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

夏日的夜晚，在趕往高鐵站的道路上，有點堵車。幾分鐘后，阿金用手機放起了《喬克叔叔》，“這首歌最能表達我們（小丑）。”

阿金用手指在方向盤上敲著節(jié)拍，音樂突然停了。周杰倫的原版只能試聽60秒，沒關(guān)系，他干脆自己唱了起來。大概制造快樂的人首先自己要快樂。

……

最怕冷場

大寶霜打底，接著把四塊錢一罐的體彩繪油彩往臉上刷，白色描一個大嘴巴，圈內(nèi)刷一層紅，眼睛外圈出一個大眼睛，再在框內(nèi)鋪滿藍色、綠色、黃色組成的眼妝;最后畫一個紅鼻子，撲一層定妝粉，哪怕日曬雨淋也能維持一整天。戴上彩色假發(fā)，穿上以紅、黃、綠為主色的鮮艷衣服和寬大的背帶褲，再套上那雙55號大鞋子，小丑上臺了。

阿金是職業(yè)小丑。7月14日，東莞一個購物廣場新開張，在慶?；顒又邪才帕诵〕笱惭荨Ｒ惶煜聛硌惭萦形鍒?，主辦方要求6個小丑：兩個騎大輪車，一個穿北極熊氣模，一個穿大熊貓氣模，剩下兩個背小丑氣模。

巡演很簡單，不用舞臺，只需近距離接觸觀眾，發(fā)禮物、逗觀眾玩。

領(lǐng)隊拉著音箱，將音量調(diào)到最大。第一個小丑踏進門，商場內(nèi)的老老少少，賣東西的、買東西的都陸續(xù)圍上來。小丑用手控制比自己高出一米半的氣模，用氣摸的手點一下其中一個圍觀的小女孩的頭，她一驚，縮在母親的裙子后面，又偷偷抬起眼睛看看氣模，伸出手想抓住氣模的手。如胖哥所說，“小孩子很容易哄?！?/p>

小丑飾演的“熊貓”有時向前傾，差半米就倒在圍觀的小孩身上;有時扭著屁股，撞一下身旁的小孩;有時用螺旋腿走路，異?；?有時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小孩子紛紛圍過來摸“熊貓”的肚子，他又突然坐直了，小孩子驚得四處散開。

最后出場的是大輪車。金黃色的車身和輪子，上面掛了閃草，車長2.6米，大輪子1.7米，小輪子1.2米。坐在車前面的小丑吹著哨子號召大家前來猜拳，贏的人可以獲得布娃娃或氣球，坐在后面的小丑則忙著準備布娃娃和編氣球，很快觀眾重重圍住了大輪車。

音樂聲此起彼伏，20分鐘即將結(jié)束。走出場外的時候，有個小女孩沖到小丑跟前，睜著眼睛，靜了一秒，突然露出了一排乳牙說，“一會還來不來？”

臺上的表演分為滑稽、魔術(shù)和雜技三種。阿金擅長滑稽表演，在表演《瘋狂指揮家》時，他邀請五位觀眾上舞臺，給每個觀眾配上吉他、笛子、麥克風等道具，教他們動作，之后指揮臺上的觀眾胡亂“演奏”。

魔術(shù)表演也不在于有多神秘，而是要出其不意讓觀眾笑。比如表演將一根藍色的棒子變成黃色，他會邀請一個觀眾上舞臺，之后故意將道具的破綻露給臺下的觀眾看，只待臺上觀眾露出不知情的驚訝表情，臺下的觀眾就會被逗樂。

不能冷場，容不下空當。隨時表演是小丑演員的素養(yǎng)，擅長拋球表演的胖哥去不需表演雜技的活動都會帶著八個球;有些表演魔術(shù)的小丑演員隨身帶著一個硬幣，隨時都能在觀眾眼前把它變走。

擁有隨時表演的本領(lǐng)，小丑常常充當救場的角色。阿金記得，幾年前他在常德歡樂水世界當小丑演員。有一回早上，園區(qū)停電，游戲設(shè)備停止運作，買了票的游客堵在售票處?；瘖y，換衣服，十分鐘不到，小丑阿金拎著幾包氣球出現(xiàn)在園區(qū)大門口。他拍一下其中一個游客，示意要跟他握手，等游客一伸手，他卻換成了剪刀手，游客又驚又樂。原本等得有些枯燥的人紛紛圍過來和小丑互動，阿金就編出各種各樣的氣球安撫游客。兩個小時后園區(qū)恢復(fù)通電，阿金編了1000個氣球。

