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老虎的愛情

殷長春

父母依然住在農村，久居城里但根在農村的我經?；氐酱謇?。每次回農村看父母，家里那條黃白花的小母狗，就會大老遠向我跑來，身體扭成麻花勁兒，頭搖尾巴晃，烏黑明亮的眸子中盛滿了熱烈的情感，那表情，讓你感覺到農村才有的那種舒服，語言無法表達，只有你自己心里才能體會出來。

這條小母狗，長得并不好看，但就是精神。純白的毛毛中間點綴著大小不一的黃色斑點，個頭很小，瘦瘦的，嘴還有點斜，兩只眼睛可是黑亮黑亮的，短毛，精干，一看就是一條多重雜交的后代。不知道是愛烏及烏還是別的原因，總覺得它與周邊的其它狗都不太一樣。

其實，它曾是一只流浪狗，初來時，還很小，不叫不鬧，時而蹭蹭你的褲腿，家里人都看不上它。但當時我姐剛做生意，農村有句諺語：“家來貓年年高，家來狗年年有”！狗是貴人！姐姐跟姐夫的生意越做越好，大家把它的功勞也加進來了，因為它第一天進門時，姐夫給起的名字叫——來財，果然“來財”！

去年夏天，家門口總是蹲著一只流浪狗，它屬于那種法國斗牛犬跟其它不知道啥狗的雜交品種，長得體格雖不大，但濃眉大眼，肩寬腰細，毛色灰白而沒有多少光澤。重要的是，它得到了我們“來財女王”的喜歡跟認可，家里人就經常給它喂食吃，慢慢地，它也成了家里人，也有了自己的名字：老虎！

自從有了老虎的陪伴，來財真正成了家里的女王。平時，扔點東西給兩條狗吃，只要是來財想吃的，老虎肯定會讓著它，永遠不會去搶，來財欺負它，它永遠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一副我是男子漢，不跟女人一般見識的表情，對來財的疼愛，是發(fā)自內心的。

可老虎的溫柔只給來財，別的閑雜狗等敢來院子里，那就是摸了老虎尾巴。尤其每次來財發(fā)春的時候，周邊的流浪小公狗聚集求偶，老虎的威風就會徹底展現出來，只要有狗靠近來財，它先是怒吼，接著沖上去撕咬，遇到比它體格小的還行，遇到大型的，總是會被咬傷，鮮血淋漓，但老虎不會退縮，直到把來訪的“小三”咬跑為止?？墒牵绻龅揭淮笕汗芳w攻擊，老虎明顯就力不從心了，一群狗對付它一個，它明顯落了下風。每當老虎眼睛里露出恨而不能的無奈表情時，姐夫都會挺身而出，一邊大聲喊：“老虎上！”一邊拿出棍棒，幫著老虎打擊那些小三，那場面，老激烈了！全家人都會被逗笑，但也都為老虎的行為感到驕傲，狗版的愛情保衛(wèi)戰(zhàn)，再加上人的參與，色彩頓時就不一樣了，在城里，你可看不到這個畫面！

可是，如果這個時候，你去看看來財，這個戰(zhàn)爭的導火索，一臉無辜的表情，風清云淡，好像跟它一點關系沒有，就那么靜靜地看著，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家里人這個時候都會笑著罵一句，你這只沒良心的狗！而老虎每一次趕走強敵之后，趴在來財的身邊，自己舔著受傷的身體，所有的威風都消失不見了，就好像剛剛打架的不是它一樣，來財低頭頂頂它的頭，它反而拿出害羞的樣子，這畫面，給人一種莫名感動。

讓我們全家郁悶的是，本來以為老虎把那些小三強勢趕走，付出了血的代價，來財生出的狗兒子狗女兒，最少應該有幾只跟老虎長得一樣吧！沒有，一只也沒有！我爸說，這個老虎，窮精神，完蛋貨！天天護著自己媳婦，最后還是被別人搶了先！但老虎絲毫不受影響，一副只要我能夠陪在來財的身邊，就是最幸福的樣子，對來財的孩子，也跟對自己的孩子一樣，照顧有加，一起玩耍！

轉眼一年多過去了，老虎已經在全家人的心里有了位置，只要外面有風吹草動，老虎兩只耳朵就會豎起來，低吼或者是直接沖出去，那護院的勁頭，很讓人覺得得勁！姐姐跟姐夫的生意越做越大，爸媽的身體也比以前更好，全家人其樂融融，大家對老虎的感情也越來越深，甚至有時候，在家人的心目中，老虎比來財更加有地位。

