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超：我不排斥補習班，但家長不能偷懶

闕政

如果你是個推崇快樂教育的家長，去看《銀河補習班》吧，那里會是你共鳴的天堂。如果你是虎媽鷹爸，去看《銀河補習班》吧，那里也不會把你打入地獄。

這部暑期檔電影名叫《銀河補習班》，講的卻不是暑期補習班——而是在長達兩個半小時的片長里，高濃度地討論了近30年來的學校教育vs家庭教育，學齡教育vs終身教育。

這一回，鄧超終于不再導爛片了?！躲y河補習班》放棄了《惡棍天使》《分手大師》的搞笑，和去年的爆款《我不是藥神》一樣，選擇了認認真真去拍一個最能牽動集體神經(jīng)的現(xiàn)實題材?？吹贸?，對教育這個話題，導演鄧超和俞白眉是真的有很多話想說。

獻給父親，送給孩子

“你孩子學習不錯！”

“不不不，他呀，缺點多著呢！”

這樣司空見慣的對話，每天都在發(fā)生?！罢f孩子的缺點變得像一種慣性，跟拍黃瓜一樣，很隨意地把孩子的缺點當著眾人的面去說?！痹卩嚦磥?，這種大多數(shù)家長都有的習慣，是他拍《銀河補習班》的動力。

有很多人會下意識地不讓自己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但我卻希望我們能用一個更大更廣的視角去理解自己的父親，理解世界上千千萬萬個爸爸。

“在學校，老師很難做到相信每一個學生，家庭成了最后的港灣——但是每個家長都能相信孩子嗎？很多家長會和電影里的媽媽一樣，把‘他本來就笨掛在嘴邊。”同為導演的俞白眉說，“工作關(guān)系我見過各行各業(yè)很多出色的人，他們的考分有高有低，學歷有高有低，但是都有一個共性——沒有人自卑，沒有人是被自己家長認為‘從小笨到大的。家庭對孩子的相信是最重要的。”

鄧超和電影里屢次被教導主任要求開除的“壞學生”馬飛有過相似的經(jīng)歷：他曾被學校處分，說他是“社會上的人”。但鄧超媽媽的回答卻是：“我孩子不是這樣的，我相信他是一個好孩子，他不是社會上的人。”

這句話，被鄧超化用到電影里，用來感謝家長曾經(jīng)的開明?！拔液芨卸髯约河袀€善于表達的父親?！编嚦f，“他寫字非常漂亮，是我們家里寫字寫得最漂亮的一個，所以我的簽名也是他設計的。我爸爸家是農(nóng)村的，那個時候經(jīng)濟環(huán)境不是特別好，當時他上學是打赤腳上的學，也沒有錢吃飯，但是大學里的同學們都很喜歡他，還自發(fā)地給他捐糧票。所以我覺得他是一個很傳奇的人。小時候，爸爸喜歡給我變一個吹口哨的魔術(shù)，就是嘴巴不動光出聲，我找了很多年那個聲音到底是從哪發(fā)出來的，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確認那個聲音是他發(fā)出來的，后來我也學會了。在我的印象里，爸爸總是忙著開會，但也特別愛孩子，總會背著別人給身邊的任何一個小朋友遞個眼色，然后背著他們?nèi)ベI一些家里大人不讓吃的零食?！?p>

鄧超這次選擇了拍攝現(xiàn)實題材。

《銀河補習班》的標語是“獻給我們的父親，送給我們的孩子”?！坝泻芏嗳藭乱庾R地不讓自己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但我卻希望我們能用一個更大更廣的視角去理解自己的父親，理解世界上千千萬萬個爸爸。去了解他們所處的那個時代，去了解他經(jīng)歷了什么，遭遇了什么，了解之后，相信更多的人會覺得自己的爸爸非常了不起?！编嚦f，“在批評自己的孩子之前，也請想一想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缺點，這確實是缺點嗎?！?/p>

他說自己和俞白眉都是“家庭主義者”，“我們現(xiàn)在也在感慨這個事情，尤其是當爸爸的這個經(jīng)歷讓我獲得了更多能量。原來很多時候我會覺得工作很重要，有了孩子之后，覺得離開他們一次那么久，很愧疚很不舍。我以前一直覺得我們的教育好像有傾斜性，你是大人，他是‘小人，但后來慢慢地發(fā)現(xiàn)其實并不完全是這樣，很多時候是有了孩子，你才知道原來自己有那么多愛的能力，這種成長和教育是相互的”。

