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家燁
人生是現(xiàn)在與曾經(jīng)的輪回,就像那片殷紅的榴花,開了、敗了、開了……
現(xiàn)在
五月節(jié)過完了,可日子卻還在繼續(xù)著。
我收拾起行囊,要告別鄉(xiāng)下的奶奶,重回城里。奶奶除了不住的絮叨、叮囑,還堅持要送我到大路邊。我沒有拒絕,我知道,她是想去看看后山的那片榴花。
榴花真艷,花苞一團團、一簇簇,仿佛個個里面都包裹著一腔熱血,可等到真的綻開時,這血早已滲進花瓣的汁液里,將它們?nèi)镜靡蠹t、殷紅……
小腳的奶奶仿佛也沾染了榴花的血氣,她兩頰氤氳著紅暈,一雙小腳卻走在了我前面?!昂⒆樱隳棠套鴷?!”奶奶走進花海,仿佛整個身體都在烈焰中燃著了。
我時常在想,人世間到底什么是不死的?也許只有精神。就像奶奶口中那遙遠的故事一般。
曾經(jīng)
奶奶是童養(yǎng)媳,卻不是我爺爺?shù)耐B(yǎng)媳。八歲那年,她叫“杏花”,為了活命,為了有口飯吃,“杏花”成了童養(yǎng)媳。婆家說,“杏花”不吉利,結(jié)出的果子是酸的,里面的仁又是苦的,不如叫“榴花”,多子多福!那就是那年,婆家找人在后山種上了一大片石榴樹苗,以祈禱人丁興旺。
許是名字改的好,苦哈哈出身的杏花變成了榴花,雖然公婆總使喚她干些重活、累活,可“未婚夫”阿哥卻是把她當(dāng)小妹子看,有什么事都護著她、寵著她。雖不是大富之家,日子卻也苦里有甜。
十年時間,能把一棵棵苗變成一棵棵樹;也能把懵懂稚子變作青春洋溢的姑娘、小伙兒。眼見完婚在即,阿哥卻被征了兵。
那年也是五月,阿哥男兒志在四方,一邊憧憬著沙場征戰(zhàn),一邊許下諾言:等榴花再開時,我便回來娶你!
榴花受不住離別,分別那天,她沒有跟家人一起來送阿哥,卻又忍不住遠遠地瞧著。她站在石榴樹間,透過花間的縫隙,看著阿哥越走越遠,她看著阿哥的身子漸漸地融在一片火紅里,越來越模糊……
“奶奶?阿哥回來了嗎?”我忍不住問。
“回了,晚了點,可是他回了?!蹦棠唐届o極了,就連那滿布溝壑的臉?biāo)坪跻财秸沽恕?/p>
奶奶說的沒錯,阿哥確實回來了,卻是被我的爺爺裝在骨灰盒里抱回來的。就像阿哥走到那天,戰(zhàn)場上,他們雙人攻堅小隊正埋伏著,敵方卻突然一顆炮彈打了過來,為了掩護不遠處的另一個戰(zhàn)友,阿哥置身火海卻始終紋絲未動。而這個被掩護的戰(zhàn)友,就是我的爺爺。
奶奶說她好像早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就像那天阿哥走的時候一樣,他的身子早就融進了這片殷紅的榴花林里。
爺爺知道,阿哥心中一直有個未了的心愿,“與榴花完婚,照顧她一輩子!”
說不清為什么,也許是因為爺爺奶奶受恩于同一個人,愛著同一個人,他倆走到了一起,卻說不清有沒有愛情。至少在我的記憶里,兩位老人總是生活積極樂觀,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相敬如賓。
現(xiàn)在
如今,爺爺奶奶已近古稀。那片石榴樹的花枝也早有手臂粗細。大朵大朵的榴花,年年開,年年敗,奶奶也年年來看,卻再也等不到阿哥回來。
我等的車來了,奶奶卻還要在這片林子里坐一會兒。我走出去很遠,再回頭時,那一片殷紅的榴花仿佛天邊落下來的一片霞,而奶奶仿佛也成了其中的一朵榴花。
這一輩子,奶奶沒有能和她的阿哥在一起,可是阿哥卻用自己的生命染紅了這一朵榴花。
也許這不是一個多么稀奇的故事,卻給了我對于人生的新視角。
我們總是說未來,而未來卻是無法預(yù)知的。構(gòu)成人生的只有無數(shù)個曾經(jīng)和現(xiàn)在,就像榴花開、榴花敗,看似了無痕跡,生命卻一直在延續(xù)、在成長……
生而為人的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別忘了曾經(jīng),過好現(xiàn)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