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新寧
書房是一個充滿思想藝術(shù)和靈魂的所在,它寧靜無言,卻散發(fā)著大量的信息和獨特的美,暗藏著神秘力量。它的魅力在于擁有濃重的文化韻味,在于能盛裝和涵養(yǎng)知識分子不媚世俗、遺世獨立的情懷。文人的書房,要用文人的風骨和雅意來支撐,用文人的筆墨紙硯之香來熏染,用琴棋書畫的韻致來點綴。
古時候的地皮沒有現(xiàn)在這么金貴,秀才們再窮也會有一問白己讀書寫作的陋室。貧寒的,一桌一椅一柜;富裕一點的,或加一榻一琴;標準的則是桌椅柜幾,琴桌、香爐、洗水盆、貯物缸什么的。
古人的書房已很難見到是什么樣的了,只有齋名留下了。蒲松齡的叫“聊齋”,聊是交談的意思。據(jù)說蒲松齡在家附近設了個茶棚,專門聽人講奇聞逸事,蒲松齡的“聊齋”因此得名,《聊齋志異》也因之產(chǎn)生。劉禹錫是官員,按說不窮,但他的書房卻是“陋室”,還寫了一篇《陋室銘》以明其志。明代文學家張溥酷愛讀書,凡是所讀之書必親手抄寫,誦讀數(shù)遍后燒掉,然后再抄,這樣反復六七次,因此他給自己的書房取名“七錄齋”。這種苦讀精神有如蘇軾,蘇軾是給文章不停地換標題,以提取文章精髓。
老舍的書房在王府井的豐富胡同南口,他曾稱那個院子為“丹柿小院”,因為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柿子樹。丹柿諧音“但適”,他別無所求,只希望自己的生活寫作之處能夠適宜。魯迅在北京的書房是大約9平方米的平頂房子,有個簡易木板床,桌子上放著煤油燈,他又吸煙,在這雙重熏染下,估計肺病是難以避免的了。他的弟弟周作人在八道灣的書房名為“苦雨齋”,后改為“苦茶庵”,他寫過《苦雨》的散文,出過《苦茶集》的書,對苦有偏好。他的書房是北平式的平房,三問,兩明一暗,里面一問是讀書寫作之處,外面兩問放著書架。馮驥才也有三個書房,有的可算工作室,里面收藏了許多石雕、佛像、陶器、木雕、民俗文物等。
醫(yī)生是最能出作家的職業(yè),作家止庵曾擔任過醫(yī)生、記者,他藏書達兩萬余冊,書房像個書庫。他覺得閱讀就像一次旅游或造訪,博大的書房可供他盡情暢游。作家徐城北的書房里掛著昆曲大師俞振飛題寫的齋名: “品戲齋”,它還有個齋名叫“三不老書屋”,是艾青題寫的。
最氣派的書房是同學大師王國維的表弟,劇作家戲劇理論家宋春舫的書房,他的“褐木廬”在青島的一個小山上,是單獨的一棟。遠離塵囂、環(huán)境清幽、鳥語花香。所有的圖書都放在高大的玻璃柜里,一目了然。據(jù)梁實秋回憶,宋春舫的藏書都是精裝,有些是真的小牛皮裝訂,燙金的字在書脊上閃閃發(fā)亮。這已經(jīng)超過了書房的標準,近于藏書樓,因為他還有一冊精印的書目,普通的讀書人一般不會把書房里的圖書編目。
這樣的書房大概只能讓人艷羨和幻想了,一般的文人無法擁有。但書房也不必太講究,只要可供讀書寫作就好,讀寫是書房的核心功能,也是營造它的主要目的。琴棋書畫的配置可以沒有,紅袖添香也不必要,沒有紅袖的干擾可能更有利于讀書治學。
書房是文人的精神樂同,自然寄寓著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情懷,也供奉著自己的理想和操守。所以,有些文人的書房里掛著用來表明心志的對聯(lián),南宋的樓大防,官至副宰相,書齋聯(lián)是“門前莫約頻來客;座上同觀未見書。”他惜時如金,不愿與俗客閑聊,只愿與朋友們奇文共欣賞。清代鄧石如書房名為“碧山書屋”(一說李東陽),上聯(lián)是: “滄海日,赤城霞,峨嵋雪,巫峽云,洞庭月,彭蠡煙,瀟湘雨,武夷峰,廬山瀑布,合寧宙奇觀,繪吾齋壁”;下聯(lián)是: “少陵詩,摩詰畫,左傳文,馬遷史,薛濤箋,有軍帖,南華經(jīng),相如賦,屈子離騷,收古今絕藝,置我山窗。”上聯(lián)集自然景觀于一處,猶如捕繪祖國大好河山的萬里長卷;下聯(lián)集藝術(shù)珍品之大成,好像中華文化的豐藏寶庫,可稱傳世佳作。清朝乾隆進士彭元瑞寫的書齋聯(lián)最有代表性: “何物動人,二月杏花八月桂;有誰催我,三更燈火五更雞。”明清時,各省鄉(xiāng)試在八月,正是桂花飄香的時節(jié),禮部會試在二月,正是杏花開放之際。學而優(yōu)則仕,靠刻苦攻書能中舉做官,這是『日中國知識分子的正道。彭元瑞一舉得中,后步步高升,官至吏部尚書,協(xié)辦大學士,果真如愿以償,圓了書齋聯(lián)語之夢。
文人鐘愛白己的書房,對它也有不同的感受,葛劍雄說書房是他的資產(chǎn)階級幻想,意思大概是,在書房里他可以產(chǎn)生擁有巨額財富的感覺吧。著名學者鄧正來說:書房里有我寂寞的歡愉。是的,書房是安靜的,也排他,是自己神圣的領(lǐng)地,難免寂寞,但不乏歡樂。作家止庵的書多,他說他可以“在書房中旅游”,徐城北則坦率地講“有個書房好著書”,這是從寫作的角度來說的,著書需要安靜,方便查閱資料,非書房不能解決這些要求。所以,有個書房好著書,同樣,有個書房也好讀書藏書。
文人多數(shù)清貧,少有權(quán)謀,對物質(zhì)與權(quán)術(shù)的欲望也很小,多數(shù)情況下只遨游在白己的精神世界里,遺世獨立。只有在書房里,才能感覺自己是個王者,統(tǒng)御著千書萬籍、千思萬緒,一切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