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主要梳理了歷史上副詞“就”表示主觀性的演變路徑,認為“就”先產(chǎn)生前指表“主觀小量”的用法,這一用法在明代出現(xiàn),這一用法和“就”的“短時義”有關,同時也離不開語境的推理作用;后產(chǎn)生后指表“主觀小量”的用法,這一用法由其表“限指”的意義發(fā)展而來,清代用例漸多。
關鍵詞:就;主觀量;語法化
作者簡介:朱林娜(1982-),女,漢族,浙江平陽人,研究實習員,文學碩士,研究方向:歷史語言學。
[中圖分類號]:H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0--02
一、副詞“就”的歷時演變及認知解釋
“就”的直接來源是動詞“就”。起初,“就+V2”式可分析為述賓短語,“就”是“前往”“至”義。如:
(1)寡人聞命矣。子姑就館,將圖而告。(《左傳·定公四年》)
稍后,V2擴展,“就拜”、“就殺”等短語出現(xiàn),“就”后面省略處所賓語,“就”和V2施事同一;“就+V2”式可分析為連動結構。如:
(2)超病,帝遣使者就拜車騎將軍。(《后漢書·宦者列傳》)
如果語境中未顯示施事的位置移動,且V2為原地動詞,“就”有可能發(fā)生重新分析。如:
(3)若臣不稱其職,則請就黜退。(《三國志·魏書·陳矯傳》)
“就黜退”一方面可理解為“走向黜退之列”,為述賓短語,“就”還是運行動詞;又理解為“立即黜退”,“就”是副詞。如果V2位置上出現(xiàn)形容詞,“就”也可作兩種分析。如:
(4)年少當及時,蹉跎日就老。(《子夜歌四十二首》)
(5)試作兩三回,踢場方就好。(《江陵樂》)
“就”可以理解為“靠近”義動詞,也可能理解為“立即”義副詞。如果“就”與副詞對舉,被理解為副詞的可能性更大。如;
(6)草生日已長,人生日就老。(《來羅四曲》)
(7)烏林葉將霣,墨池水就干。(《范云:四色詩四首》)
直至唐宋時期,“就+V2”式中的“就”仍難以排除運行動詞的可能性。如:
(8)勰乃飲毒酒,武士就殺之。(《魏書·獻文六王列傳》)
(9)使百官就請于縣。(《新唐書·食貨志》)
“就”仍可分析為運行動詞(省略處所賓語)。在南北朝時期,看到“就”與時間副詞對舉的個別用例:
(10)頓取樓蘭頸,就解郅支裘。(《劉孝威:隴頭水》)
“就”與表示時間的“頓”對舉,可能沾染“時間短暫”義,上例的“就”可以作“隨即”解。宋代也有這種用法:
(11)旋吟酬得處,就刻記栽時。(《魏野:新栽竹》)
唐代之后,“就”用例漸多:
(12)嘗一日烹雙雞,爨湯以待沸,其子似有鬼物撮置鑊中。一家驚駭,就出之,則與雙雞俱潰爛矣。(《太平廣記·報應錄》)
(13)朝廷恩命豈宜出自用安,郡王宣吾二人最當?shù)谜?,乞就留之。(《金史·國用安傳》?/p>
以上兩例可理解為副詞“就”。副詞“就”的“短時”義至元明時期沿用,如:
(14)今日親家初走到,就把話兒來訴告。(《宋元話本·快嘴李翠蓮記》)
(15)老姥姥,你看我嘴兒才動一動,相公就出來了。(《琵琶記》第二十八出)
明代出現(xiàn)“就”前面的成分蘊含“主觀小量”含義的例句,只是用例較有限。如:
(16)自小就會著了靴子在壁上走。(《二刻拍案驚奇》卷三十九)
(17)我今日就參你在本縣作個都頭,如何?(《水滸傳》第二十三回)
上例在句法上“就”仍是直接作用于它后面的成分,表示時間上的“短時”義。“就”不與其前面的成分直接發(fā)生關系,因為這屬于動詞短語外部的操作,并不符合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就”前面的時間成分之所以獲得“主觀小量”的含義,是“就”所在句子整體賦予它的意義。同時與時間副詞“就”本身的“短時”義也有關。由此可見,副詞“就”由客觀上的“短時”義發(fā)展為主觀上認為其前面的成分的“時間早”,與“就”所在整個句子是有一定關聯(lián)的。至清代,“就”前面的成分表示主觀小量的例句漸多,此時數(shù)量結構可出現(xiàn)在“就”之后,且由時間短語擴展至數(shù)量短語。這一時期“就”所在句子中表示主觀上“時間早”和“數(shù)量少”的意義并存。如:
(18)弟到天津住兩天,到德州也就四月半頭。(《金鐘傳》第五十一回)
(19)我們實實在在就八個人。(《藍公案》第九則)
至現(xiàn)當代漢語時期,用例更加廣泛。例如:
(20)祥子掃院子的時候,幾乎兩三答帚就由這頭掃到那頭,非常的省事。(《老舍:駱駝祥子》)
(21)一個大明星就住在這么個小破屋子里。(《王朔:你不是一個俗人》)
值得注意的是,例(21)中“就”前面的數(shù)量成分 “一個大明星”在語境中可做“主觀大量”來理解,這更加證明了“就”是直接限制其后面的成分的,“就”前面的成分是通過語境的對比和“話題化”得以凸顯出來的。這是副詞“就”的功能固定后繼續(xù)泛化的結果。
二、“就”與“才”的對比分析
現(xiàn)代漢語中,副詞“就”與“才”可以表達主觀量,但是語序不同,所獲得的主觀量是大是小存在差異。例如:
(22)a.三小時才干完。
b.才干了三小時。
