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得實
摘 要:阿格妮絲·赫勒作為匈牙利布達佩斯學派領軍者,于二十世紀七八十年代后完成了著作《碎片化的歷史哲學》,和前期作品不同的是,她摒棄了以往宏大敘事的歷史描述風格,采用碎片化方式從微觀角度進行歷史分析和描述,其理解程度也更為深入、深刻。碎片化的歷史哲學對傳統(tǒng)宏大敘事的歷史存在的非法性予以批判,真正的歷史是個體的歷史,是我們主體間性的歷史,而非超級主體的歷史,它具有某種意義,即主體間性的絕對精神。歷史的真理往往與個人密切相關,與人類的整體生存密切相關。赫勒提出的歷史哲學講述了一個破碎的時代個體如何保持完整,是文化哲學,也是倫理學。本文以《碎片化的歷史哲學》為例,簡要對歷史相關知識進行微觀解讀。
關鍵詞:微觀角度;赫勒;碎片化;歷史哲學;后現(xiàn)代;布達佩斯學派
中圖分類號:K0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9)06-0102-03
人類由自身活動形成歷史,反映為超越性創(chuàng)造、塑造和改造;歷史由本身性質影響人類,反映為習俗、遺跡和傳統(tǒng)的表達。可見在生存論層面,人類和歷史有著不可磨滅的本源關系。即人類必定是歷史性的存在,歷史必定是人類的歷史。歷史不可回避,人類只有直面歷史、介入歷史、把握歷史才能實現(xiàn)歷史和超越歷史。但是即便人類直觀把握歷史、自覺反思歷史,費盡心思編撰資料、思辨想象進行哲學敘事,也不能將歷史的全貌完全呈現(xiàn)出來。從伏爾泰到歌德,到黑格爾再到馬克思,所有歷史哲學研究者都僅代表了他們所屬的時代特有的歷史觀。后現(xiàn)代人類仍要繼續(xù)追問歷史,目的在于探索歷史客觀又合理的面相。赫勒晚期在該領域提出的碎片化歷史哲學是又一次進步,她從微觀視角研究歷史哲學,以引起人們對微觀歷史本真性、革命性的注意。赫勒的碎片化歷史哲學學說對現(xiàn)代人重新自我認識、重新看待歷史頗有啟發(fā)。
一、碎片化歷史哲學的主體
探討歷史哲學首先要考慮其主體是誰,宏大的絕對精神、目的和實體等歷史主體曾經(jīng)無所不能,倘若被迫離開人類世界,那么歷史又是誰的歷史?阿格妮絲·赫勒認為,碎片化的歷史是且只能是某個人眼中的世界,是(后)現(xiàn)代時代中萬千男男女女眼中的世界,即是他或她的歷史,也是他們或我們的歷史[1]。
現(xiàn)代人生存境遇具有偶然性,且每個人都獨一無二,是獨立的個體,生存過程中需要自我存在、選擇和實現(xiàn)。赫勒通過約翰的例子表明,對個體身份的真正理解,須意識到在哲學語境中個體和主體的區(qū)別。假使有兩個約翰,都對同一個某物服從,他們支配同一個某物,兩個約翰也仍然是不同的人。顯而易見,在外力量的標示主體性不足以說明約翰的個體性,其個體性應具有更深層的含義。前現(xiàn)代人可以說是借助遺傳和社會先驗對自我經(jīng)驗進行組織,而現(xiàn)代男女則是在偶然性中反思自我,通過自我和自我選擇累積、綜合自己的經(jīng)驗,保持自我并塑造個體。赫勒對個體性的描述主要依據(jù)有三個方面:一是從個體意義來看,獨立的個體除存在差別外還產(chǎn)生差別;二是從世界關系來看,個體的個性永遠不會將其與世界等同;三是從個體間關系來看,一個獨特的個體不會將自己完全與自己等同。這里的個體與萊布尼茨提出的單子極為相似,但赫勒將其稱為準單子。若將每個獨特的個體當作一個單子,那么單子或個體的世界即為歷史或世界的碎片化呈現(xiàn)。唯一真實的世界則是個體眼中的世界,是不可共享的。
如此看來,每個個體眼中的世界存在差異化個多元化,那么碎片化的世界又是否是我們共同的歷史?赫勒認為,我們擁有同一個世界,因此應該存在也必然存在歷史,這一點不同于眾多激進的后現(xiàn)代主義者的立場。人類不光是個體存在,也是社會存在,赫勒認為我們作為個體的同時不得不承認自我的他者性,因為自我主義和多元主義本就不可分割。個體應該尊重、信任他人,并認可人與人的差異和多元化,通過參與、交往、互動等方式不斷保持、提升自我。正如康德邀請的午宴,作為主人要想組織好的交談,就要擁有自律、多元和心靈自由三個標準[2]。用于人們社會生活,這個標準即為實現(xiàn)個體和社會的統(tǒng)一。赫勒還認為,歷史是過去,但并非我們身后的、無關的東西,歷史應被記憶和復活,進而分享生存者的經(jīng)驗。拒絕回憶是對歷史的激進否定,也是對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否定。私人性的歷史生命短暫,或者沒有生命,人們通常不會分享或記憶,因此可以說不是歷史。人們在信任關系的基礎上互相分享共同經(jīng)驗,形成厚重的歷史。過去的行動及苦難在人們的共享記憶中始終鮮活,受大屠殺的影響,赫勒認為人們不應該忘記歷史。值得注意的是,“我的歷史”是根本性的斷定,推定了“我們的歷史”,但“我的歷史”終究無法取代“我們的歷史”[3]。
