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國
倉央之神在理塘
仙鶴出走的最遠一片羽毛
藏南神山的最后一次逃離
一個在遙遙山南,一個在深深禁宮
你是風(fēng)和鎖的叛逆
不飛遙遠的地方,遠方已遠
只到理塘就飛回,只讓理塘載著奶茶飛
一位叫桑吉卓瑪?shù)难┯蚴サ毓媚?/p>
是天邊的云朵把她放走
是披著長發(fā)的木魚將她還原成火焰
理塘,以慷慨的陽光打開河流的夢
一滴門隅村的淚,已讓她水滴石穿
你用詩歌的心事搬走山南的倒影
你用白色的星星,依偎在那片雪花之上
哦,倉央嘉措,你的情歌圣潔而偉大
當(dāng)你高舉一片羽毛越過毛埡大草原
越過長青春科爾寺僧人的心臟
你喊山,山過來,你喊路
喊來五世達賴轉(zhuǎn)世靈童的路千條萬條
萬箭穿心之后,你從此把高原上的花都叫格?;?/p>
那朵叫桑吉卓瑪?shù)母裆;T在云朵之上
你寬大藏袍里的雪夜,又一首情歌正在發(fā)芽
閃著乳汁之光的理塘顯赫四方
不想讓天堂里的仙鶴下凡
也不想讓高原所念叨的佛經(jīng)書聽見
羊群放養(yǎng)著詩歌,草原放養(yǎng)著理塘
理塘有你醒來的江山,一座愛神日夜造化的江山
所有的善緣和柔情都將流向一個方向
靈魂的羽毛,像桑吉卓瑪?shù)那笆澜裆?/p>
風(fēng)吹理塘草地,葉落人間天下
格?;ǖ拿纸袩o名氏
眼睛載著寺廟的晚鐘
在甘孜高原的經(jīng)緯里疾行
卓瑪嘴里的格?;?/p>
一朵朵,如此蕩漾在馬鞍上怒放
神祗窗戶下,我的背心冒汗
月光寒涼,格桑花的流水
就要在理塘扎嘎神山的山麓住下
打開糌粑、青稞酒、酥油茶
打開藏戲的面具、人世的悲歡
一滴滴冷暖的淚,奔向神旨的山崗
十八歲的格?;ㄔ谌紵?/p>
在熄滅,在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一枝是今生的榮與辱
一枝是來世的苦和蜜,夢里夢外
在曉風(fēng)殘夢處,被一會兒唱大
一會兒唱小的理塘
覓酒或?qū)g了整整一個晚上
我的月亮被理塘的海拔
不停地拔高拔亮
今夜格?;◣淼牟韬婉R幫
雪山和牛羊
與我來自甘南的嘎代才讓兄弟
入住在你懷里了,扎嘎神山變得像一個火塘
被夏草的涼風(fēng)喚醒著
窗外是一雙雙隱形的翅膀
在理塘,連寫詩也需要
用一根管子吸氧的地方
漸漸闖入我視野的牦牛,滿腹經(jīng)綸
談?wù)撝裆脚c篝火的源頭
格?;ㄕ埛鹪谶h處發(fā)光的源頭
詩歌的款式日新,我的嘎代兄弟
就像正在寫著的山水詩,一再被蚊蟲叮咬
而康藏高原的格?;ㄒ廊辉谌紵?/p>
在牧人的云彩里燃燒
她的名字很難打聽,藏在火焰里
藏在云朵里,藏在藏語的轉(zhuǎn)彎拐角里
就叫她無名氏姐妹,無名氏的格?;?/p>
如長青春科爾寺的眼窩優(yōu)雅
像扎嘎神山翻開的經(jīng)書
將靈魂的清風(fēng)一一送達
變蟲記
——在理塘蟲草大酒店的三天兩夜
我被理塘喝高了
我把它的月亮扛走了
剩下的夜無眠,我把牛羊
馬蹄和雪山向它呈現(xiàn)
我摘來85號天街里的星星入住它懷里了