“嘻嘻嘻”和“哈哈哈”是不同的笑

除了景區(qū)和兒童樂園，喜喪儀式、樓盤商場開業(yè)等很多場合都要小丑表演。國內(nèi)的小丑演員不需資格證書，入行門檻低，畫個妝、戴個假發(fā)、穿套衣服就可以做小丑了。不過阿金認為成為職業(yè)的小丑演員并不容易。

2010年，16歲的阿金去了深圳打工，此前他只在電影中見過小丑。他先后做過售貨員、中介，偶然一次機會，朋友介紹他做了兼職小丑，站一兩個小時，派完氣球就拿到300塊?！肮べY可以，沒那么累，”阿金就辭職去做小丑演員了。

加入小丑團隊要參加培訓，沒有教材，老師做完一個表情，自己對著鏡子練習。職業(yè)小丑演員入門就要學笑——打招呼時的笑表現(xiàn)為瞳孔放大，眉毛上揚，代表第一次遇見的驚喜;謝幕也要笑，雙手舉高，彎腰，抬頭的一瞬間展現(xiàn)一個燦爛的笑容;玩游戲贏了的壞笑和開心的哈哈大笑是不一樣的。壞笑要瞪圓眼睛，嘴巴弧度變長但不露齒，微微點頭，眉毛上下抖動;開心笑則是咧開嘴巴，露出前排牙齒，前俯后仰，拍桌子，叉腰。光是熟練掌握“嘻嘻嘻”和“哈哈哈”，阿金就花了兩個月。

搞笑、發(fā)怒、尷尬、嫌棄、謝幕……小丑要練習許多搞怪的表情，做了十幾年小丑的胖哥覺得最難的是舞臺上隨機應(yīng)變的表情，那是平時訓練不出來的，需要不斷上臺實踐才可能產(chǎn)生肌肉記憶，這需要花上三四年的時間。而阿金的辦法則是多看、多模仿，入行初期，他會觀察同事的表情和動作，也會經(jīng)常在網(wǎng)上看國內(nèi)外喜劇演員的表演。

除了表情，浮夸的肢體動作也很重要。高興不能只是嘴角上揚，出現(xiàn)笑弧，而是整個人跳起來，跺腳、叉腰，或鼓掌。在阿金看來，這適合他靦腆的性格。采訪期間，很多問題拋給阿金，他都不自覺地用動作和神態(tài)表達，對他來說，這比用語言容易得多。

夸張成了他們的保護傘，遇到編氣球時意外爆開或表演失敗，用破罐破摔的放大姿態(tài)便能掩蓋。

胖哥記得，做小丑前，2009年，在佛山嶺南印象園，他第一次上臺表演拋球。拋兩個網(wǎng)球一般大小的球，三個、四個，再加一個……球在手上有序地一上一下，加到第八個球時，突然掉了一個球，助手撿起球，又掉，再撿，再掉……胖哥只好倉惶結(jié)束演出，跑了下臺。

后來做小丑就不一樣了，球掉了，胖哥干脆將手上的球全都扔掉，嘟起嘴巴假裝生氣，指指觀眾，搖搖手，做鼓掌的模樣，“掉球就怪臺下觀眾沒鼓掌?！卑⒔鹫J同這一點，他覺得小丑不怕失誤，表演失誤后做一些表情和動作及時轉(zhuǎn)換氣氛，逗笑觀眾，表演的目的就達到了。

表演學完， 還有一個問題沒解決——放下面子。阿金記得入團第一次表演是在成都的一個景區(qū)，領(lǐng)隊帶著小丑隊伍出場，其他小丑很快吸引了一群觀眾。而阿金全程幾乎只有一個發(fā)氣球的動作，游客被他的小丑外表吸引，要了氣球，沒有更多的互動，便走了，“大家來景區(qū)不是為了要氣球的?！笔潞蟀⒔鸱此肌?/p>

做了七年，阿金理解這個職業(yè)做到頂尖應(yīng)該是一個制造快樂的藝術(shù)家。而掌握了滑稽、魔術(shù)和雜技三種表演，他覺得自己和這樣的藝術(shù)家還有很遠的距離。如果說這類藝術(shù)家有一個形象，那大概就是默劇大師卓別林和喜劇演員金·凱瑞那樣。

阿金給自己定了一個小的目標——做《歡樂喜劇人》里面的表演者;胖哥最近投資公寓虧了十幾萬，他很快釋懷，“前幾天維權(quán)，發(fā)現(xiàn)別人虧的都是幾百萬呢，我的算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