二、歷史宏大敘事與微觀解讀的討論
19世紀,人們對于歷史哲學的研究普遍具有思辨性,研究對象往往是大寫的歷史,并試圖把其豐富多樣性和異質性還原成可把握的、理性的統(tǒng)一模式。宏大歷史敘事繼承了古希臘理性傳統(tǒng)[4],18世紀人們認為理性是唯一可靠的,可帶領人們通往自由,也許過程艱難但結果終是圓滿的。黑格爾對歷史宏大敘事加以辯證法改造,但仍無法撼動絕對精神的力量及地位。馬克思主義思想同樣受其影響,他認為歷史具有規(guī)律性,并決定從低到高發(fā)展的社會形態(tài),一切在共產(chǎn)主義時期得以和解[5]。真正的歷史到底是什么,又或者說,哲學家歷史學家書寫的不過是他們的歷史。后現(xiàn)代主義、存在主義、歷史哲學和解釋學都曾指出,宏大的歷史講述的是關于歷史的故事,而非真實歷史,因此具有思辨性、敘事性。19世紀人們對此并無太多自覺。而赫勒認為,碎片化的后現(xiàn)代時代,理性帝國主義受到一定批判,人類的存在境況由偶然性決定,倘若仍以宏大的歷史敘事解釋,是不合時宜的。赫勒在《碎片化的歷史哲學》中提及:“我們這一代人的生活經(jīng)歷與典型歷史哲學的一元化的、整體論的以及真正自我完滿的宏大如此相反,以至于它完全不能再容忍它們?!?/p>
從存在論角度分析,歷史宏大敘事在人類偶然性境況下逐漸喪失了誘惑力。偶然性即男男女女體驗并描述的偶然的人的境況,其內在于人,而人處于不得不如此的狀態(tài),偶然性與外界力量出現(xiàn)機會有所不同。歷史和社會的偶然性是基于存在論意義上的,并非基于宇宙論意義,也不是宇宙的偶然性。現(xiàn)代人是被拋入零存在的虛無中的,而這里的虛無絕非無,應該是自由、孤獨、可能性的場域以及發(fā)動機。人類既是虛無存在,也是無限可能性存在。與前現(xiàn)代人由外部力量決定不同,現(xiàn)代人自我存在、選擇、實現(xiàn)和超越。19世紀的人們借助宏大敘事來消解自我偶然性的焦慮。
從理論角度分析,歷史哲學本身是一種想象出來的心理建構。赫勒認為,宏大敘事的歷史無論采用哪種形式,始終依賴于“歷史是普遍的”“現(xiàn)代性是那種進步發(fā)展的實現(xiàn)”等等預設理論前提[6-9]。把歷史假設為一個實體、主體,是不合法也是不正當?shù)?,這種假設沒有接受證實,同時不被人們信任。簡單地說,宏大敘事的歷史是理性霸權,是被建構而非呈現(xiàn)出來的。宏大敘事只是道出了部分歷史,它與真實的、全面的歷史存在無法跨越的鴻溝。赫勒還指出,歷史宏大敘事具有不可避免的兩大缺陷:一方面,歷史哲學本該探究歷史的真實性,而實際上卻是把歷史和自由的價值禁錮于一個體系結構里,并非對歷史進行解釋,而是解釋了建構的實體。另一方面,歷史哲學中自由這一最高價值與其他相關價值存在矛盾,如果歷史具有規(guī)律性,是必然發(fā)生的,那么留給人類的就只剩下自由,歷史哲學聲稱發(fā)現(xiàn)、實現(xiàn)自由,但最終結果是自由消失。赫勒揭示了其中應然和實然、邏輯和歷史以及理想和現(xiàn)實的內在矛盾。
從實踐角度分析,歷史宏大敘事在一定程度上應為20世紀人類遭遇負責。20世紀以來,兩次世界大戰(zhàn),古拉格集中營事件,廣島原子彈爆炸事件,以及屠猶運動,逐漸讓人們意識到西方文化危機和自我救贖[10]。尤其是大屠殺事件,更讓赫勒深思其發(fā)生原因,以及如何理解歷史、如何自我救贖。真正的歷史必然不是人類生活伴有絕對性、壓制性的冷冰冰的一種模式,也一定不是除去人類衣食住行用的生命活動,因為歷史不該忽視、貶低、消滅人類。理性普遍的錯誤應用對世界造成了一定的破壞[11-13],赫勒認為人們不應該對歷史的宏大敘事繼續(xù)固執(zhí)下去,而應該重新審視與歷史的關系。
三、對歷史性真理的探究
黑格爾的歷史哲學中認為,世界歷史的進程與發(fā)展方向都由理性來決定,但赫勒認為,理性在后現(xiàn)代境況中已不能為人們提供確定性,理性是壓制、是自我欺騙。歷史性的理性和真理都是不斷變化的。與尼采和福柯等人不同[14],赫勒并沒有極端否定理性,而采取相對中立的態(tài)度。她認為,對待理性之所以態(tài)度不同是因為不同時代的人們對于歷史具有不同的理解,前現(xiàn)代人信任理性是為了尋求整齊劃一、充滿規(guī)則的世界,后現(xiàn)代人不信任理性則是由于在他們看來世界是多元化的,命運可由自己掌控。赫勒沒有否定真理的條件是真理性知識,而是覺得后現(xiàn)代人眼中,真理性知識不再是唯一的真理的條件,態(tài)度相對前現(xiàn)代人更為開放。由此看來,人類不能完全依賴理性和真理探究歷史問題,同時也不能完全否定理性和真理在歷史中的作用。赫勒指出,人們應對理性與真理秉承有限的態(tài)度和一定的距離,客觀、審慎的承認、分析并判定其意義,絕非奉為上帝也絕非跳入虛無。
