點就寢,凌晨醒來餓了,靠床吃點心墊饑,困了再睡下,到7點、8點、9點不定時吃早餐,中餐12點開飯,她又不餓不吃,拖至下午1點、2點再吃,晚餐6點多。這樣無規(guī)律的三頓,金秀卻從不擅自先吃,也虧她能熬。

      還有奇葩的事,一年四季,金秀只脫外罩的衣褲睡覺,也就是我們平常說的和衣而睡,為什么?因為老太起夜小便時有時會找不到拖鞋,有時凌晨吃點心要喝水,更有時做了噩夢會大聲喊叫,這種時候金秀就要隨時聽候召喚,稍有遲慢,老太便板臉不悅。為便于隨喊隨到,金秀只能不脫衣褲。

      寫到這里,你會發(fā)覺我對金秀有些偏愛,對老太多有貶詞。為要全面看問題,我認為老太對金秀并非一無是處。按照對九旬老人的智商要求,老太已經(jīng)屬于佼佼者,絕對不糊涂。據(jù)老太說,為保證金秀的營養(yǎng),每天供應(yīng)她一個雞蛋一份牛奶。又根據(jù)金秀是安徽農(nóng)村婦女,一輩子習(xí)慣早睡早起,一吃過晚飯,她就哈欠連天。老太就遷就了金秀,每晚6點多吃過晚飯后,相應(yīng)提早了就寢時間,在7點后就讓金秀幫著洗屁股洗腳,早早上床睡下,以便金秀及時睡覺。

      老人經(jīng)常對我和其他鄰居宣揚她的善政:“我吃什么,她吃什么?!焙蔑埡貌恕Ⅻc心水果、樣樣有金秀的份。金秀對此也感激地承認確實如此。我有時送些蛋糕水果過去,她當(dāng)時就會取幾塊蛋糕,掰下幾支香蕉送給金秀,金秀坦然接過,顯見這是常態(tài)而非作秀。有時北京獨女回家探望母親,帶來高級點心、進口水果,金秀也能享受到。老太自豪地說:我年紀大,腦子不舊,對人要平等。

      我想金秀對老太這樣全心全意,也許“平等論”也是原因之一,人與人之間的善待畢竟是相互的。

      在與我的兒子聊天時,我談到了與金秀的3年多接觸中,對于她終年無規(guī)律地吃飯、和衣而睡,對一切都是忍忍忍,十分不理解。我的兒子認真地說:老媽,說到底這是她珍惜這一份收入,這是處在當(dāng)今社會最底層人們的一種活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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