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均
一
羨卿七百歲那年有幸被派去千青鎮(zhèn)視察,她和她的族人是千青山上修煉出了點道行的大妖,數(shù)百年前擅自將山下多處村鎮(zhèn)劃入保護范圍,定期派出族中有為青年下山抗擊妖孽、除暴安良。但事實上,方圓百里只有他們這群妖孽。
所以名曰視察,實則賊喊抓賊,只是為了收繳歲貢。此等肥差落到年歲尚輕的羨卿頭上,不單為著她是新任族長的胞妹,更因為她近來陰陽瞳功法大成,那些被山下刁民們包裝得密不透風的貢品是不是真材實料,她一眼就能看透。
不過所謂功法大成純粹胡扯,羨卿是在修煉陰陽瞳不錯,然則她的族人壓榨凡間太多年疏于修煉,壓根不了解陰陽瞳的真諦在于窺視前世今生。而她不過修了兩層境界,透視本領(lǐng)就已被全族奉為翹楚,眾妖完全沒有意識到素日里跟她打個招呼就很可能被看清胴體,由此可見這群妖孽的智慧和羞恥心一樣少得可憐。
羨卿于夜里潛入存放貢品的山水廟,檀香繚繞盤桓廟頂,龕座之上橫眉怒目的金剛只剩兩個鼻孔噴云吐霧。長明燈舌十分費力地舔著所剩無幾的香油,貢品卻輕易可數(shù),高不過她的膝蓋,可見鎮(zhèn)民估摸出了他們其實外強中干,因此敬奉大不如前。
她不免苦惱,倒不為著貢品過分單薄,只怕交不了差,丟了兄長臉面。
好在她也是全族的一分子,承襲了相同的粗線條和臉皮厚,無所謂地道:“丟就丟吧!”
話畢,她蹲下身開始勘對貢品數(shù)目。才摸到一筐滑溜溜的雞蛋,她就聽見一道稚聲瑟瑟發(fā)抖地求饒:“丟、丟不得,會碎的。”
貢品里竟還藏著一只小妖。羨卿擠眉弄眼地將他從幾十顆別無二致的蛋中撈起,使出陰陽瞳看清了蛋殼之中小妖那欲展未展的翅羽,頗驚喜地仰起下頜“啊”了一聲,又眉開眼笑道:“不丟不丟,你別怕,跟我走好不好呀?!彼m這樣說,卻故意將他高高舉起,迫得對方不得不從。
小妖名叫簡鈺,本體是顆孵到一半的蛋,俗稱半熟蛋。但他化成人身就成了個白白嫩嫩的小男孩,羨卿簡直愛得不得了,抱起他又捏又抓,而他只是蛋殼般安靜得薄薄透透。她這才反省過來,簡鈺原本可以孵出蛋殼修成大妖卻無疾而終,委實可憐得很。
于是她搜腸刮肚想要組織語言安慰他,奈何實在沒有文化,開口變成:“半熟蛋吧,其實更好吃?!?/p>
二
羨卿將簡鈺帶回千青山之后養(yǎng)成了打坐的習慣,不過她坐沒坐相,匍匐于竹簟仿佛朝拜,族人打從靜室窗前路過,都會吊著嗓門嘲笑她:“喲,黃鼠狼又給雞蛋拜年呢!”
自打簡鈺知道千青山上住滿了黃鼠狼妖之后,但凡羨卿眼風掃到他,他就能立刻縮進蛋殼死活不出來,偶爾忐忑地露出小腦袋,卻又被旁人不懷好意地揪?。骸胺判模w卿不吃蛋。你看她每天這么積極孵你,是打算把雞孵出來,養(yǎng)肥了再吃。”
簡鈺離家出走二十趟,趟趟被人捉住,一路拿手推著滾回來。
羨卿孵了簡鈺小半年依舊失敗,到底滅了這個心思,每天懨懨地將他拋在手上玩,他號啕著“要碎要碎”,好在她總能穩(wěn)穩(wěn)接住。
潛心觀測一年有余,簡鈺發(fā)現(xiàn)羨卿確實沒有動筷吃他的意思,才放下心來問她:“你既然不打算吃我,當初為什么撿我回來?”
