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沈明 張凡
摘要:與其他文明古國相比,中國封建社會歷經2000多年,其間雖有分裂,但是統(tǒng)一時間遠大于分裂時間,其原因值得深思。以漢朝為例,通過對所收集到的文獻進行分析,認為在信息傳播不發(fā)達的古代,暢通的傳播體制是保證封建王朝維持統(tǒng)一的基礎。信息傳播體制包括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兩個方面,具體表現在象征性符號的塑造、統(tǒng)一的思想理論體系、自上而下貫通的溝通渠道、舉孝廉、派刺史、設驛站、收集民謠等信息傳播方式。
關鍵詞:封建大一統(tǒng)國家;信息傳播體制;縱向;漢朝
中圖分類號:G210.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CN61-1487-(2019)08-0015-03
中國的封建專制制度始于何時,學界一直頗有爭議,但人們多把“以專制集權和地主——自耕農經濟為特征的秦漢至明清的兩千多年社會稱之為‘封建社會”[1]。中國封建社會最為人關注的地方在于其“分久必合”的特性。從組織的有效性的角度來看,信息在組織的形成與發(fā)展過程中起著重要作用。在通信技術、社會交往不發(fā)達的時期,古代中國如何做到信息的有效上傳下達,從而幫助維系統(tǒng)一局面如此之久,這是值得研究的。因此,探討封建社會如何構建暢通的信息傳播機制,對于理解中國的穩(wěn)定和統(tǒng)一以及治理信息雜亂的網絡社會,具有重要借鑒意義。
秦代雖然僅短暫存在了十多年,但統(tǒng)一了文字和度量衡,有利于社會交往。漢朝更是構建了一套完備的自上而下的信息傳播機制,“信息發(fā)布手段是漢帝國政府與不同階層聯系的重要工具,正是它們的及時的公開化傳達,才使(統(tǒng)治的)觸角從中央延伸到地方,從城市延伸到鄉(xiāng)村?!盵2]但是現今大部分論文多集中于宏觀描述漢朝的傳播制度,或僅從細節(jié)處描述某一具體傳播工具,對于宏觀和微觀相結合、系統(tǒng)全面地從傳播學角度探討封建大一統(tǒng)國家形成的文章比較缺乏。因此本文將具體論述漢朝的新聞傳播機制,力圖再現當時的信息傳播情況,探討信息傳播對于封建王朝形成統(tǒng)一的重要意義。
一、交往方式統(tǒng)一:塑造象征性符號、構建統(tǒng)一的價值系統(tǒng)
對于封建統(tǒng)治者來說,實行“焚書坑儒”的秦始皇邁出了思想統(tǒng)一的第一步,它幫助修剪了歷史長河中思想的枝椏,但同時秦朝滅亡的教訓也在告訴后代手段偏激帶來的問題。于是,從漢朝統(tǒng)治者開始,實行各種手段來塑造一種象征性符號,同時在社會上構建統(tǒng)一的價值系統(tǒng),讓溝通和交往變得更為順暢。
(一)通過符號制造和使用鞏固統(tǒng)治秩序
首先,塑造象征性符號。符號尤其是政治性符號的出現,是權力實踐的產物,它對塑造社會價值觀、凝聚社會共識具有直接作用。在西漢政權創(chuàng)建之際,統(tǒng)治者就已經注意到塑造象征性符號的重要性。因為漢高祖劉邦出身布衣,為了給缺乏王族血緣的漢政權增加社會信服力,于是有了“醉酒斬白蛇”,編造傳播“所殺蛇白帝子,殺者赤帝子故”的神話故事,來暗示漢取代秦是天授之意,皇權開始被架上了神壇,后期的祭祀、法令的實施是鞏固“皇權天授”的舉措。
其次,控制符號解釋權。在傳播工具的控制上,封建王朝逐步強化對文字的控制權。漢代除了官學外,私學也十分發(fā)達,它打破了西周以來“學在官府”的狀態(tài)。漢武帝采納了董仲舒“立太學以教于國,設癢序以化于邑”的主張,使得私學獲得了很大的發(fā)展。但普通人即使習得了文字,最終還是會被統(tǒng)治階層收編,特別是進入私學的第三階段“讀經”,其目的就是為了進入仕途,學習“經學”成為做官的重要途徑。文字是進行信息傳播的重要手段,文字習得者把控社會各階層的權力和社會財富,統(tǒng)治階層對文字進行了把控,有助于其控制住整個社會。
再次,強調通過儀式改變意識。漢朝禮學開始逐漸復興,《漢書》中就記載到:“漢興,撥亂反正,日不暇給,猶命叔孫通制禮儀,以正君臣之位?!逼渲袕团d禮樂的一個典型現象就是祭祀制度的恢復。早在周朝時期的祭祀活動,就已經和以前將“天”奉為至高無上的神、對它進行無意識服從的態(tài)度有了本質的區(qū)別,神權開始掌握在王權手中,并已經成為建立統(tǒng)治者威信的工具。春秋時期祭祀活動的地位有所下降,直至漢朝再次將祭祀活動系統(tǒng)化,制定政策進行嚴格的管理。漢朝時,皇帝即位、開展重大軍事活動前都進行祭祀,并通過設置郡國廟等手段,強化“天”的權威。其本質是通過儀式塑造共同行為體系,強化臣民們對國家的政治信仰,對統(tǒng)治手段進行神圣化,進而維護自身的統(tǒng)治秩序。在禮儀中,“受令者最初接受了約束性的禮儀語言,這意味著他同時也接受了處在高位的施令者[3]”。
