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韋劫

我家的客廳里有一束梅，散發(fā)迷人的香味。

迷花陶醉之際，一種黯然從縫隙中展露出來——那是片枯葉。它萎縮著干骸般的身體，輕輕抱住和它一樣的泥土色的枝干。冬天的寒風(fēng)，讓它瑟瑟發(fā)抖，但它固執(zhí)地抱住枝干，哪怕只能抱住一小部分。

面前的梅花，依舊香得那么醉人，我卻在她的身后，隱約看到了葉的影子。我輕輕撥弄葉子，又依稀看到了那么一個微駝老人的身影，這個老人便是我的外婆。記得老屋門前，外婆種滿了果樹。她總愛摘了各式各樣的果子洗凈了叫我吃?？粗覞M嘴果渣，她總會異常滿足，且邊笑邊道：“真好啊，不夠還有，都給你留著?！碑?dāng)時覺得沒什么，現(xiàn)在憶起來，競覺外婆的形象與那梅葉極其相似，她們都在角落默默奉獻(xiàn)，從無怨言。

外婆是個鄉(xiāng)間生鄉(xiāng)間長的鄉(xiāng)土女人，她的前半生都獻(xiàn)給了農(nóng)活和田地，而后半生都傾注給了我們。孩提時代的我?？匆娡馄旁谠钋懊β担嚷牭酱箝T有響動了，她便擦凈了手出來迎著?；蚴桥c伙伴瘋玩一天的我，或是下班歸家的父母，進(jìn)門第一個看見的，則必然是外婆那略顯蒼老、黝黑的面龐上漾起了貼了心的笑容。

幼時的我對這樣的場景并不會過于在意，可真正讓我將這稀松平常的畫面記到心底的，是一次不經(jīng)意拽住外婆的手，后者卻輕輕一顫，我這才發(fā)覺我碰到了外婆手上的傷口。這是怎樣的一雙手啊，暗黃的皮膚，新生的傷口層疊地覆在舊傷之上，或是熱油的灼傷或是菜刀的切傷……興許是外婆曾經(jīng)干農(nóng)活的緣故，歲月和塵土的浸潤，給她的手上布上了一層厚繭，這時她用另一只手拍了拍我的腦袋：“去吃個冰棍吧，在冰箱里，特地給你買的?！泵鎺⑿Φ耐馄泡p輕抽回了手，將手背在背后，強(qiáng)忍著疼痛對我笑得歡喜。

我認(rèn)識這個倔強(qiáng)的女人，她用自己小小的身軀挑起一個家庭的重?fù)?dān)，我見過她因照顧身患中風(fēng)癱瘓八年的丈夫，無奈卻心疼啜泣的模樣，我見過她泛紅的眼眶卻強(qiáng)撐笑意揉我腦袋的模樣，我見過雨天陰冷，她將雨傘頂著風(fēng)雨向我傾斜的模樣，我見過……

我終于明白那片枯葉的心思，它傻傻地想把泥土與枝干的顏色混在一起，所以緊緊抱住不放，想用自己的綿薄之力溫暖別人。又一陣香氣飄來，不同于以前。我清醒地認(rèn)識到，那是葉的芳香啊！梅花之所以香，是因為葉將它們生命的香留給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