聞言羨卿神色一黯:“我其實有個弟弟……”
簡鈺內(nèi)心咯噔一聲,愧疚萬分:“對不起,他是不是死了?都怪我不好,觸及你的傷心事……”
她斜他一眼,看傻子似的:“你想什么呢。我弟那死小子性情惡劣,自小處處壓我一頭,后來少年得志便離開了這窮到禿頂?shù)那嗌?,如今怕是活得好不快活。”她惡狠狠地拎起簡鈺的衣領(lǐng),“我四條腿短跑得慢,本想逮住一只好養(yǎng)能飛的小妖當坐騎,闖出千里一雪前恥,誰知你居然是個孵不出的啞炮!”
簡鈺更惶恐了:“對、對不起!”
“罷啦?!彼砷_手,眸子斜過來,“重新養(yǎng)個弟弟也不錯,你今年多大?”
簡鈺頂起眼珠吃力地算:“四,不對,是五……”
“管你四五十歲還是四五百歲,阿姐罩你呀?!彼班!钡囊宦曈H在他嫩臉上,一吻如業(yè)火,歷三生不滅。
半熟蛋險些就全熟了。
三
日久天長的,簡鈺仍是顆一成不變的半熟蛋,可他化出的人形長得相當快。羨卿自己沒注意身邊何時多出一位唇紅齒白的俊雅少年,女妖們卻日夜上趕著提醒她,偶爾求親,偶爾干脆明搶。
簡鈺是到宜嫁娶的年紀了,羨卿滿面慈愛地問他是否也相中了哪家姑娘。簡鈺漠然環(huán)視門外摩拳擦掌的女妖們,目光對準羨卿時卻驟然紅了眼眶,嘴角一撇,慘兮兮地訴苦:“阿姐,我怕?!?/p>
羨卿登時雙眼一瞪,幾個掌風就把女妖們統(tǒng)統(tǒng)扇到千青山腳下去了。她事后反思自己過激的舉動,才意會到簡鈺當娶,而自己的年紀也早已越過當嫁,該是幾十只小黃鼠狼的娘了,難怪母性泛濫護犢心切,看不得簡鈺受半點委屈。
一定是這樣的。
于是她扭捏地將此事同兄長提了一提,曼卿蠻詫異地問她:“想通了?”見她困惑遂又尷尬地咳嗽兩聲,“長兄如父,物色才俊一事便放心交給我吧?!?/p>
曼卿動作迅速,可網(wǎng)羅來的才俊沒一個平安走到羨卿面前,缺胳膊斷腿算輕的,有的干脆銷聲匿跡。某回羨卿聞訊趕到現(xiàn)場,圍觀者眾,簡鈺也在其中,鮮血滴滴答答地沿著袖管淌下。他無措又慌張地解釋:“宋家四哥不慎跌下山崖,我分明抓住了他,卻被尖銳巖石磨破手腕……都怪我沒用……”
女妖們捂著心肝喊心肝,都安慰他不打緊的。羨卿沉默片晌,才迎著他惶然渴盼的眼神靠近,揚起袖管替他拭淚,他無比溫順地貼近她懷中。
宋四哥被人發(fā)現(xiàn)在崖底淺灘上,大難不死,但至此才俊們算是怕了,無論曼卿怎樣威逼利誘,都說齊大非偶,再也沒人上門提親。
羨卿抱著早早繡好的嫁衣成日唉聲嘆氣,女妖們都覺得她印堂發(fā)黑不敢親近,唯恐壞了自己姻緣。只有簡鈺安慰她:“是那些凡夫俗子沒福氣,沒眼光?!避U躅片刻他又鼓起勇氣道,“阿姐若不嫌棄,你可以、可以等我再長大一些……”
她總算動容,拿手擱在他肩頭,沉聲道:“不準再叫我阿姐!”簡鈺茫然驚痛,而她眼白一翻,“以后叫阿婆,乖。”
女子總是很把年紀當一回事,羨卿并不想被戳脊梁骨說自己吃嫩草。簡鈺也不著急,他自信以自己的成長速度很快就能超越她對年齡的偏見,因此從靜室走出依舊笑容得意,只是沒防著那笑霎時冷下,當他撞見等在門外的曼卿時。
曼卿不熟悉簡鈺,卻熟悉他的笑,因為那天他在懸崖邊偎進羨卿懷里時,也是這樣笑的。
“從摔折腿的謝六哥到被推下懸崖的宋老四,我一直在想,是誰這么執(zhí)著地壞我妹妹的姻緣呢。”曼卿搖著頭,無奈地又笑又嘆,“簡鈺?還是說,我該叫你一聲三弟呢?”
