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先生的按鈕

劉青鵬

1? 戴太陽帽的貓先生

穿過月牙大街的人行天橋，再沿著紅樹路一直走，經(jīng)過兩家水果店、一家面包店和一家寵物店，就到了曦兒住的天河小區(qū)了。

曦兒是四歲時跟著媽媽搬到這個小區(qū)的，她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三年，從幼兒園小班一直升到了小學(xué)一年級，她蓬蓬松松的小蓋頭已經(jīng)變成了左右搖擺的馬尾辮，磕掉的兩顆大門牙也齊齊冒了尖，甚至圓嫩的鼻頭下都找不到滑黏黏的青鼻涕了——但她還是一點兒也不喜歡這里，密密麻麻的高樓擋住了太陽公公的笑臉，也擋住了爸爸的腳步。

媽媽與爸爸分開很久了。

“分開其實就是離婚，離婚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嗎？”小區(qū)門口那家寵物店的小黑貓總是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它習(xí)慣蹲在曦兒家的鐵門外，邊叫喚邊搖晃著那頂不知從哪里撿來的太陽帽，好讓小小的帽子能遮住只剩一只耳朵的貓頭。

“我知道，就是爸爸媽媽不在一起生活的意思！但爸爸還是會經(jīng)常來看我，我一點兒也不擔(dān)心！”曦兒站在門后面，似乎故意和小黑貓斗氣。

算一算，和這只會說話的古怪小貓已經(jīng)認(rèn)識一年多了，從第一次在寵物店看見它，曦兒就覺得這只貓不簡單。那天，它蹲在店里最顯眼的掛燈上，高昂著只剩一只耳朵的頭，一雙寶石樣的綠眼睛警惕地注視著店里店外一切會動的東西。路過寵物店的曦兒瞬間被它酷酷的模樣吸引了，她歪著頭，像大人一樣朝它揮揮手，親切地說了句：“貓先生，下午好！”

從此，這只貓便成了她最好的朋友。

“據(jù)我所知，你爸爸有半年沒來看過你了吧？”小黑貓扭過頭，尾巴在地面來回掃動，它最喜歡沒心沒肺地擠對曦兒。

曦兒嘆了口氣，故意岔開了話題：“貓先生，你為什么一直不愿意進(jìn)來坐坐呢？都在我們家門口蹲一年多了！ ”

貓先生頓了頓，嘴邊的胡須上下起伏，似乎在認(rèn)真考慮曦兒的建議。隔了一會兒，它起身朝門口走了幾步，猶豫了一下，還是在敞開的鐵門前蹲了下來：“我是一只自由的貓，不想被房間束縛手腳?！?/p>

“作為我的朋友，你打算永遠(yuǎn)不進(jìn)我的家嗎？”曦兒問。

“這不是咱倆聊天的重點，我們還是說說你爸爸的事兒吧！他大半年沒來看你了，”貓先生打斷曦兒的話，“難道你不擔(dān)心嗎？”

曦兒搖搖頭：“我擔(dān)心什么呢？或許過幾天他就來了，帶我去游樂場，帶我去看電影?！?/p>

“哦，”貓先生閉上眼，慢吞吞地說道，“不過我聽說，他和一位阿姨生了一個弟弟，就在今年……”

“你聽誰說的？”曦兒瞬間跳了起來。

貓先生抖抖胡須，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街上有很多流浪貓，我想要打聽件事并不難。聽說，那小寶寶生下來就胖乎乎的，特別討人喜歡，你爸爸對你的愛，多半被你弟弟給搶走了?！?/p>

“不會的！不會的！”曦兒拼命搖頭，強忍著淚水說，“爸爸愛我，一直都愛我……你亂說！”曦兒再也忍不住了，嚎啕大哭起來，用力將鐵門一關(guān)，大喊道，“我不聽你的！你這只討厭的壞貓！”

“喵嗚！”門外的貓先生被曦兒歇斯底里的反應(yīng)嚇了一大跳，隔著緊閉的鐵門好半天才說道，“也別太傷心了，如果你需要的話我會幫助你的?！?/p>

一直到晚上，曦兒的心情都糟糕透了。她躺在床上，眼睛依舊紅紅的，翻來覆去睡不著。忙碌一天的媽媽撫摸著曦兒散開的頭發(fā)，關(guān)切地詢問曦兒發(fā)生了什么事情。

“媽媽，您為什么要和爸爸離婚？”曦兒嘟著嘴，滿懷怨氣地問。

媽媽一時語塞，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曦兒把被子往上一扯，遮住自己的眼睛：“我要爸爸媽媽在一起，我不要你們離婚?！?/p>