(22)a中“才”位于“三小時”之后,賦予其主觀大量的評價色彩,“三小時”表主觀大量,(22)b中“才”位于數(shù)量“三小時”之前,則賦予其主觀小量的評價色彩,“三小時”表主觀小量。而“就”的情況與“才”不同,無論數(shù)量成分在之前還是之后,都能賦予數(shù)量以主觀評價色彩,而且賦予的評價色彩也都相同。例如:
(23)a.三小時就干完了。
b.就干了三小時。
(23)a中“就”位于數(shù)量“三小時”之后,賦予其主觀小量的評價色彩,“三小時”表主觀小量;(23)b中“就”位于數(shù)量“三小時”之前,仍然賦予其主觀小量的評價色彩,“三小時”表主觀小量。
對于“就”與“才”表主觀量的功能的差異性,已有很多學者加以注意。王還(1956)是在主觀量上最早進行描寫的學者,她指出當“就”和“才”前指時,兩者表達對立互補的意義;而當“就”和“才”指向后面的數(shù)量成分時,兩者的意義相同,都相當于“只”的意思。白梅麗(1987)從分布特征和語義特點兩方面,分析“就”和“才”具有一致的語義特征。還有一些學者力圖對“就”與“才”在表達主觀量方面的這種不平衡性進行解釋。史金生(1993)采用“蘊含與預設”這組概念來解釋“就”與“才”前指表時間時的對立。周守晉(2004)用“起點化”和“終點化”這組概念論證了“就”與“才”通過顯示表量成分的“起點”或“終點”而具有表達超出或不足的主觀評價的功能,部分解釋了這兩個詞的語義對立。
王群(2005)則認為“才”與“就”的各種語義都是建立在“時間短”這一共同的基本語義的基礎上的。當語義后指時,兩者都在表示短時義的基礎上衍生出表示“量小”的限制義;而當兩者語義前指時,“才”由表示時間晚發(fā)展出“量多”的限制義,而“就”由表示時間早發(fā)展出“量少”的限制義。
徐以中、楊亦鳴(2010)利用實驗語音學手段分化“就”與“才”因語義指向不同而帶來的歧義,但同樣未闡釋兩詞的語義指向與表量大小之間不平衡性的根本原因。金立鑫、于秀金(2013)側重從“才”字句、“就”字句中“了2”的隱現(xiàn)角度闡釋兩類句式中主觀量的表達與“了2”的匹配與兼容問題。
上述學者就“才”與“就”的意義、用法和相關句式的表達規(guī)律分別從不同角度來揭示,但也留下了一些可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首先,關于“才”和“就”的語義指向問題還可以進一步探討。以往學者認為副詞“就”與“才”既可以前指,也可以后指。問題是:從句法上看,“才”與“就”作用于其后面的成分是在動詞短語內(nèi)部進行的,是局部的操作,即“才”與它后面的成分是直接成分之間的關系。但是如果“才”與“就”語義前指,在句法上看,“才”與“就”前面的成分屬于動詞短語外部的成分,這是一個非局部性的操作。非局部性的操作可能涉及邏輯層面“才”與“就”的“添加”或“移位”,而這兩種操作又是及其不經(jīng)濟的。例如:
(24)a.三個人就把這件任務完成了。
b.(才/就)三個人就把這件任務完成了。
由例(24)可見,將“就”前移至句首或者在句首添加“才”,并不符合語言的經(jīng)濟性原則。從形式語法的角度來看,移位并不經(jīng)濟,是各種可選的句法手段中優(yōu)先性最差的,是最后的一招(the last resort)(Chomsky 1995)。同時,“就”通過“添加”或“移位”后句子還能說得通,基本意義沒有發(fā)生改變。而同樣的句法操作手段對于“才”不適用。例如:
(25)a.三個人才把這件任務完成。
b.*(才/就)三個人才把這件任務完成。
例(25)a中“才”位于數(shù)量“三個人”之后,賦予其主觀大量的評價色彩,“三個人”表主觀大量。但是將“才”前移至句首或者在句首添加其它成分,比如“就”,句子同樣不合法。因此,“才”與“就”的語義指向問題還可繼續(xù)探討。
其次,關于“才”和“就”前指或后指表示主觀量的大小,以往研究基本上得出了比較一致的結論,即當“就”和“才”前指時,兩者表達對立互補的意義;而當“就”和“才”指向后面的數(shù)量成分時,兩者的意義相同,都相當于“只”的意思。以往研究者雖試圖通過“預期”這一心理動因?qū)Χ弑碇饔^量大小的不平衡性進行解釋,但解釋力度較為有限。
最后,以往研究提到“就”和“才”表主觀量時可以表示量的多少、時間的早晚、程度的深淺等多種意義,但是哪種主觀性的用法是“就”和“才”最先產(chǎn)生的,即最基本的用法,以往學者未加涉及。因此,關于“就”與“才”多種功能之間的來源關系可進一步研究。
綜上,既有研究從共時平面的描寫以及運用“預期”等認知概念對“就”與“才”的句法分布、語義功能及產(chǎn)生動因進行了初步的解釋。并從歷時角度入手,探尋表主觀量的“就”的語法化的路徑及機制,并進一步對現(xiàn)代漢語平面上“就”與“才”的不對稱性進行認知上的解釋。
三、結語
本文主要梳理了歷史上副詞“就”表示主觀性的演變路徑以及同“才”的表主觀量的對比分析,認為“就”后指表“主觀小量”的用法由其表“限指”的基本義發(fā)展而來,“就”前指表“主觀小量”的用法和“就”的“短時”義有關,并通過語境對比和認知推理凸顯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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