雞湯還是毒雞湯？

電影里，任素汐飾演的馬飛媽媽，可能代表了中國城市里最常見的家庭教育：努力掙錢，讓兒子上最好的學校，將來考個好大學，終極目標都非常地一致：清華北大、985/211。他們也知道素質(zhì)教育、快樂教育、能力教育如一波波潮流滾過，也不介意被潮流裹挾著往前迭代教育觀念，但不管潮流怎么變，清華北大還是中流砥柱一樣地穩(wěn)如磐石，快樂也好，能力也好，都仿佛是高考3+N后面的那個N，不管N怎么變，前面的基座3，都不會變。錦上可以不添花，雪中必須有送炭，一路升到好學校，就是那星永恒的炭火。

而鄧超飾演的馬飛爸爸馬皓文呢？原本也是教育體系培養(yǎng)出來的拔尖生：年紀輕輕就負責當?shù)刈畲蟮臉蛄汗こ?，還是亞運火炬手，集各種榮譽于一身。誰知自己造的大橋卻突然垮塌在面前，從工程師淪為階下囚，妻子也成了前妻。坐牢7年，再出來的時候，孩子已經(jīng)是個屢次被學校勸退的初中生。

錯過孩子7年成長的馬皓文極力想要補足這段失去的時光，全盤接手了馬飛的教育工作，而他帶來的家庭教育，可能是戲劇作品中最常見的理想家長型——夸。你媽不是老罵你笨嗎？我就猛夸你，用愛發(fā)電。

在《銀河補習班》里，你會看到許多顛撲不破的教育真理，或者又稱教育雞湯。當然，電影不是講道理，一切道理都隱藏在情節(jié)中，但依然明顯得像糕點上鮮紅的印章。

比如說，馬飛喜歡飛機模型，喜歡看飛機表演，幻想著未來上火星，最后真的成了航天員——這是導演在說：興趣是最好的老師。事實上，電影的臺詞“人生就像射箭，夢想就像箭靶子，如果連箭靶子也找不到的話，你每天拉弓有什么意義？”說的也是這回事。

《銀河補習班》同名小說由文匯出版社出版。

比如說，馬皓文帶著馬飛去郊外看青草地，實地體會什么是詩詞里的“草色遙看近卻無”——這是導演在說：讀書不能死記硬背。

又比如，臨近中考，馬皓文沒有讓馬飛拼命突擊，而是帶著他周游四方——這是導演在說：讀萬卷書還要行萬里路。而當馬飛在旅途中遭遇1998年大洪水與父親失散被困水中時，救他一命的是父親常常掛在嘴邊的：一直想。借著獨立思考的能力，馬飛找到了逃生的門板、求救的口哨和手電筒。多年后，當他在太空遇險，同樣憑借獨立思考，找到了返回地球的方法。

為什么說這些都是教育雞湯呢？因為雞湯的一大特征就是：沒錯處?！盎钪业阶约旱哪繕恕薄芭d趣是最好的老師”“孩子教不好都是家長偷懶”“讀書不能死記硬背”“讀萬卷書也要行萬里路”“一輩子不要停止思考和學習”……有錯嗎？即使在教育方式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的時候，這些話也都是普遍真理，正確得不能再正確。

然而雞湯的另一大特征又是：沒用處。它喝不壞你的肚子，卻也沒有多少營養(yǎng)。上述真理一旦遇到現(xiàn)實，就變成了“知道了也改變不了什么”的雞湯——升學率擺在眼前，你敢不刷題跑去旅游嗎？大家都在拼命背書，一下午能記住一百句，你敢花半天時間去看青草地就為了領悟一句詩嗎？社會評價體系擺在眼前，北大考古系和經(jīng)濟學院同時招你，你真能堅持自己的興趣嗎？996歸來的你還有力氣堅持思考和學習嗎？

假如最終的升學體系和社會評價體系都沒有變，亂喝雞湯搞不好還會變成毒雞湯。我猜，應該有不少家長，會被電影的147分鐘深深感動，然后走出電影院，該怎么來還怎么來。

不過，電影也正是這樣的東西：它改變不了什么，又仿佛可以改變什么。就今日的教育大環(huán)境來說，這碗雞湯不是嫌濃，而是嫌少。即使是老生常談到了真理級別的教育理念，在這片土地上依然有時時重申、強調(diào)、反復的必要——干了這碗雞湯的人多了，社會評價體系多元了，雞湯才會真正有營養(yǎng)。

為自己找個“銀河補習班”

除了家庭教育，《銀河補習班》也涉足了30年來的學校教育改革，盡管是浮光掠影點到即止，你依然可以從中看到不少與現(xiàn)實呼應的地方。

除了家庭教育，《銀河補習班》也涉足了30 年來的學校教育改革，盡管是浮光掠影點到即止，你依然可以從中看到不少與現(xiàn)實呼應的地方。

好比說那個從《禮記》中得名的“博喻中學”，教導室的閆主任把歷年狀元的照片框裱起來掛滿四面墻;臨近畢業(yè)季，學生們撕碎了書包里的試卷書本，白茫茫如鵝毛般撒遍操場;又好比閆主任那個年年第一常常得狀元的養(yǎng)子，大二那年卻因為一門《模擬電路》不及格，從6樓跳下來，精神出了問題，流落街頭。這些情節(jié)，在現(xiàn)實中的程度也許更為激烈。

