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漁
早些年,鄉(xiāng)下有個(gè)叫王場的人,一心盼著兒子能出人頭地。可讓他沒想到的是,兒子就不愛學(xué)習(xí),屁股下面像扎著針,坐也坐不住,得空就往外跑。這天,先生又來告狀,說兒子又逃學(xué)了。王場喊回了兒子,大罵了一通,最后痛心地說道:“你不好好念書,就只能當(dāng)個(gè)沒出息的泥匠了!”
偏巧這話就讓泥匠張三聽到了。張三越想越氣,就跟村里的泥匠們說好,不給王場家干活兒了。
麥?zhǔn)者^后,馬上就是泥匠們的忙季,他們要給各家去抹麥秸垛。鄉(xiāng)下人燒火做飯,用的都是地里產(chǎn)下的柴禾。麥秸從地里拉回來,穗頭被割下去打麥了,麥秸就要垛起來,留著燒火用。麥秸很多,柴房里裝不下,就在家門外尋個(gè)空地,碼放起來。馬上就到雨季了,麥秸淋濕了就無法燒了,還要在麥秸垛上抹泥,這就是泥匠的活兒啊。
但張三放下話來了,王場再去找泥匠們,泥匠們編個(gè)理由,就是不肯來給他家抹。王場氣咻咻地說:“哼,離了你張屠戶,我還吃帶毛豬咋的?”他羅胳膊挽袖子,決定自己干。不就是在麥秸垛上抹泥嘛,有什么難的!
說干就干。王場先從地里推回了兩車黃土,摻著水和成了泥,然后他就順著梯子爬上麥秸垛,讓他老婆給他運(yùn)泥。一兜泥上來,往麥秸上一倒,泥水就都順著麥秸的縫隙流下去了。連著倒下了十幾兜子泥,麥秸垛上才只留下了一小疙瘩,根本沒辦法抹。他只好哭喪著臉對老婆說了。他老婆也沒做過這活兒,更說不出個(gè)子丑寅卯。王場一轉(zhuǎn)眼珠兒,馬上有了主意,悄悄對老婆說:“你去找張三老婆借個(gè)啥東西,再問問麥秸上漏泥的事兒。她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彼掀胖缓萌埲伊?。
不一會兒,他老婆回來了,說已討到了真經(jīng),就是先在麥秸上撒一層土,再跟土上抹泥。王場一拍腦袋,怪自己糊涂。他馬上到地里拉了幾車土回來,撒到了麥秸上。土就不再往麥秸里流了,很快就在麥秸上鋪了一層。王場得意地笑了:“原來就這么簡單呀!在土上面抹泥,我會呀!”
他重又和了泥,讓老婆運(yùn)給他。他接過一兜泥,倒到土上,還好,沒再往下流。他慢慢地把泥抹平。不到兩個(gè)時(shí)辰,麥秸垛就抹完了泥。他下了梯子,拍拍手,得意地說:“哼,有什么呀!”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第二天一早,王場在村口遇到了張三。張三正推了一車土回來,那是他又接下了人家的活兒,要去抹泥。王場就說上了風(fēng)涼話:“你說這人手得多笨呀,抹個(gè)泥還得雇人?!睆埲呀?jīng)聽說他自己抹泥的事了,就問道:“王大哥,聽你這話,你家今年不用雇泥匠了吧?”王場得意洋洋地說:“這點(diǎn)小活兒,我自己都辦了。我家的麥秸垛,已經(jīng)抹好了?!睆埲恍Γf道:“你家麥秸垛上的泥都裂了?!?/p>
王場心里一驚,忙著跑回家,搬來梯子,爬上麥秸垛一看,果然都龜裂了。泥裂了,下雨的時(shí)候雨水順著縫隙往下流,淋濕了麥秸,不能做飯,這可是件麻煩事兒。怎么會裂呢?旁邊就有別人家的麥秸垛,可沒裂。王場搬著梯子,爬到別人家的麥秸頂上,細(xì)著一看那泥,馬上就明白了。人家抹的泥里,摻著草呢。草把泥糾結(jié)在一起,這才不裂呀。
王場回家對老婆說:“咱還得去抹麥秸?!?/p>
他老婆很吃驚:“怎么又要抹呀?”
王場無奈地說:“裂了?!?/p>
眼下最重要的事不是去和泥,而是去買干草。王場跑到集上,買回了一擔(dān)干草,和到泥里,重新抹了麥秸頂。第二天,他又爬上去看,這回抹的還真不錯,沒裂,還平整。他順著梯子下來,看到張三正打旁邊過,就笑道:“張三呀,我在泥里摻了草,這頂不再裂了。你說我這麥秸抹的還有啥毛?。俊?/p>
張三笑笑說:“過不得一個(gè)月,你家這麥秸垛就得拆了?!?/p>
王場鼓了鼓眼睛,不服氣地問道:“為啥?”
