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仁琪琪格（蒙古族）

雨后，扎魯特草原

天空止住蔓延無邊的細雨

天氣預(yù)報的中雨、暴雨，都未到來

我一路祈禱，在烏云中凝重的那顆心

驟然舒展——

扎魯特草原，連綿的遼闊

捧獻出頂著露珠的花草，清香彌漫

迎了滿懷

腳步剛剛邁進草原，有的人就被那柔軟、細碎的美

牽住了心魂。再也拔不動腳步

輾轉(zhuǎn)反側(cè)地拍照。有些人跑去拍他們想象了很久的

草原的駿馬、牛羊

它們在遼闊的草原的身影，實在恬靜、優(yōu)美

母牛舔舐著小牛，多么溫馨

而我的心已經(jīng)飛上了，高山頂上的敖包

五彩的經(jīng)幡，在向我招手，我聽到了

遠遠的呼喚——

水汽攜帶著草原強大的信息

向我襲來，我是一個急于撲向父母懷抱的孩子

寂靜、空闊，我一個人向遠方行走

在青草更深處，把紅色的絲巾披在了

勒勒車上，雙膝跪下

敬拜長生天、敬拜草原上的諸神

晨光，扎魯特草原

沐浴了草原的第一縷晨光，在我悄悄地

推開蒙古包的小木門那一刻，出生的太陽在山巒之后

正探出四分之一的頭部。而那血脈僨張的光焰

神秘、瑰麗，染紅了天邊的流云

我擰開水管，用清涼的水輕輕地拍打著面頰

仿佛把晨光、清澈，世界的溫軟

都拍打進皮膚。

轉(zhuǎn)身回到蒙古包，輕輕掩上小木門

唯恐驚擾了還沉在夢鄉(xiāng)的人

陽光在木門的縫隙，把明亮、紅艷投射給我

我說：請等一等，我要讓自己的干凈、清爽

配得上草原的清晨。

再次推開木門，太陽已脫離了高山

發(fā)出白熾的光

我在草原上疾走、奔跑，似乎在追趕著時光

我在青草、花香微漾中奔跑，要到青草

百花更深處，山巒更高處。我要陷得更深，眺望得更遠。

而我被叫住，有人送來花環(huán)，那粉紅、翠蘭、潔白的小花

就在我的頭頂，手上搖曳起芬芳。

在晨光中，我成為提花行走的草原上的女神

這手中的花環(huán)，一經(jīng)觸摸過就收存了恒久的清香

驟然起念，要以舞蹈回敬草原萬物生靈的饋贈

語言實在蒼白、乏力，我要用上飛轉(zhuǎn)的旋律、曼妙的舒緩

我要在晨光的孵育中，與昨日的黃昏，夜幕的垂落

應(yīng)對、唱和。我要用我長長的紅絲巾

呈現(xiàn)陽光的水流，清透、淡薄與濃烈

起舞。我這一生把從天庭帶來的舞姿

唯獻給草原，獻給自然。

我起舞，在晨光里、天地間

席卷著花香，推涌著風(fēng)聲——

不愿離去的人，都在脫胎換骨

必須邁開腳步，不被眼前的花草

牽住手腳;不被眼前的美，迷住心魂。

要在太陽落山前，把更多的人帶到山頂

指給你們看——那經(jīng)幡招展的敖包

我們要到那里去相會，祈禱、祭拜

得到賜福

眼前的一切正是我要看到的

我自信一到這里你們就忘記了疲憊

忘記了塵世中所有的苦，那些陰暗、屈辱、疼痛、掙扎

遼闊的世界無盡的空寂

起起伏伏——

陽光照耀、輕撫，青草是多么溫情，柔軟

每個人都仿佛回到了母親的宮房

回到水波微漾的世界

回到自由自在，無限舒展的無限時空

哦，世界是多么溫軟、闊大

起舞、歌唱，或靜靜地坐著

天光從耀眼、明亮，到柔和、昏暗

幽冥，神秘迅速蔓延——

不愿離去的人，都在脫胎換骨

黃昏，扎魯特草原

一彎新月升上了天空，遼遠的草原

收攏著翅膀，夜的羽翼由透明到

凝重。而天邊的紅霞，給起伏的山巒壓著韻腳

光，迅速稀薄

在草地中靜坐，享用寂靜，幽冥的我

身體中充盈著暗涌的波濤

起身，抖動開長長的絲巾

拋出一道紅云，輕揚、流轉(zhuǎn)，急速地飛旋

微風(fēng)襲動、羽衣翩然、流水婉轉(zhuǎn)

轉(zhuǎn)身一笑，拉下天地的夜幕

——那女子

是我亦不是我

星光璀璨的扎魯特草原

這樣的夜晚，怎能早早地睡去

在青草蔓延的小徑上行走，深一腳、淺一腳

昏暗，增長了青草的深。

我想喊出每一個人

“嗨，嗨，嗨……

不要荒廢了這樣美妙的夜晚，這用心的安排”