四
簡鈺與曼卿兄妹倆并無血緣關(guān)系,他原屬碧梧鳥一族,世代棲息在千里外的苕水河畔。碧梧鳥歷三生業(yè)火涅槃成鳳,上天入地無限風光,卻依舊沒改掉鳩占鵲巢的壞習慣,總愛把蛋下在別人窩里。簡鈺便是被下在千青山的老梧桐上,生來有之的神光迷惑了老族長的妖識,便真將他當作親骨肉來養(yǎng)。
且不論胎生卵生,飛禽和走獸這種肉眼可見的巨大差異都能認錯,可見黃鼠狼妖這個族群真是傻得可以。彼時羨卿也總是樂呵呵地抱著襁褓中的簡鈺喚弟弟,然后就見嬰孩胖乎乎的肉手掄圓了上下扇動,用詭異的粗啞男聲憤憤呵斥她:“蠢貨,叫大哥!”
碧梧鳥壽數(shù)長久遠超尋常大妖,還是嬰孩形狀的簡鈺那時其實已有三千余歲。所以后來他在羨卿面前期期艾艾地掂量著自己的年紀,是真的算不清到底是四千還是五千。
年幼的羨卿雖常被簡鈺欺負,卻絲毫不以為意——因為學得慢、聽不懂。但她手巧且勤快,砍了孟宗竹削成細片編出月牙形的搖籃將簡鈺放入,親力親為地喂米糊、換尿布、唱山歌,但凡他回報以笑,她就能高興得整宿睡不著。小羨卿并不認為照顧弟弟勞苦功高,身為一族之長的父親就必須要對她刮目相看,但年歲漸長、識人眼色,她漸漸體味出了父親太過醒目的偏心,她原本獲得的就很少,偏偏簡鈺還伸手來要。
曼卿最先站出來抱不平,卻被老族長一頓申斥險些剝奪了長子繼承權(quán)。結(jié)果簡鈺在千青山蹭滿了一千年的飯,突然撲起翅膀走得沒影,連一片蛋殼都沒剩下。神光撤離,老族長幡然醒悟,可錯失的永遠無法彌補了,包括羨卿本該擁有的父愛,還有她忘卻的過往。
簡鈺消失之后,羨卿曾默默離家,翻山越嶺地找他多年,也連累曼卿辛苦尋妹多年,才將她從千里之外的苕水畔撿回。她傷重瀕死,只剩半縷妖魂晃晃蕩蕩。曼卿將這半縷妖魂裝入養(yǎng)魂囊養(yǎng)了數(shù)十年才勉強拼湊完全,從中抖出一個懵懂的女娃娃。從前的千載光陰自羨卿記憶剝離,可唯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弟弟,仍是不思悔改地在她腦中作威作福。
誰知七百年過去,她又將他撿了來,帶回家,還養(yǎng)到大。
因果癡纏,總是反復。