媽媽很難過，靠在床邊沉默了很久很久，眼睛噙著淚花，一直看著曦兒沉沉睡去，才起身離開。

這個晚上，曦兒睡得并不好，她被無數(shù)個古怪的夢折磨著，一會兒夢到自己在星空下飛翔，左手牽著爸爸，右手牽著媽媽，一家人開心地與星星月亮捉迷藏;一會兒又夢到自己化身為仙子，用炫目的魔法趕走了張牙舞爪的阿姨，讓爸爸回到了自己家……

2? 奇怪的按鈕

接下來幾天，曦兒糟糕的心情就跟這初夏的綿綿細(xì)雨一樣，昏暗、黏稠、無助。她多么盼望爸爸穿著那件米黃色的格子外套，笑瞇瞇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這樣就能徹底打破貓先生毫無根據(jù)的謊言了。

可是，爸爸終究沒有出現(xiàn)，甚至連貓先生都好幾天沒有來門口坐坐了。

曦兒重重地將窗簾拉下，擦擦眼角的淚水，轉(zhuǎn)過身看了看時鐘，四點半——離媽媽下班回家還有一會兒，她咬咬牙，決定去小區(qū)外的寵物店轉(zhuǎn)轉(zhuǎn)，偷偷偵查下貓先生在忙些什么。那家伙，說了一堆讓人難受的話，就不搭理人了？

下雨天，寵物店沒有什么顧客，貓貓狗狗們都蜷在籠子里睡大覺，老板阿姨這會兒正嗑著瓜子盯著電腦屏幕看電視劇呢。

曦兒很懂事，她不想打攪這靜謐的氛圍，悄悄把傘收好，踮著腳在店門拐角處往里看。店里的大掛燈這會兒正開著，一向喜歡趴在燈上的貓先生并不在那兒。曦兒瞪大眼睛在店里尋了個遍，卻沒有發(fā)現(xiàn)熟悉的黑影子。

討厭的貓先生，你是故意跟我捉迷藏嗎？曦兒不得不把玻璃門推開一條小縫，方便擠進(jìn)腦袋好好瞧瞧。

“你好！買寵物嗎？”老板阿姨很快覺察到這細(xì)小的動靜，她以為生意來了，趕緊抬起頭來打招呼。

“不，不買寵物?！标貎杭t著臉答道。

“是曦兒??！”阿姨認(rèn)識這個常來閑逛的小丫頭，“來來，進(jìn)來坐坐?！?/p>

見阿姨這么熱情，曦兒更加不好意思了，趕緊擺手道：“謝謝阿姨，我，我就是看看。沒事了，我走啦！”

結(jié)結(jié)巴巴說完這句話，曦兒像驚慌失措的小兔子一樣，跌跌撞撞往回跑，甚至顧不得一路上淺淺的水洼，深一腳淺一腳踩在上面，濺起一串一串晶瑩的水花。

曦兒匆匆的腳步聲，像奏響了一曲有趣的鋼琴旋律：“啪啦啪啦……啪啦啪啦……噠噠噠……”

等等！怎么會有“噠噠噠”的聲音？曦兒停下來回頭一看，一個戴著帽子的小黑影正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后面。

“貓先生！”曦兒興奮地喊道。

貓先生揚起頭看了一眼曦兒，用力抖了抖身上的雨水，然后一扭頭，拐到旁邊的小巷子去了。

“貓先生！你去哪兒？”曦兒趕緊追了上去，一頭扎進(jìn)了黑漆漆的巷子里。

貓先生一直沒說話，在前頭走走停停，似乎在等待扭捏的小丫頭跟上。幾分鐘后，貓先生終于在一個大大的紙箱子前蹲了下來，它先是回頭看了曦兒一眼，然后鄭重地用前爪捋了捋帽沿，搖晃著鉆了進(jìn)去。

曦兒被貓先生滑稽的動作逗樂了，一邊咯咯咯笑，一邊大踏步跑到箱子前，她可要好好瞧瞧，這箱子到底裝了什么寶貝。曦兒蹲了下來，正準(zhǔn)備透過箱子的唯一的孔洞往里頭瞧，卻赫然發(fā)現(xiàn)貓先生叼著一個古怪的東西走了出來。

這東西大概有成年人拳頭那么大，將貓先生的嘴巴塞得滿滿的。細(xì)細(xì)看去，原來是一個圓圓鼓鼓的按鈕，銹跡斑斑，估計是從哪個廢舊機(jī)器上拆下來的。

貓先生似乎不關(guān)心曦兒的驚奇，一直將尾巴豎得筆直，用嚴(yán)肅的眼神盯著曦兒。

“這東西是給我的嗎？”曦兒指著它嘴里的東西問。

貓先生點點頭。

曦兒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了這個奇怪的東西：“這，這到底是什么？”