片中，馬飛的一篇作文《不可錯過的時光》，因為寫了慈禧太后坐汽車、未來夢想上火星這些天馬行空離題千里的內(nèi)容，被閆主任判了零分——馬皓文不服，當著教委一眾領導的面念了這篇作文，最后說：“我不懂什么叫標準答案，可是我剛才聽這篇作文，我覺得很美，也很感動。美，有標準答案嗎？”

如果要燉的是毒雞湯，這里就該全場沉默數(shù)秒，然后掌聲沸騰，領導們集體給出滿分——為什么說《銀河補習班》確實是現(xiàn)實題材呢，因為它還是盡可能地接近了真實——閆主任回答：“到了高考被打低分的時候你就知道有沒有了，我現(xiàn)在是可以給馬飛打滿分，但是將來高考失敗，你們家長真的不怪老師嗎？”

在這個看似十惡不赦的主任身上，你可以見到教育系統(tǒng)里負責任老師們的縮影：為了效率最大化的教育，他們確實顧不上學校里最后1%的后進生，因為后進生里被遺漏的天才可能像“小學都沒畢業(yè)卻逆襲成了首富”的人一樣，不到萬分之一，只是因為“幸存者偏差”才被輿論放大。抓大放小，其實是老師們最高效的教育方式。電影里的閆主任還會一遍遍督促馬飛，將自己置于家長“眼中釘”的不利處境，而現(xiàn)實中可能更殘酷——老師才不會一遍遍盯著后進生，他們要做的，只是默默地將這些孩子的座位一排排往后移，不動聲色間，就完成了大浪淘沙。

“如果只用2018年的故事來做教育辯論，我會覺得沒有說服力?！庇岚酌既绱私忉尀槭裁匆v前后30年的故事，“我也是從那個年代過來的，我想用30年的歷史長河來證明：清華北大只是過程，不是目的。一個不被升學率看好的人，如果他能夠受到來自家庭的良好教育，也可以變成一個有思考能力的孩子，也探討這些有思考能力的孩子對國家來說會有什么用。”

當學校教育不能滿足每個孩子的需求，家庭教育就是最后的私塾。電影里，馬皓文常常帶著馬飛在一個名叫“銀河水庫”的地方學習，這是馬家的“銀河補習班”。而當馬飛成長后走出家庭，馬皓文又希望，曾經(jīng)的家庭補習班可以讓馬飛擁有陪伴終身的學習能力，因為，只有終身的學習能力，才能讓一個人永遠擁有自己專屬的“銀河補習班”——“永遠思考與愛，整個銀河都是你的補習班”。

在精神上的“銀河補習班”之余，鄧超說自己并不排斥傳統(tǒng)的補習班，也會給自己的孩子請合適的家教老師，但這并不意味著家長就可以偷懶。

實際上你會發(fā)現(xiàn)，各行各業(yè)出色的那些人，不但是“不自卑”，更是“不偷懶”。如果說鄧超之前那些導演的作品有過偷懶有過耍小聰明，那么這回他倒像個認真努力刷題的孩子——不但刷題，還把每一種題的變型都琢磨透了，才在電影產(chǎn)業(yè)的工業(yè)線上打造出這么一部完成度頗高的作品。

為了還原1990年中國第一次舉辦亞運會的場面，《銀河補習班》取景浙江建德，在主干道，而不是影視基地內(nèi)完全還原了90年代的場景——在文匯出版社出版的同名小說和附帶別冊中，可以看到這些幕后花絮故事：“美術(shù)組在拍攝之前找到了幾千張歷史概念圖，力爭做到不要有一個人是沒有來處的，不要有一個美術(shù)場景是沒有事實依據(jù)的，讓看的人感覺自己可以在家中的老照片里看到似曾相識的景象，不管是最后呈現(xiàn)在現(xiàn)場的警車、警察、吹嗩吶的老人，還是周圍的舞獅隊、醫(yī)療隊、花環(huán)隊和圍觀觀眾，這些都真真正正地在中國的1990年出現(xiàn)過?！?/p>

連電影里用到的亞運會火炬，都找到當年制作火炬的老師提供真的火炬做了1：1還原。建德城市的整個裝扮過程都被見證，置景過程中，當?shù)鼐用襁€在微博上@鄧超：“可以了可以了，我們每天回家都感覺像置身在亞運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