“千青山雖窮,卻也不至于連族長的妹妹都養(yǎng)不起一只能飛的坐騎。是我嚴令禁止羨卿接觸帶翅的活物,怕勾起她的傷心舊事?!甭鋭竦?,“你毀過她一時,還是不要毀她一世了吧。”
簡鈺皺眉深思良久,末了卻重重一搖頭:“從前之事皆是我錯,我為改錯而來,誰都阻攔不得?!?/p>
他裝嫩賣傻,等的就是說出這樣一句話:“早在七百年前,羨卿就應當嫁給我?!?/p>
曼卿搖頭,嘆息不答,卻有女聲遙遙傳來:“不可能?!?/p>
簡鈺屏息回首,眼中寄來細雨和驚雷。羨卿卻拒而不收,反倒對曼卿笑道:“阿兄,這回不是誆你,我的陰陽瞳確實成了?!?/p>
陰陽瞳窺視前世今生,她指著簡鈺道:“所以我勘破往事,終于看清了就是這只碧梧鳥,七百年前曾于苕水畔予我致命一擊。”
五
七百年前羨卿潛行千里,終于在苕水河畔找到簡鈺。她興奮地搖著尾巴喊他,他眼中卻驟然寒光大盛,引頸長嘯鳳鳴如怒,卷起三尺水波九丈烈焰向她氣勢洶洶地拍來,險些要了她的命。
他大概以為她是千里迢迢來尋仇算賬的,卻沒想到她只是牽掛他思念他,甚至對他能否安然吃睡都要擔驚受怕,哪怕他刻薄,哪怕他曾掠奪她這樣多。
羨卿陳述事實時神色平靜,簡鈺卻受不住似的,到底畏罪般逃離了千青山。
之后,簡鈺迫害過諸多求親者的事情也不脛而走,眾人放寬了心,千青山復又門庭若市起來??闪w卿無一例外地婉拒親事,她開始長時間地撫著屋內(nèi)一架陳舊的孟宗竹搖籃發(fā)呆。女妖們在門外探頭探腦,竊竊私語道:“絕對是想當娘了,沒錯!”卻又摸不著頭腦,“那她這樣自苦又是何故?”
早在七百年前,羨卿就是可以當娘的年紀,但那時簡鈺失蹤,她多番下山尋人無果,返家時曼卿便勸她以婚事為重??伤褪遣煌?,就是想不通,好不容易絞干心思想通了,才發(fā)覺自己只是放不下他,以至于不肯隨便嫁人,以至于才敢承認自己其實動了心。
那真是心火自煎,水煮慢燉,是甜是苦唯己方知,且總是后知后覺。
“不嫁就不嫁吧,為兄又不是養(yǎng)不起你?!甭溥@日焦頭爛額地打發(fā)走求親的友人,還惦記著安慰她。
“阿兄,我是不是挺傻的?”
“怎么會?”他摸摸她的頭,嘆道,“是特別傻?!?/p>
羨卿無語。曼卿的視線從她收拾好的包袱上收回:“否則怎會前腳才將人趕走,后腳又要去尋他?”