張三詭秘地笑了笑,不陰不陽地說道:“我就是個(gè)沒出息的泥匠。連我都看明白的事,你還能不懂?王大哥,你先想想,要是還想不明白,一個(gè)月內(nèi)來找我。找晚了,麻煩就更大了?!闭f完,張三就大搖大擺地走了。
王場這才明白,那天他教育兒子的話被張三聽去了,難怪泥匠們今年都不給他家做活。不過,不做就不做怕,誰怕誰。打心眼兒里,他還是看不上泥匠的。看看,他用心學(xué)了學(xué),這不也能抹麥秸垛了,再好好練練,還能抹房子呢??蓮埲f他這麥秸垛一個(gè)月內(nèi)就得拆,那又是為啥?王場圍著他家麥秸垛轉(zhuǎn)了幾圈,也沒看出毛病來。
打這以后,他有工夫就圍著麥秸垛來轉(zhuǎn)轉(zhuǎn)。一直轉(zhuǎn)了十幾天,也沒看出毛病來。特別是這十幾天里,還下過兩場雨。王場的麥秸垛頂抹得好,雨水順著泥巴往下流,沒有把麥秸淋濕。張三為啥還要說那樣的話呢?王場心里直打鼓。因?yàn)閺埲f過,若是不拆,還有更大的麻煩。他當(dāng)然怕出更大的麻煩了。
他老婆見他整天悶悶不樂,就問他到底出了啥事,他就把張三的話講了,然后猶猶豫豫地說:“我沒看出啥毛病來,可又怕惹出更大的麻煩來。你說,我該咋辦?”他老婆想了想說,張三是個(gè)老泥匠了,也不是個(gè)會亂講話的人,他一定是看出了什么,才會那樣說,可不要真惹出啥麻煩來,到時(shí)候后悔都來不及。咱家地里的香瓜正好下來了,摘幾個(gè)給他送去,他也抹不開這個(gè)面子,你一問他就該告訴你了。王場想想這個(gè)臺階也算不錯,就點(diǎn)頭應(yīng)了。
第二天黃昏,王場從地里回來的時(shí)候,就特意摘了一籃子香瓜,也沒回家,就直接奔了張三家。他把籃子遞給張三,笑吟吟地說道:“我家香瓜下來了,先送給你們嘗嘗?!睆埲苡行┏泽@:“王大哥,你咋這么客氣?。俊蓖鯃鲟凉值卣f:“咱們街里街坊的,我送你們幾個(gè)香瓜,那還有啥見外的。俗話說:遠(yuǎn)親不如近鄰嘛,咱們就該多照應(yīng)著?!睆埲舆^香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王場是種香瓜的高手,他種出來的香瓜,酥脆香甜,又比別人家早熟幾天,拿到集上就能賣個(gè)好價(jià)錢呢。他把香瓜放下,孩子就迫不及待地拿過來吃著。他把籃子遞還給王場,誠心誠意地說道:“謝謝王大哥。你這手藝就是好,看看他們多愛吃啊?!?/p>
王場心里惦記著他的事兒呢,小聲說道:“我手藝好,你手藝也不差呀。一眼就看出我家麥秸垛的毛病了?!睆埲r(shí)明白了王場的目的,一拍腦門兒,笑笑說:“王大哥不提,我險(xiǎn)險(xiǎn)給忘了呢。你家那麥秸垛,趕緊拆了吧?!蓖鯃鲶@愕地問道:“為啥?”張三這才給他講起來。
泥匠在抹麥秸垛頂?shù)臅r(shí)候,要先鋪上五分厚的干土,一是讓土在麥秸上面站住,再抹泥就不會漏下去,二也是讓干土吸收泥里的水汽,不讓下面的麥秸濕了。王場初次抹麥秸垛頂,不懂這些,先就往麥秸里灌進(jìn)了很多泥水,后來覆蓋的干土也不夠厚,水汽還往下滲。這樣,下面的麥秸就會潮濕,現(xiàn)下天又熱,麥秸很容易發(fā)霉,再傳得整垛麥秸都發(fā)了霉,只怕他家冬天都沒柴禾燒,可不就麻煩了嘛。
王場越聽越是心驚,還真是這么個(gè)理兒呀。他急忙跑回家,趁著天還沒黑透,就掀了麥秸垛的頂,看到下面的麥秸果然是濕的。他開的及時(shí),濕麥秸還沒發(fā)霉。他和老婆一道,把麥秸攤開來曬著。他感喟地說:“虧得去找張三了,不然還真麻煩?!倍炖餂]柴禾燒了再去買柴,那又是一筆不小的開銷。他老婆就對他說,看來這泥匠也不簡單,以后不要再看不起人家了。王場使勁地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啊。什么事情能做好了,都不簡單。”
幾天后,麥秸都曬干了,他重新把麥秸垛起來,又和了泥。張三見了,主動過來幫忙,還告訴他一些訣竅。王場認(rèn)真地聽著,這才明白,原來抹好麥秸垛頂也挺有講究的。從那以后,他就再也沒說過泥匠不好。再教育兒子,他總是說:不管你往后干什么,都要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