(二)構建統(tǒng)一的儒家價值體系
漢武帝采納董仲舒提出的“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建議,但此刻的儒家思想與早前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儒家思想有所區(qū)別,它融合了法家、陰陽家、道家有關理論,提出了“天人感應”“君權神授”“三綱五?!钡戎鲝?。除了把君權構筑于上天眷顧之下,還為人們制定了一系列為人處世的準則,以滿足統(tǒng)治者加強君權的需要。將儒家思想列為唯一正統(tǒng)思想,為民眾思想統(tǒng)一化奠定了基礎,且它帶來的必然是民眾的無意識服從,可以說這是“社會教化”的體現,這種過程是長期的、潛移默化的,逐漸規(guī)范著人們的行為。于是,在統(tǒng)治者的教化下,人們默認了以儒家典學為內容的考核,默認了以“孝”為基礎的推舉,認為三綱五常、君權神授是真理,天子是天下人都要盡孝的“父母”,也是天下人都要盡忠的領袖。“獨尊儒術”所塑造的統(tǒng)一價值觀讓皇權在民眾心中如神祇一般,這為封建社會的統(tǒng)一和穩(wěn)定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三)構建政令傳播的機制
漢朝延續(xù)秦朝制度,堅持以皇帝為中心,并通過各種措施加強中央集權,進一步穩(wěn)固皇權,從而形成了以皇權為中心,等級明晰、權責分化的塔形結構[4]。尤其是漢武帝時期實施的各項改革,政治方面如“推恩令”的頒布、沿襲三公九卿設置的同時進一步鞏固集權。經濟方面將鑄幣、鹽鐵等經營權收回中央,實施“重農抑商”的政策充實國庫,為小農經濟的維系創(chuàng)造條件;在軍事上,培養(yǎng)一大批以衛(wèi)青、霍去病為代表的名將,大破匈奴,擴大國家版圖。這一系列有利于大一統(tǒng)的舉措,使得民眾對于“國家”的認知更加一致,也使得以皇權為中心的塔形結構自上而下的傳播更加順暢。
綜上所述,漢代通過一系列手段塑造出標準的象征性符號,構建了以皇權為中心的封建社會價值體系,這為信息在科技不發(fā)達的環(huán)境中完成自上而下的傳播奠定了基礎。
二、塑造自上而下的傳播體系
漢代擁有較為完備的自上而下的信息傳播系統(tǒng)。其傳播內容主要是政令法規(guī)和軍事信息。其中,政令法規(guī)多用“布告”“露布”“書壁”“掛壁”等方式,將重要的消息在固定地點公示,以昭告天下。這種信息公布形式有著嚴格的審查系統(tǒng),各級官員層層把關,檢查其是否符合當前的政策和統(tǒng)治者的意圖,只有通過“把關人”的審核,才能面向民眾發(fā)布。除此之外,政府還會派遣官員對詔令、法規(guī)進行巡回宣講,將朝廷的意識通過口頭的講述灌輸給民眾。據史料記載,漢代擁有發(fā)達的驛傳系統(tǒng),每三十里就設置一所驛站,以保證政令傳遞的暢通。軍事信息傳播則多用“檄文”和烽火系統(tǒng),使重要軍令能夠及時上傳下達。
漢朝中央政府在各地派駐刺史、督郵進行監(jiān)督,并設置“循吏”一職(在《漢書》中就提及“選擇良吏,分部宣布詔令,令民咸知上意”)。他們扮演著地方管理者和思想教化者的雙重角色,實現消息從中央到地方層層推進,主要用來替統(tǒng)治者傳播思想,教化安撫百姓,普及禮儀,幫助穩(wěn)固政權。
在傳統(tǒng)媒體時代,新聞發(fā)布的主動權一般掌握在政府部門、擁有雄厚經濟實力的公司財團及公眾名人手里,普通民眾對新聞發(fā)布會只是渴望而不可及,只有被動聆聽和觀看的資格[5]。上述所提到的政務和軍事信息傳遞系統(tǒng)都掌控在統(tǒng)治者手中,從信息層面實現了對地方的控制。當時向下發(fā)布的信息內容多數為皇帝詔令、國家政策、皇帝功德、災難祥瑞等,這些都或多或少帶有統(tǒng)治者的意識,百姓們缺乏獲取“新聞”的渠道,自然對政府發(fā)布的信息深信不疑。這種信息發(fā)布方式同時對百姓進行潛移默化的思想灌輸,以完成精神上的教化,讓他們從內心深處服從皇權,服從統(tǒng)治者制定的倫理準則。這樣,對老百姓來說,王朝統(tǒng)治的存在是合理的,封建大一統(tǒng)的標準理念開始形成。