星星已是布滿天空，明亮璀璨，如寶石

鑲嵌在穹廬。我揚起頭看到七星北斗

看到銀河清澈地流過頭頂

那剛剛相會過的牛郎織女

再次回到眺望中凝眸

我和三色堇，借著月色星光向山上行走

迎著在遠處的應(yīng)答，我們首先聽到了燎原豪放的笑

李南的笑，更多人的說笑之聲

遠方向呼喊的我們，打出光亮

他們在山半腰的涼亭中

真是人多力量大，幽冥深重的夜

并不可怕

在涼亭中或坐或立，感受夜色的幽冥，仰望滿天的繁星

這一切并不夠。起身向更高處行走

向著隱約的敖包，月亮在前邊帶路

群星舉著燈盞，每個人都挑戰(zhàn)著心中的膽怯

對抗著恐懼，與從遠方壓迫過來的強大黑暗的山體

萬物涌動的氣息——

而我知道，草原上的諸神良善，我們會得到護佑

勇敢而真摯的人們登上了山頂，再次抵達敖包

那彎領(lǐng)路的月兒，完成了使命，隱沒于

沉實、起伏的山巒。

來到的人，都得到了神示

繞著敖包轉(zhuǎn)，默念、頌詠，領(lǐng)受了神諭

站在這里，舉手便可觸摸星辰，傾聽過天語的人

返回塵世，身體中攜帶了無限的能量

落日映照的雙合爾山

終于登上了雙合爾山，趕在日落之前

我們先是到了白音查干淖爾湖，在那里試圖穿過草地

抵達雙合爾山。而茂密的青草布下濕地、沼澤

急于抵達的人，因折回拉遠了距離

雙塔爾山是巨大天然的敖包。我們要爬上去

看落日余暉，我也只好，過雙福寺而不入

在心中默念、祈禱;

祈禱、默念——

經(jīng)幡招展、眾神合頌

我們登上山巔，云霞瑰麗、壯美

金黃、玫紅，太陽神行走過的痕跡

明黃、淺黃，灼熱交織清白的剔透

那些色相中的微妙變化

太陽神，一邊走一邊將絢麗的色彩

一股腦地潑向白音查干淖爾湖，我嘆服

它是最好的油畫家。

浩大的白音查干淖爾湖，與平坦無邊的阿古拉草原

接納了太陽的饋贈

捧獻出倒影、光暈、迷幻

我站在白塔邊上，向天際眺望

有什么激蕩著心胸，又被風(fēng)吹拂

太陽陡然沉沒，給出寧靜、虛無

我們蜿蜒著一路下山，群鳥飛躍叢林，那浩大的隊伍

向著落日的天邊

行至雙福寺，仰頭看到巨大的神鳥

蒞臨遼闊，高遠的天空。

只露出美麗的羽毛，在天體上舒展

我判斷這是一只美麗的火鳳凰，它的龐大

它絕美的鳳尾，擺動、俏麗

不是舞蹈，像是在洗塵，或示現(xiàn)

反射天光的藍，淺淺的藍

被洇染得醉人、入夢

我與席地坐在雙福寺前的詩人們匯合

仰望著天空，看天象、夢游

在起身，欲離開的一刻

突然一群鳥兒，猛然飛起，越過我們的頭頂

向著天鳥布陣的瑰麗天空，迅疾飛去

遠離塵世的地方，與神靈最近

輕軟、溫暖，雙腳踩上去舒服得愜意

米黃、潔凈的沙粒堆積出的暖床，以及輕軟抖動出的遼闊

起伏，斷崖、溝壑，都給出了絕對的安全

遠道而來的人

放下了全部的戒備

丟掉了鞋子、眼鏡，美女們用來保護容顏的

遮陽傘、帽子、圍巾，統(tǒng)統(tǒng)拿下

在這里每個人都回到了孩童的時光

恣意、狂放、瘋癡。

滑沙的尖叫，在滑板上失去了平衡，翻倒了打個滾

有驚無險。飛出的魂魄被召回

繼續(xù)，新一輪的挑戰(zhàn)

第一次騎上駱駝的人，在高高的駱駝的峰巒上

隨著它邁出的腳步，一起一伏

經(jīng)歷著心的狂跳、顫抖

這時你才會佩服，那些端坐在駝背上的人

淡定、從容、優(yōu)雅，迤邐成一道超然塵世的風(fēng)景

我在平緩的沙丘頂端和姐妹們拍照

其實，我很想順著起伏的山丘走向天際

那更遠的空寂，散布著神秘的氣息。

我心疼那些長在沙漠中的小草，它們散落著

向天涯逶迤前行，傳遞著消息，發(fā)散著火種

這平靜的另一面

是令人多么驚悚

而此時，天邊涌動奇瑞、神性的光輝

我們在巨大的福澤護佑下，享受自由、疏放

無拘無束。我們是被上蒼寵愛的孩子

我們是被他們選定，派來塵世的天使

我們敏感的身心經(jīng)歷過苦痛、沉淪、掙扎

那些囹圄，突出重圍的傷

必然會得以療養(yǎng)、慰藉與修復(fù)

遠離塵世的地方，與神靈最近

我們會感到他們的存在

看那天邊的萬象，給出新的昭示

而我在照片中看到自己的另一個模樣

與我合照的姐妹，另一個模樣

快些離開，快些離開，我們要在暴雨來臨前趕出沙漠

在一道光亮里

我接到了天庭的另一道消息

責(zé)任編輯 陳 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