貓先生幽幽地回答：“能幫助你的魔法按鈕！”

“魔法按鈕？”曦兒驚訝地說，“真有這種東西？太神奇了吧？”

“在認(rèn)識我之前，你認(rèn)為世界上有會說話的貓嗎？”貓先生一副波瀾不驚的神態(tài)。

“那……還真沒有?！标貎喝鐚嵒卮?。

貓先生得意地笑了笑，接著說：“這個城市隱藏了很多秘密，人類并不是什么都知道。比如，這個按鈕能讓你爸爸媽媽重新在一起?！?/p>

“太好了！那你說說，這東西怎么使用？”

“別急，你先帶回去。明天午夜十二點，你準(zhǔn)時幫我開門，我會跟你進(jìn)屋，然后告訴你這東西怎么使用?！?/p>

說完這句話，貓先生神秘地笑笑，然后像幽靈一樣，快速消失在昏暗的過道。

3? 天空中的爸爸媽媽

第二天的夜晚，是個絕美的夜。

連續(xù)下了幾天的雨終于漸行漸遠(yuǎn)，潮濕的空氣像夜仙子溫柔的裙擺，街巷倒映著城市通明的霓虹，縈繞著人們甜蜜的夢鄉(xiāng)，月光一遍又一遍擦凈了天空灰蒙蒙的臉。一陣微風(fēng)拂過，彎彎的月亮頓時蒙上了一層清亮的白紗，繁星像一群孩子，嘰嘰喳喳從夜云里跑了出來，高舉著一顆顆明亮的鉆石，滑過了寬敞的街道，滑過了高聳的大樓，也滑過了曦兒的臉頰。

曦兒一直默默地站在窗前，手里舉著圓鼓鼓的小鬧鐘，她沒有開燈，正焦急地等待貓先生的到來。十二點終于到了，曦兒緊張地咬咬嘴唇，將期待的目光轉(zhuǎn)向了客廳那扇虛掩的門。

“貓先生，你不會食言吧？”她自言自語道。

“當(dāng)然不會！雖然我不愿意進(jìn)入人類的小屋子，但我絕對是一只守信的貓?！遍T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盡管很輕，但聽上去是那么和藹親切。緊接著，鐵門被推開了一道狹窄的縫。

“這邊這邊！”曦兒激動極了，在黑暗中不斷揮手。

“噓！我看得見！”貓先生將目光對準(zhǔn)了手舞足蹈的曦兒，“別這么大聲嚷嚷，小心把你媽媽吵醒了?！?/p>

曦兒舔舔嘴唇，她慢慢后退著，將貓先生領(lǐng)到自己房間的書桌邊上，并順手將書桌上的臺燈打開。

貓先生跳上書桌，從帽子里拿出一張小卡片：“這是按鈕使用說明書，你看看?！标貎航舆^小卡片，一字一頓地念道：“念動咒語，按下按鈕之人，就會回到想要的時刻。”曦兒頓了頓，有些摸不著頭腦：“咒語可是巫師才會念的，我一個小孩如何知道？”

此時，貓先生說話了：“我會咒語，你就放心地按動按鈕吧！”

曦兒看了貓先生一眼，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捧著古怪按鈕來到了窗臺邊。她回過頭，輕輕地說道：“我準(zhǔn)備好了，請讓我的爸爸媽媽重新在一起吧！”

貓先生將帽沿往下拉了拉，清清嗓門，然后叫道：“喵嗚！喵嗚！喵嗚！”

按鈕在貓先生咒語的召喚下，竟然發(fā)出了淡淡的黃色光芒，像是地底封存多年的寶藏突然被打開了一樣。曦兒一咬牙，清空了腦中的胡思亂想，大拇指用力向下按去——隨著咚的一聲，周圍發(fā)生了神奇的變化。

曦兒趕緊睜開眼睛，彎彎的月牙立在前方不遠(yuǎn)處，星星們猶如精靈一般，層層疊疊躲在月亮后面，一邊頑皮地眨眼，一邊親密地呢喃。就連平日安靜的云兒，這會兒也變得分外妖嬈，在夜風(fēng)的撥弄下不斷扭動著身體，變幻出千奇百怪的圖案，這些圖案與夜空中的光芒交相輝映，慢慢幻化成一男一女的形象。