三、構建自下而上的信息搜集和報送系統(tǒng)
在制度和體系完備的情況下,封建朝廷構建了一個自下而上的信息搜集系統(tǒng),及時把握著底層的輿論風向。
漢代統(tǒng)治者通過派遣刺史、計吏訪查、設立風俗特使職位來對民間的樂府民謠進行采集,以收集掌握民間輿論?!肮庞胁稍娬撸瑩翳I鄉(xiāng)間,采風而獻之,以正聽”描繪的就是這一場景。此時的樂府民謠多為百姓對社會的針砭時弊,包括對政策得失的評價、民生疾苦、官吏是否賢良等。這些樂府民謠也是百姓之間交流的方式之一,形式主要以民諺為主,多用于民眾相互交流農業(yè)生產狀況。通過對民謠的采集,讓統(tǒng)治階級掌握民聲,這也是儒家思想中民本思想的體現,朝廷根據輿論調整政策,進一步教化百姓、維護統(tǒng)治。
此外,在當時的選官制度察舉制,特別是“舉孝廉”,也是自下而上傳遞信息的重要手段之一。當時對后備官員的考察以德行為先,在學問上以儒學為主,其中“孝”是評定一個人是否有當官資格的重要標準。這就使清高的讀書人為了入朝為官,逐步自動放棄“百家爭鳴”的思想,開始為通往官僚社會的門票而懸梁刺股,同時這種手段讓少數有“反抗思想的人”處于“被監(jiān)督”之中。這種監(jiān)督是自愿且被納入國家體系之中的,“被監(jiān)督者”的一舉一動,經由各個層級被上報至統(tǒng)治者。這自下而上的信息收集,保障漢朝建立起暢通的信息傳播系統(tǒng),且使后備官員從源頭上開始認同封建秩序,為了獲得社會認同,形成了一種自發(fā)的共鳴,必然也會為了維持它而做出努力。
四、對非主流傳播內容和方式的排斥
在漢朝,官方對非主流傳播方式進行排斥。首先,表現在對內容的排斥上,早在《禮記·王制》中,就提到著名的“四誅”:“析言破律,亂名改作,執(zhí)左道以亂政,殺。作淫聲異服、奇技奇巧以疑眾,殺。行偽而堅,言偽而辯,學非而博,順非而澤,以疑眾,殺。假于鬼神時日卜筮以疑眾,殺。此四誅者,不以聽?!敝鲝垖τ眯暗罃_亂政令、靡靡之音蠱惑民心的人實行死刑,在漢代依然維持這一做法,尤其對“假托神鬼招搖撞騙”的人進行嚴懲,漢武帝后期的“巫蠱之禍”就是典型而極端的一個例子。
其次,表現在對傳播形式的控制上,就是對橫向傳播的排斥。孫旭培認為:“中國古代社會信息傳播的特點是:縱向傳播發(fā)達,橫向傳播薄弱?!盵6]漢代的信息傳播也顯現出這個特點。比如上文所提到郵驛系統(tǒng),也僅僅用于下級向朝廷呈遞奏折,是皇帝為了控制地方、了解地方情報的一個渠道?!度A夏傳播論》評價到:“它是一個封閉的、樹型的系統(tǒng),只允許信息在規(guī)定的路線內高效地上下流動,保持上傳下達的通暢,信息的橫向流動是受到限制的。漢代官員間相互通信受到限制,尤其是交通王侯,要受到法律制裁?!盵7]這足以說明,漢朝時期消息的傳遞局限于縱向的流動,橫向的溝通交流是受到阻礙的,雖然百姓間可以互通,但更多的是局限于沒有威脅的經濟社會層面,其發(fā)展遠遠落后于縱向流通。
五、結語
即便技術不發(fā)達、交通不便利,漢代依然構建了一個暢通有效的信息傳播體制,但不論是自上而下的信息傳播還是自下而上的信息收集,都是被局限在統(tǒng)治者的意愿之內。一個社會的穩(wěn)定與否,也正是通過對擁有組織、金錢和知識資源的人進行控制而體現的:中國古代長期重農抑商,將擁有金錢的商人排除在社會上層之外;通過選官制度和對文字的控制,將“士”控制在統(tǒng)治者手中,在儒家倫理道德體系的影響下,“子民”源源不斷地產生,從而保證傳統(tǒng)社會較為穩(wěn)定地運行[8]。同時,當時的社會主體農業(yè)基本保持不變,也必將讓中國古代社會更加穩(wěn)定。即使有分裂,也絕大多數是農民起義,農民亂了,士人自然跟著暴動。因此,每一次朝代更替都是一次反思,統(tǒng)治者反思統(tǒng)治的方式,從而一步步加強中央集權,強化信息溝通和控制手法,完善信息傳播體制,從而把控各個階層。
綜觀漢代信息傳播制度和內容,不難發(fā)現強化信息傳播的調控對于維護社會秩序和國家統(tǒng)一的意義。當前,信息技術發(fā)達,網絡無界,信息傳播對社會制度有著重大影響,強化網絡治理不僅有利于維護社會秩序,而且有利于形成網絡邊界,維護民族認同、文化認同和國家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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