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亞娟
我家那塊槌布石由后院挪到中院,又由中院挪到門口,成了母親歇乏納涼時的坐墩。那一幕幕捶捶打打、“叮叮咚咚”的漿洗場景,最終濃縮到只剩一塊青石了。
漿洗捶布是多年前農(nóng)村婦女的必修課。男女老少鋪的蓋的,當(dāng)家的女人先用水洗一遍,再用面漿漿一遍,晾至微干,整齊疊平,置于石上。然后,女人拿來光滑的棒槌,胳膊掄圓,一棒棒捶下去,一遍又一遍。
祖母捶布時不急不躁,我就在旁邊看。我喜歡拽著洗好的被單,聞著上面的皂莢味道,仿佛能聞飽似的,而且屢試不爽。我每次都幫祖母洗石頭和棒槌。青滑的石頭被我一遍遍洗過,等晾干了,我總要坐在上面一會兒,喜歡它涼得我一激靈的感覺。
有時候家里大拆洗,一個人忙不過來,母親就和祖母一起漿洗捶布。一塊石頭,兩人隔石而坐,各執(zhí)一棒,錯落捶下,一場捶打在兩人的配合下完成,像極了一場節(jié)奏分明又簡單完美的“石上舞蹈”。我睜大眼睛專心看她們的表演,擔(dān)心石頭能否經(jīng)得起這激烈的“雙打”。捶布一完畢,我趕緊跑過去看,特別擔(dān)心石頭被打裂了。
后來祖母力氣越來越小,這漿洗的活自然全都?xì)w了母親,棒槌如接力棒般被母親接手。母親是個急性子,干活麻利,整個漿洗捶布過程被她縮短了很多。我也曾像對祖母一樣去“搗亂”,結(jié)果換來母親一頓責(zé)怪,只好乖乖退在一旁,等待她使喚。棒槌聲依舊,只是節(jié)奏快了很多。
農(nóng)閑季節(jié),婦女們倒忙開了,忙碌的聲音是從槌布石上傳來的。天氣晴好的時候,“叮叮咚咚”的槌布聲由村頭響到村尾。我知道,這聲音是要追趕太陽的腳步,好讓太陽將洗凈捶平的衣物齊齊曬干。
母親曾經(jīng)叮囑過我漿洗的要領(lǐng),我說不學(xué),我將來不用捶布。果然,我不用像她們一樣用棒槌敲擊出整齊的鋪蓋穿戴。在時代的步伐里,人們?nèi)拥袅撕芏鄸|西,槌布石就是。它退居于不起眼的地方,偶爾會被記起。像我,猛然看見了我家的槌布石,想起它扛過了幾代人的千捶萬敲,青滑泛光,明亮可鑒。如今,它安靜地待在角落里,直到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