“爸爸媽媽！”曦兒幾乎是尖叫地喊了起來。

可是，星空中的爸爸和媽媽似乎并沒有聽到曦兒的呼喊，他們的肢體都在大幅擺動，像是進(jìn)行著激烈的爭吵。不一會兒，爭吵停止了，但倆人卻背過身，默默地站在原地，一些調(diào)皮的星星來回在倆人面前穿梭，竟被他們無情地推開。

一陣風(fēng)兒吹過，曦兒攏了攏自己的衣服，她突然覺得很冷，爸爸媽媽在一起，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

“他們在吵架，”貓先生蹲在窗臺邊，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吵得還很兇?！?/p>

“我想，我想到他們身邊去。”曦兒咬著嘴唇，用極其輕微的聲音懇求道。

貓先生猶豫了一下，抬頭看了看空中曦兒的父母，又扭頭瞧了瞧曦兒，最終點點頭說：“你再按下按鈕吧！”

話音剛落，迫不及待的曦兒就將按鈕重重地按了下去，隨著“滋滋”的聲音響起，幾束白光噴涌而出，像蹦出了一條漂亮的白絲帶，白絲帶不緊不慢的上下擺動著，最終在曦兒身邊分散成無數(shù)顆耀眼的小星星。這些星星忽閃忽閃，一顆連著一顆騰空而起，拖拽著不知所措的曦兒一點點朝深邃的夜空飄去。

天空中的爸爸媽媽看見了不斷靠近的女兒，倆人同時轉(zhuǎn)過身，高興地張開雙臂朝曦兒跑來，不多會兒便一左一右牽住女兒的小手。

“看樣子，只有看到你，他們倆才不吵架。”同樣被星星拖上天空的貓先生，歪著腦袋總結(jié)道。

曦兒不滿地瞪了貓先生一眼，先是故意在兩只大手的牽引下開心地蹦蹦跳跳，然后悄悄將爸爸媽媽的手朝自己懷里一拉……可是，兩只手剛剛挨在一起，就觸電般彈開了，倆人同時甩開了曦兒的手，別過臉去，再也沒有看曦兒一眼。

曦兒難受極了，她踏著星星快步跑到爸爸身邊，怯怯地問：“爸爸，您不喜歡曦兒了嗎？”爸爸彎下腰，重重地?fù)u搖頭，大手撫摸著曦兒的頭，眼睛里流露出寵溺的神情。

曦兒頭一扭，一個飛身又撲到媽媽的身上：“媽媽，您愛我嗎？”

媽媽蹲了下來，雙手扶著曦兒的肩膀，一邊流淚一邊點頭。

貓先生走了過來，淡然地坐在曦兒身邊：“顯然，爸爸媽媽都是愛你的。他們不愛的，僅僅是對方?！?/p>

“不是的，不是的，”曦兒不停地?fù)u著腦袋，激動地說，“他們?nèi)绻粣蹖Ψ剑趺磿Y(jié)婚呢？”

貓先生嘆了口氣，解釋道：“大人們有大人們的苦惱，在一起生活久了，發(fā)現(xiàn)愛越來越遠(yuǎn)，而爭吵越來越多。”

“你胡說，爸爸媽媽愛我，也愛對方！”曦兒哭鬧著，再次將手里的按鈕舉起，賭氣般用力按下，“星星們，我命令你們，把爸爸媽媽拉在一起！”

一束白光再次噴薄而出，霎那間分解成無數(shù)顆閃動的星星，它們飛到爸爸媽媽的身邊，像藤蔓一樣纏繞在兩個人的腰上。接著，這些藤蔓慢慢收攏，想將他們拉在一起。

爸爸媽媽互相看了對方一眼，一邊揮手清除身上的星星，一邊憤怒地和對方不停爭辯。

貓先生搖搖頭，說道：“雖然聽不見他們說什么，但是，他們并不快樂?！?/p>

曦兒高舉按鈕的手終于垂了下來，無比難過地問：“為什么會這樣？”

貓先生長嘆一聲道：“我相信，有些事情你爸爸媽媽也無法克服，這也許是他們最好的選擇吧！”

曦兒的淚水已模糊雙眼，她抬頭問道：“爸爸媽媽，你們會一直愛我嗎？”

空中的爸爸媽媽用力地點點頭，眼神中流露出濃濃的愛意。

貓先生說：“對于他們來說，分開也是保護(hù)彼此的一種方式?；蛟S，與其看著爸爸媽媽天天爭吵，不如分開后給予溫馨的愛更好?！?/p>

“爸爸媽媽，無論怎樣我都愛你們！我們永遠(yuǎn)是一家人?！标貎翰亮瞬裂劢堑臏I水，對著天空中的爸爸媽媽微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