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素文
雖是臘月,余家街外婆家屋外墻角的青草芽子卻已在枯草叢中探出了腦袋。縱使枯草恣肆,但已經(jīng)擋不住那絲絲的綠,擋不住春的萌動。打我記事起,到余家街逛臘月集的愿望總在年關(guān)迫近時如青草芽子般萌動著。
一走進余家街街口,可見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由東向西延伸。兩邊是錯落的民居,許多房子已有七八十年,白墻斑駁,似是被愛鬧的孩子用葛針刷過;清一色的黑瓦,都是老一輩人親手一塊一塊放上去的。街頭的余家祠堂門前的大鎖銹跡斑斑,一對石獅黯淡古樸。但再怎樣老舊,仍擋不住一片過年的喜氣與祥和。瞧!老房子換上新裝,對聯(lián)兩旁貼,福字門中放。嘿!白墻頭還掛起了錯落有致的火紅大燈籠。余家街的臘月集較往常熱鬧百倍。街道兩邊貨品琳瑯滿目,有賣氣球的,賣鞭炮的,賣對聯(lián)的,應(yīng)有盡有;人聲鼎沸,吆喝聲,討價、還價聲,吹喇叭聲,敲鑼打鼓聲,無所不有。我總是拉著外婆在街上繞來繞去,看夠、吃遍、玩爽了才舍得回家。
街中的老余是個會吹糖人的老爺爺。時值鼠年,他變戲法似的吹了個金黃的老鼠。臘月集上的貨物價格自然較淡季高,可我還是央求著外婆買??粗业目誓降臉幼樱馄乓恢皇止瘟艘幌挛业男”亲樱骸澳阊?!”另一只手已經(jīng)從口袋里掏出一疊毛票?!拔鍓K,五塊,五塊,十塊,還有五個硬幣,三十了,來,買去吧!”我知道這可是外婆這幾天熬夜做筆賺的。
街尾是孩子們最愛去的地方,一頂小紅轎子立在一邊,店主兩手搖著撥浪鼓,嬉笑連連地招呼著孩子們。正對眼是一四四方方的小窗,里面有會動的小人哩!
“樂,知道這叫啥嗎?你肯定不知道!”外婆故弄玄虛沖著我笑著問道。
“動畫片!”
“錯了吧,是皮影戲,里面演的是武松打虎!當伶?zhèn)€郎當當個里格郎……”外婆自發(fā)哼起來了。于是,外婆和我沉浸在小小的皮影戲里,樂不思蜀了。
夕陽西下,我和外婆打道回府,一路的燈籠映襯著我紅撲撲的臉蛋。一路走過,街道兩邊的人家都大敞正門,可看到屋內(nèi)猜酒劃拳、侃大山、哄笑游戲,好不熱鬧!老人們滿是褶皺的臉上堆滿了笑容,靜靜地、滿足地看著在座的兒孫們。
“晚飯吃了嗎?你們進來跟我們一起吃吧!”余家街人的問候質(zhì)樸,但都是大大方方、滿心熱情的?!凹依餆美?,你們快吃吧!我孫女還要趕著看戲呢!”外婆喊著。
臘月集的當天晚上,大會堂里總演戲。約莫六點來鐘,外婆就帶著我搬了小凳子,拎著七袋八袋的零食趕去。幾小時下來,滿耳朵的咿咿呀呀,我困了,便倚在外婆懷里昏昏欲睡,外婆摟著我仍舊津津有味地看著。不知什么時候,戲終于結(jié)束,外婆背起熟睡的我,擠出人群,慢慢走回家。趴在外婆背上的感覺就像躺在一把倒著的靠椅上,有滑滑梯一般的坡度,服帖舒適。外婆松軟的手臂像滑滑梯的扶手擋住左搖右晃的我,穩(wěn)穩(wěn)地。此時的余家街又回到了以往的沉寂,黑夜潮水般涌過天際,皎潔的月光,如沸的繁星,照著祖孫前行的路。
如今過年,外婆也老了,不愿到街上去趕熱鬧。臘月集漸漸沒了,大家都到超市里買年貨了。那些曾給我?guī)須g欣的手藝人也逐漸銷聲匿跡了。各家蓋起了新房,有些小別墅還非常豪華,但家家大門緊閉,沉浸在獨家的歡樂中,門前的春聯(lián)、屋外的燈籠與午夜的鞭炮聲成了這條街上最后的紅火……
唉,那些年的臘月集,是我一輩子思慕著的,于今是再也沒有吃過那樣甜滋滋的糖人,看過那樣亮堂堂的皮影戲了,再也聽不到那咿咿呀呀的戲了。
【潘老師評】
小作者用她的生花妙筆表達了對余家街、童年、外婆、鄉(xiāng)情等的眷戀、懷念。諸多情感如何匯于筆端?關(guān)鍵在于小作者緊扣中心選材?!摆s集”像糖葫蘆棒,串起了“余家街街景”“買糖老鼠”“看皮影戲”“祠堂看戲”等顆顆糖珠,回味無窮。 開篇,小作者抓住余家街的白墻、黑瓦、石板路、大鎖、石獅等典型景物勾勒幾筆,古樸滄桑、很有年代感的余家街隨即展現(xiàn)在讀者眼前,將時空拉到悠遠的過去。接著,小作者慢慢打開舊畫卷,娓娓道來,詳略得當,主線清晰。詳寫“看皮影戲”“祠堂看戲”等,略寫鄉(xiāng)人的熱情淳樸,使內(nèi)容更為豐富,更有生活氣息。不管寫街中、街尾的人和事,還是回家路上、祠堂看戲都離不開外婆,外婆對“我”的慈愛、寵溺,讀之備感溫馨、熟悉、親切。年與時馳,過往的一切像一壇酒一樣,愈久愈芬芳,本文正帶來了這種芬芳。讀罷本文,讀者不由想起珍藏在心靈深處屬于自己的“余家街”、童年、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