姐姐跟姐夫在今年搞了草莓大棚種植，姐夫把兩只狗帶去了大棚，來財跟老虎就有了更廣闊的空間，每天更加興奮。藍天、白云、池塘、紅房、綠草，這里展現出不一樣的現代農村風光，成為了來財跟老虎的莊園，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它倆才把這個莊園研究明白，伸著舌頭回到小紅房前休息。

每天看著來財跟老虎秀恩愛，我姐老是念叨著，啥時候女兒也能找到對象！農村有一句老話，“啥事經不起念叨”。今年，外甥女不負重望，順利戀愛了。第一次見到他們兩個，也是在草莓棚的那個紅色看護房。我姐跟我說，弟啊，你知道你外甥女對象小名叫啥不？我說叫啥？姐姐大聲說，他也叫老虎！“哈哈，這下熱鬧了，我們家有兩個老虎了！”從那以后，再吃飯的時候，兩只狗往桌子下面鉆，眼睛盯著吃飯的人，等著給它們骨頭或者是肉吃，姐夫就算心情再不好，也不會大聲喊：“老虎，出去，你給我滾出去！”兩只老虎，相安無事。

外甥女跟男朋友感情在升溫，天天膩在一起，已經到了要研究啥時領結婚證的程度了，全家人都覺得很開心。外甥女不在家的時候，姐姐跟姐夫看著來財跟老虎玩耍，心里想著自己姑娘未來的美好生活，兩個人眼里滿滿都是幸福。

轉眼到了住在大棚區(qū)的第一個冬天，大棚里的草莓開花，原本農閑的冬天變成了一年中最繁忙的時節(jié)，姐姐姐夫忙著照看草莓棚，給草莓施肥、打藥、除草，天天在忙。

跟大棚里面的溫暖不一樣，外面正是寒冬，池塘的水結了厚厚的冰，偶爾也會下雪。外甥女跟男朋友，常來大棚玩，跟兩條狗狗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兩個“老虎”都對自己媳婦好得不得了。

來財第一年在這個廣闊的地方過冬，第一次跟結冰的池塘親密接觸，一天歡實得不得了。開始的時候，還小心翼翼在池塘邊上，不敢到冰上玩，后來，膽子越來越大，就跑到冰上了。它起初小心翼翼地，一想跑就滑倒，那樣子滑稽死人！老虎呢，永遠是默默跟在后面，也不到冰上去玩，我有時候想，這老虎是不是歲數大了，玩心都少了！來財在冰上玩，老虎就趴在池塘邊上看著，這場景，我覺得也只有在農村才能看到，像一幅美極了的鄉(xiāng)村油畫……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草莓已經結果了。中午時分，姐夫在池塘邊上來回走著，忙個不停。這個時候，在池塘冰面上已經能夠小跑的來財對冰面上多出來的幾個冰窟窿產生了濃厚的興趣，那是池塘主人怕水下魚兒缺氧，專門打出來的冰眼，用來給魚兒透氣的。來財圍著其中的一個冰窟窿轉來轉去，眼睛盯著冰窟窿里偶爾出來透氣的魚，時不時用小爪子碰碰水，想要去抓魚！老虎在岸邊半閉著眼，好像要睡著了，但時不時會睜開眼睛望一眼來財。

突然，老虎猛地跳起來，大叫著沖著池塘跑去。再看池塘里面，來財已經掉在冰窟窿里，正在不停掙扎……老虎一路狂奔，離冰窟窿還有一米多遠，一下子跳了下去，毫不猶豫！這一幕，讓正在岸上干活的姐夫忍不住大喊起來，同時也向池塘跑去！等姐夫來到冰窟窿前，來財還在冰窟窿里撲騰，而老虎卻看不到了，仔細找來，原來因為老虎使勁使大了，跳得也急，從冰窟窿一下子扎到了冰下面了，正在像無頭蒼蠅一樣掙扎，但由于離冰窟窿太遠，姐夫手里也沒有工具，只能眼看著老虎離冰窟窿越來越遠……

來財？來財竟然沒用姐夫幫忙，自己就爬上來了！姐夫尋了一棵長木棍，上面綁上鐵鉤子，飛跑去池塘，想要把老虎撈上來，卻連根狗毛都沒撈到。

我們第一次看到來財情緒不好，給最喜歡吃的肉也不吃！郁郁寡歡了好一陣子，全家人也都沉默了好久，總感覺家里缺少了點什么。

姐姐那天突然說了一句話：“都說，一山不能容二虎，其實開始的時候我腦子里就閃出這句話來，原來我沒敢說，現在看，這是真的?！?/p>

至于來財，難過了一陣子，又恢復了老樣子，還是那樣沒心沒肺。最近又來了一只黑白花的高大狗兒守護著它，盡管它長得比老虎好看，個頭也大，但全家人都沒有接納它，也沒給它起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