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露
我第一次看到他,是一個暖陽高照的冬日。
他戴著一副圓框老花鏡,鬢間有絲絲的銀發(fā),肩帶搭在熨得干凈整齊的格子襯衫上,圍著一件老舊的皮質(zhì)圍衣。他的目光炯炯,深邃慈祥中透著一種超乎世外的安靜。店鋪里寂靜無人,唯有時鐘清脆的滴答聲。他的手中拿著螺絲刀,在一面鐘上很專心地鼓搗著。
他的小鋪子就這樣安安靜靜地臥在小城的一隅。小鋪子離城里的小學(xué)不遠。小學(xué)南門有一棵大香樟樹,經(jīng)過樹下時拐個彎兒,是一條清幽的小巷,巷子里一字排開地立著古老的房子,鐘表鋪就在其中。
他說:“修鐘表啊,是件慢活兒。”
那天,我的一塊老式電子表的表帶斷了,走了無數(shù)家看上去琳瑯滿目的手表精品店,皆說沒得配。本想就此扔了,忽然想起小巷那家安靜的鐘表店。
古老的鐘聲敲了五下,卡在那兒不動了。老人的眉頭微微一皺,起身拿了把螺絲刀,不知道在哪兒輕輕地轉(zhuǎn)了一下,“咯吱”一聲輕響,沉睡已久的鐘蘇醒了。六下、七下、八下,悠揚的鐘聲回蕩在小鋪子里。他似乎察覺到我進來,慈愛的目光雖然未曾離開那面鐘,卻和藹地問:“是修手表吧?!蔽尹c了點頭。他接過我的手表看了看,然后帶點自嘲地說:“老嘍,來找我的也就是修修電子表嘍?!边@話不知是說與我聽的,還是說給他自己聽的,抑或說與如他一般安靜祥和的掛鐘聽的。只見他熟練地翻找著工具箱,然后對我說:“沒有相配的表帶了,要不你等幾天再來拿?”見我欣然點頭,他便談興頗濃地說:“如今會這門手藝的人不多了,大家都興用手機,因為功能多,樣式新穎。機械表則不過圖個樣式新,使用起來不方便,壞了就扔了,誰還會想起來找咱這老家伙啊,所以零件比以前少多了。”說話間,他停了手里的活,仔細而又認真地對我說:“修鐘表本來也是一件慢活。”
的確,鐘表這種古往今來都帶著神秘優(yōu)雅色彩的物件,它們掌握著時間,擁有著精密細微的部件,用或悠揚或急促的聲音警醒著世人。鐘表匠們正是用他們布滿老繭的手,巧奪天工的技藝,恪守著自己的責任,用心守護著一抹傳奇,度過漫長的歲月。
幾天以后,傳出消息:學(xué)校將擴建翻修,校南門一段將全部翻修整改,那一條巷子上的宅子也將拆掉。我有些擔心尚在維修中的手表,一放學(xué)就去了老人那里。鐘表店一如既往的安靜,老人似乎早在那兒守著了。手表被換上了一條嶄新的帶子,與手表的顏色很契合,手表的鏡面也被仔細地擦拭過了,不染纖塵。老人似乎還不知老屋要拆的消息,依舊清閑地看報修鐘。我正猶豫著要不要告訴他時,店鋪門口的老式座機響了,他朝我微微一笑,看得出來很高興?!笆俏覂鹤哟騺淼??!彼H為得意地解釋道。拿起話筒,一分鐘后,他臉上的神情黯淡下來。
“什么,要拆……”對方的話似乎還未說完,他就憤然地掛斷了電話,年邁的身體重新坐到椅子里。良久,他嘆息一聲,說:“孩子,回家去吧,修手表的錢我不收你的了?!?/p>
我依然拿出錢給他,他卻固執(zhí)地堅持自己的決定,我只好作罷。
他收拾東西,準備關(guān)店鋪了。就在門與門框合上的那一刻,我清晰地聽到他緩慢的呢喃:“鐘表啊……我修了……大半輩子,是當年師傅傳給我的,這可是我的責任?。 ?/p>
(作者系江蘇省蘇州市張家港暨陽高中高一學(xué)生)
(責任編校宋清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