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景行
知青老友的外孫女山山快8歲了,在澳大利亞南邊的阿德萊德讀小學二年級。我那天跟著她去學校,看到教室門外有一排架子放書包,室內(nèi)有課桌椅,孩子卻圍著老師或坐或跪在地,輕松得很。周一放學回家,山山書包一扔就去玩耍。外婆問:“沒有作業(yè)?”回答是:“每個星期一和放假歸來第一天都沒有作業(yè),老師說小朋友都玩累了。”她的老師真好。
其實,回想60多年前我們讀小學的時光,不也是這樣輕松快樂?1954年,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部憲法誕生的那一年,我進了上海市虹口區(qū)的溧陽路第二小學。那時按規(guī)定7足歲才能讀書,9月1日出生的就要等下一年,我正好“軋進后”。進哪所學校也沒什么講究,無所謂“擇校”,就近最好。
之前幼兒園沒教過我認字寫字,家里也沒要求我學什么,進了小學才算正式接受教育。一年級兩門主課,算術(shù)從一加一等于二開始,語文第一課只有“開學了”三個字,只是其中兩個繁體,筆畫挺多,有點難度。我字寫得潦草,第一次抄寫課文被老師批了個“中”,差點輸在起跑線上,至今難忘。語文課教注音字母,后來改用漢語拼音就全忘了,幾十年后去臺灣采訪,發(fā)現(xiàn)那兒的學生仍在用。
那時小學低年級只有上午四節(jié)課,中午就放學回家。老師當然會布置作業(yè),但不怎么多,像我這樣手腳快一點的,常常課間休息的15分鐘就差不多能做掉大半,或者這節(jié)課做上節(jié)課的,作業(yè)很少帶回家。
下午我們會按照班主任劃分的“學習小組”活動,一般就去小組長家里,先是一起把剩下的作業(yè)全部完成,有不明白的地方相互幫助。接著到弄堂里去玩,兩個書包擱地上當球門,就可以開始踢球了,直到天黑回家吃飯。
除了踢球,也會撒野打架,還會翻墻爬屋頂,上樹采桑葉,堵洞逮蟋蟀,或者趴在地上刮“香煙牌子”、打玻璃彈子……有時突然文明起來,各自拿了一本書看得入迷。我小時候體弱多病,喜歡看書,進小學認了字更是把家中的書翻了個遍。
那時學校設備簡陋,課桌面上的木板有洞有縫,正好用來上課開小差看書。老師應該知道,但好像也沒說過什么,更沒有突襲沒收,大概知道我不看書就會同旁邊的同學講閑話,更麻煩。只是每學期結(jié)束拿到學生手冊,評語中少不了一句“不遵守課堂紀律”。
但即使這樣,我的學習成績并不差。那時候的家長只要孩子不出事,很少管讀書學習的事情,反正那是學校的責任、老師的本分。每個學期結(jié)束,開個家長會,拿了成績單,差不多就完事了。平時做作業(yè)真有什么不懂的就問哥哥姐姐,他們的新課本往往被我先拿去翻看,也算一種課外讀物。
不記得學校有什么特別的課外活動。沒有興趣小組、培訓班,更沒有補習班,根本就不需要。只有一次,學校選定我做大隊鼓手,去虹口區(qū)少年宮學了幾次。居委會的活動倒是常有,我們孩子跟在大人后面“軋鬧猛”。
最好玩的是“除四害”抓麻雀,我們都爬到屋頂上敲打臉盆,真看到可憐的驚弓之鳥在我們面前掉地。到弄堂里爐火熊熊大煉鋼鐵時,我已小學五年級了,到處去撿廢銅爛鐵,外面沒有就到家里翻找,滿腔熱情迸發(fā)。
有時還會跑去遠一點的地方玩。今天挺有名的甜愛路原來只是一條安靜的小巷子,我們知道路盡頭的籬笆有個洞,爬進去就是虹口公園,后來改名魯迅公園。池塘里有小蝦和蝌蚪,用自己做的小網(wǎng)兜就可以撈起不少,放在瓶子里帶回家“觀賞”。我們還會用家里的面粉洗成面筋,粘在細竹竿頂端,到公園里抓知了和蜻蜓。這種事老師不管,家長也不管。
與今天的小學生相比,我們那時最大的不同就是獨立,自己玩自己的。四五年級學到一點自然知識,知道什么是酸堿反應,就在家里做起實驗。先從餅干箱里找到干燥用的生石灰,放到玻璃杯里加水,看它發(fā)熱冒泡變得滾燙。再倒出澄清的石灰水,用麥管往里面吹氣。石灰水很快就變得渾濁,那是我吹出的二氧化碳和石灰水起反應了;繼續(xù)吹,石灰水又變清了,還是二氧化碳的作用。廚房里的醋也被拿來做化學實驗,倒在生石灰上就會嘶嘶作響直冒泡,倒進牛奶里就會生成一團白色沉淀。今天的孩子會這么玩嗎?
六年小學讀完了,接著三年初中,同樣輕松快樂。所謂輕松快樂,無非是同今天的中小學生相比?;叵肫鹞覀冏x書時大大小小的事情,幾乎都同當今之常態(tài)唱反調(diào)。時鐘不可能倒轉(zhuǎn),我也弄不明白為什么讀書會變得越來越艱難,但至少可以為自己沒有受此磨煉而感到慶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