下榻的地方叫蟲草大酒店
蟲草的酒店讓一切事物都在改變
蟲草姓蟲了,云朵姓蟲了
詩歌也變成一粒蟲草,可以用秤來稱
用靈魂來稱,不管值幾兩幾錢
讀者是明白人,讀者是不敢惹的上帝
但蟲草敢惹,蟲草還可以睡
蟲草入住的總統(tǒng)套房,寬闊的河水
從左腳流到了右腳
流走了格聶神山的野禽野獸
流走了大地的婚床,于是我邀蟲草打獵
讓詩歌這個獵人,這個江湖老手
三天兩夜脫了殼,變成了呼呼入睡的瞌睡蟲
珍稀的白唇鹿在夢里出現(xiàn),喊我蟈蟈的小名
喊我蟲草的別名,我就變成一條蟲了
蟲草的蟲,蟲草里的我在蠕動的子夜離場
在麥克風(fēng)下、在高腳杯中離場
我扔掉了名和利,扔掉人生的冷漠和偽裝
回到人的本性、蟲的本性、蟲草為人治病
替天行道的本性
我是蟲,我是丑陋我是恐怖我是嘩眾取寵
我不是人我是蟲我有獸性我通人陛我還有靈陛
我有翅膀我有手腳我還要學(xué)會爬的本事
我是蟲,我睡的是迷離藏歌,吃的是高山流水
住的是草木皆兵,用的是諾亞方舟
穿的是晝是夜是雨是冬也是夏
我是蟲,冬蟲夏草是昆蟲留給高原的家
蟲草大酒店讓黎明將至的雪蓮花
在蟲的世界里一枝獨放
我是被一座稱之為世界高城的理塘
喝高的,高高在上的理塘
好高鶩遠的蟲草,爬出康巴書店
我已是一介書蟲了,一生一世的箴言
爬滿雪山爬滿康藏高原的念想
我是蟲,追溯我的中醫(yī)世家
我的《黃帝內(nèi)經(jīng)》醫(yī)書
仿佛在說:蟲草姓蟲
但蟲草不是蟲,蟲草也不是草
蟲草就是神山留在高原身上的一種胎記
一種可以采挖可以療病養(yǎng)傷的宗教
我是蟲,蟲是我,我變蟲,蟲也變我
我不要金玉滿車,寧要蟲草一把
蟲草大酒店是高原灌醉的人間天堂
爬:蟲草大酒店的癡心妄想
理塘給我的理由很多
一種無限熱愛甘孜的理由
理塘邀我做客,我就從理塘的塘
下水,變成了泥塘的泥
最后呢,就變成了一塊理塘的糖
理塘的糖很快被扎嘎圣山的冰雪融化
被毛埡大草原的蟲吃掉
被夢囈吃掉,我將是一只
會寫詩愛喝酒的蟲嗎
在蟲草大酒店,只要是蟲
沒有什么不敢妾想
我又是草,有什么樣的武裝
不被高原上黑黑的牦牛們
像對反動派一樣的武裝吃掉
一邊吃草,一邊說著蟲對草的肚量
蟲草不再感到生的曲折
死的迷茫,我說著蟲語
穿著蟲式的青衣,走著
蟲的邪路、彎路、爬的路
其實,人生就是一次沒有輸贏的爬行
人離開嬰兒的搖籃就開始了爬
像蟲一樣地爬,爬格子,爬人間,爬坡上坎
爬山涉水,爬官場、商場、職場、情場
蟲草,經(jīng)受住了命運的
造化和捉弄,蟲草里也有一部分
是不敢爬的團伙,無法繼續(xù)對抗下
我選擇了和蟲草談判
然后主動放棄陣地,乘坐大巴車
離開理塘,很明顯,這些蟲和草
已是甕中待斃的家伙
事前約法三章,不惜營養(yǎng)的代價
負隅頑抗
而我早巳被蟲草里的蟲
書里書外地爬
爬出我的生辰八字,爬出塵世的荒唐
我變蟲,我變草,我已是半人半神的妖
我是一條裝入120斤皮囊的甲殼蟲
在緣木求魚的四千米海拔之上
放肆地爬,爬成一朵高原奇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