六
當羨卿撐著腐爛抽絲的孟宗竹竿,磨著長滿倒刺的芒履又走回苕水河畔,卻見山崖劈斷似雷神震怒,河床曝干如水神降罰,正是一場神族惡戰(zhàn)過后的亂象。
從前她在尋簡鈺的途中打聽過他降生于千青山的緣由。碧梧鳥尚是大妖時一團和氣不分你我,擠入神族之后卻開始重視名聲和秩序。上任神君死時,他的兩位妻妾皆已懷子,碧梧鳥孕期漫長,很難分辨誰會率先誕育長子,妾室唯恐失勢,遂乘虛而入一刀刺進神后腹部。神后倉皇逃命,臨死前才將那顆孵到一半的蛋藏進千青山,便是簡鈺。
因此他生來戾氣深重,神智混沌,只知道搶盡資源積蓄力量,有朝一日替母雪恨。
先前羨卿聽沿路仙妖講起這些過往,對他的那丁點抱怨已經(jīng)煙消云散,如今再驅(qū)動陰陽瞳細細辨析七百年前苕水畔的種種,悔恨和自責堆疊,足以令她將這世間又恨過一遍。
那年在苕水畔對她動了殺心的碧梧鳥根本不是簡鈺,而是他的庶兄簡鐸。她的阿爹能將飛禽認作走獸當兒子養(yǎng),而她只是區(qū)分不出倆碧梧鳥,其實還是相當有進步的。
簡鐸某回卜卦算出簡鈺未死,決意趕往千青山殺之后快。他次次敗興而歸,唯一一次得手擊中的卻是一只黃鼠狼妖——那是羨卿的阿爹,他為護簡鈺而受重傷。簡鈺大為愧疚,深知自己的存在只會連累千青山,因此才不告而別??伤⑽戳系搅w卿會冒著萬里風霜來尋他,還一路還找到了苕水。簡鐸一早明白她之于簡鈺的意義,因此才動了殺心。
簡鈺離開千青山之后四處拜師修行,耗掉七百年才占據(jù)了地利人和,唯獨缺了與庶兄決一死戰(zhàn)的天時。等待的過程中他按捺不住思念,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接近羨卿,所以化成了千青山貢品里的一顆蛋。
他刻意改變?nèi)菝埠托郧?,熟料多此一舉,她已記不得從前種種。他并非不疑惑,只是不敢問,直到她主動道出七百年前苕水畔之事。他怒火中燒掉頭就走,先前師尊千叮萬囑的吉時良機被他統(tǒng)統(tǒng)拋之腦后,他是暴脾氣,等不了,誓要將庶兄千刀萬剮。
天時未到,又這樣沖動和不備,結(jié)局的慘烈沒有出乎羨卿的預料。
苕水之上的積云沉沉壓下,碧梧鳥的翅羽在日光下涌動如金箔。簡鐸好整以暇地浮在云端恭候多時,是遏制不住的得意。他遠遠地朝羨卿亮出一顆蛋,正在慢慢脫離他的掌心失控下墜。
羨卿四腳并用,大叫著向他狂奔而來。卻還是差一點,沒趕上,那顆蛋從千丈高墜下,在她眼前炸開,血一樣的橙黃瘋狂地擠進她刺痛的瞳孔。
“哎呀?!痹粕现藢κ窒聰⒑翢o憐憫,還無辜訕笑道,“他碎了呢。”
七
后來羨卿常做夢,夢常醒,醒了總要哭一陣。
她永遠忘不掉那顆蛋碎在她眼前的痛,不止一次和身邊之人抱怨:“你都不知道那時蛋殼飛濺,扎進我眼里有多疼?!?/p>
男子不屑地笑出來:“那是你蠢,看到東西掉下來不知道躲,嗯?”
她也不辯駁,捧起他的臉認真看,陰陽眼哧哧冒火,燒得他面紅耳赤渾身不自在了才罷手。她笑嘆:“沒辦法,我以為那時從云上掉下來的是你,都嚇瘋了。誰讓你故意逗我?你和你哥長得真的很像,人形時像,鳥樣子也像,何況那時還是個蛋……”
簡鈺哼哼,對于自己和手下敗將全方位相似一事,他相當不以為然,甚至痛恨,尤其是簡鐸還曾喬裝成宋四哥接近過羨卿。但私下里他又不得不承認庶兄的造化,苕水一戰(zhàn)他贏得不易,傷得不輕,否則如今何須同她廢話,他向來更喜歡身體力行。
只是時機未到,未到。
這回他總算長了記性,于是在夜空掛滿星子之前抱了鋪蓋回苕水,哈欠打得風生水起:“我去碎了?!?/p>
羨卿大驚,仍是后怕,遂吼他:“你給我翹起舌頭好好說話!”
他耷拉眉眼,嘴角濾過千萬年的月光,終于落上她微微發(fā)亮的眼波:“我睡了,娘子?!?/p>
千山銜皓月,蒼天亦老,不羨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