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吉雄
蟋蟀一聲緊似一聲的彈奏聲中,村莊日漸豐腴。從田野里飄出來的風挾裹著瓜果醇香,沿著那條深邃小路踢踏踢踏就走進了季節(jié)深處。
藏在歲月深處的鐮刀被季節(jié)喚醒,在月光下被磨去斑斑銹跡。刺啦刺啦,刀刃緊貼著紋路細膩的石片,在月牙一樣的磨石上面蕩著秋千,漸漸閃出銀色光芒。當月光開始在鐮刀上打旋的時候,磨刀聲停了。農人用粗壯的大拇指肚在刀刃上輕輕蕩著,手上能感到刀鋒的寒氣,聽得到刀刃觸摸指紋溝壑的聲響。鐮刀磨成這樣,干起活來才不會拖泥帶水。
一墻之隔的老牛夢囈般的咀嚼被打斷,擺動著尾巴送走悠閑夢境,踱步走進季節(jié)的繁忙中。男人腰上插著兩把鐮刀,身后是老牛健壯的身影,像是要仗劍闖蕩江湖。他們同步邁出農家小院,消失在牛鈴鐺搖曳的清脆聲中。院子里模糊的輪廓漸次清晰。先是掛在屋檐下的辣椒、黃豆,然后是堆砌的玉米、芝麻。女人推開房門,打著哈欠來到院子中央,掃一眼天空,僅掃一眼,女人便知曉今天是個大晴天。她把衣服掖了掖,擼起袖子,忙碌起來。
蒙在玉米上面的塑料布有一層細細的水珠,看來昨夜的露水確實不小。女人邊抖動著塑料布邊在心里盤算著,今天院子里的糧食怎么曬,地里的農活怎么做。心里想著,手腳不停歇,輕輕一腳就叩開緊閉的雞籠門。早就欠著頎長腦袋的那群生靈爭著從籠子里出來,擠在門口誰也不肯讓誰。還是那只一身雪白羽毛、頂著紅潤雞冠的成功突圍,飛到院墻上,抖摟著身上的羽毛,引頸放喉。
村莊在激昂的呼喚聲中徹底醒過來。女人此時已經把院子里掃干凈了,她還有不少事要做,一邊呼喝著賴床的孩子,一邊走向廚房。
面團意氣風發(fā)坐在鍋中盆里,膨脹的面團都快要溢出來??吹竭@盆發(fā)酵好的面團,女人心里很歡喜,如同這個沉甸甸的季節(jié)帶給她的喜悅。屋子里,玉米、花生、芝麻已經堆得插不下去腳了,只好挪到屋檐下。還不止這些呢,地里還有,雪白的棉花還未來得及摘,長得快要撐破地面的紅薯還需要個把月沉淀。滿院子都是醇濃的果漿味。雪白的面團在案板上來回滾動。滿身熱情順著胳膊汩汩流進面里。千揉百轉之后,放進籠屜,按上鍋蓋,蒙上濕布,灶膛里塞上兩根干硬的松木棒子,火舌一下子就伸出來了。
女人快步走出廚房,秋陽已經在院子里鋪上金色地毯。她一伸手,先把那黃豆莢從屋檐下抱下來,幾步走到院子的一邊,胳膊輕輕一抖,豆莢就均勻地鋪在了地上,無須再去翻動。滿屋玉米也需要太陽猛曬。女人半蹲著身子,兩手輪流撿起玉米,揮臂把它們擲出門。那些玉米棒子撞擊在地面,尖叫著、蹦跳著朝遠處滾去。很快,院子就變了樣,金色一點一點吞噬著冷凝。
女人想起鍋里的饃饃,急忙起身。還沒到廚房,就有一股甜醇的面香迎了過來。掀起鍋蓋,騰起的水霧一下子把半個身子都罩住了。她揭起一個冒著熱氣的白饃,在手里左右倒著,朝坐在院子角落的孩子走去。
田地里,男人和牛已經把那塊泛著油光的黑泥地犁了一半。老牛不緊不慢,與男人默契十足,嫻熟地在這塊地上走出一條條筆直的痕跡。他們不是在犁地,是在翻閱大地這本厚重而古老的書籍。
太陽已經躍上山頭,薄霧慢慢消失,陽光徜徉在這霧靄中,給山岡和大地都披上金霞。晨靄另一頭,女人提著沉甸甸的籃子走來。男人回過頭,看著那個身影,扭過頭,鞭子在空中扯一個清脆的鞭花,氣沉丹田,喊出整個田野里最得意的聲音:“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