真理歷史性的內涵意義在于真理是主觀的和真理是全體。赫勒表明,真理即對個人而言的真理,生存論層面存在諸多真理,但只有能夠陶冶、教化一個人的真理才能成為對這個人而言的真理,永遠是主觀的歷史真理。諸多真理同時存在,就可能存在差異、矛盾,但它們之間并不互相壓制。真理是全體,因為它具有范導性,對其自身來說是抽象的,但同時也是歷史的、具體的,通過個體的選擇來證明存在。黑格爾眼中的絕對精神有著絕對地位[15],而赫勒則認為歷史性的真理沒有絕對精神的權威,它存在于諸多偶然性個體的選擇里。真理是全體這一斷論可以說補充了真理是主觀的,都表明現(xiàn)代人的真理觀應是多元化的。
四、結束語
赫勒的歷史哲學是對黑格爾絕對精神的改造,是以自身為目的的思辨性思考,這種態(tài)度是不可或缺、至關重要的。絕對精神是非日常領域之外存在的東西,為人們提供意義并用于分享,不可企及,人們只能懷著真誠不斷趨近。赫勒晚期的著作《碎片化的歷史哲學》與傳統(tǒng)歷史哲學具有根本區(qū)別,與后現(xiàn)代主義也存在差異,它更是一種文化哲學或倫理學,從多個角度探討了碎片化時代人類的自救。人們需要明確意識到自我存在,意識到自由和責任,才有值得期待的歷史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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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19-04-11
基金項目:2016國家級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項目“評赫勒的《碎片化的歷史哲學》”(201610378462)
Abstract: Agnes Heller, as the leader of Budapest School of Hungary, completed his book "the Historical philosophy of fragmentation" after the 1970s and 1980s, which is different from the previous works. She abandoned the historical description style of the previous grand narration and analyzed and described the history from the microcosmic angle in a piecemeal way. Her understanding was also deeper and deeper. The fragmented historical philosophy criticizes the illegality of the historical existence of the traditional grand narrative. The real history is the history of the individual, the history of our intersubjectivity, not the history of the super subject. The absolute spirit of intersubjectivity. Calendar The truth of history is often closely related to the individual and to the survival of mankind as a whole. Heller's philosophy of history tells how an individual in a broken era remains intact, cultural philosophy and ethics. In this paper, a brief microcosmic interpretation of historical knowledge is given by taking the fragmented philosophy of History as an example.
Keywords: Micro Perspective; Heller; Fragmentation; Historical Philosophy; Postmodernism; Budapest Scho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