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放
中國書法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中國的文化精神,這是源于儒家祖師孔子學說的“學以致用”理論,所以書寫表達的是漢字的意義,而所說的書寫美,諸如墨色枯濕、線條流暢曠達、筆墨一波三折、字形端莊典雅等等審美標準無不與中國的文化精神有關(guān)聯(lián),隨著書法歷史的進程,中國的文化精神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書法的文化精神。
書法是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所以,書法不可背離文化精神。
然而,當今書法卻輕道而重術(shù),將書法技法放在首位,甚至廢道而唯術(shù),本末倒置,與書法崇尚的文化精神相去甚遠,在書法審美上誤導民眾和書家,出現(xiàn)審美錯覺。
距今2500年,中國出現(xiàn)了一大批文化精英,史稱諸子百家。他們所有的哲學觀點都指向“天人合一”,由此形成了尊重自然,崇尚禮儀,追求兼容并蓄的中華文化。在這一時期,古印度誕生了佛教始祖喬達摩·悉達多,也就是釋迦牟尼。有意思的是,幾百年后,釋迦牟尼的弟子帶著佛教進入了中國,中國人居然將其變成了世界獨有的禪宗。而禪宗的“禪”正是以中國土著文化的“道”為基礎(chǔ),甚至與道不好嚴格區(qū)分,所以在中國才有了佛道一家的說法。這便是大中華的文化性格:海納百川,包容天下。其實,早從我們的人文初祖黃帝開始,就具有了這種文化性格,中華圖騰“龍”的結(jié)構(gòu),中華族群的大融合便很能說明這樣的定論并非虛言。后來中國一直沿著這種文化,不斷兼容,走到今天,這樣的文化品格就是中國的文化歷史,形成的精神就是中國的文化精神。
有著幾千年積累的中國,透射著文明古國深厚的文化底蘊,中國人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是有著數(shù)千年文明積淀的文化格調(diào)。正是在這中格調(diào)的影響下,中國人是有著無窮的張力的,可以處盛世而不忘形,處亂世而不喪志。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反而更能顯出自己文化的光彩和海納百川,包容天下的文化大道,這就是中華的文化格調(diào),也就是中國文化精神!
我之所以花如此多的筆墨來闡述中國的文化精神,是想告訴朋友們,書法藝術(shù)既然是中國文化的一部分,那么,它怎么可能例外?為什么不崇尚文化精神呢?何況你根本沒有能力擺脫這種精神,這種精神絕非束縛,它有巨大的空間任由馳騁,任由攀登。
中國書法源遠流長,但始終緊緊圍繞中國的文化精神在努力。書法肇端在中國,而后日本、高麗等東南亞國家也從中國書法受到到啟發(fā)并借鑒到自己國家的民族文字書寫中,成為一門獨立的文字書寫美學。中國書法從來就沒有離開過中國的文化精神,這是源于儒家祖師孔子學說的“學以致用”理論,所以書寫表達的是漢字的意義,而所說的書寫美,諸如墨色枯濕、線條流暢曠達、筆墨一波三折、字形端莊典雅等等審美標準無不與中國的文化精神有關(guān)聯(lián),隨著書法歷史的進程,中國的文化精神自然而然地也就成了書法的文化精神。也就是說,書法中失去了神,只有形,這還叫書法藝術(shù),這也是自古以來書法與書匠的分水嶺。試問,清廷整理歷史典籍合成《四庫全書》,征集的謄抄者都是當時全國最好的寫字高手,他們抄寫的字是書法嗎?抄寫者是書法家嗎?之所以不是,就是因為他們抄寫的字是“死”的,沒有感情,沒有生命,也就是沒有神,說穿了就是沒有文化精神。
那么,范文才先生非常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的書法藝術(shù)追求一直朝著書法的文化精神方向用力,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高度。
可悲的是,當今中國書法界絕大多數(shù)書者卻依然忙于抄錄圣賢古人所創(chuàng)立的偉大傳統(tǒng),把藝術(shù)和技巧混為一談,讓技術(shù)取代了藝術(shù)創(chuàng)造,章法用筆也被模式化。這些無論新舊模式都將人的創(chuàng)造力碾平。歷史上,書法家數(shù)不勝數(shù),書法藝術(shù)家卻寥寥無幾。書法家是繼承者或摹仿秀,他們懂得沿用現(xiàn)成的書寫方法,卻并不具有獨立思想和創(chuàng)新精神。藝術(shù)不只是繼承還要開創(chuàng),藝術(shù)是高水準的精神活動,不是任何一個書法家都具備的。范文才先生具有豐富閱歷和知識,對人生有深切的理解、體驗和感悟,并有書法藝術(shù)家的稟賦,且虛心研習、勤奮實踐。他非常明白書法藝術(shù)不僅是一個技法問題,而是書家情感對審美對象的深層反映和心靈向往的精神寄托,這是書法藝術(shù)獲得新生命的源泉。作為書法藝術(shù)家不僅要對傳統(tǒng)文化有深透的研究,還要有深厚的涵養(yǎng)和執(zhí)著地藝術(shù)追求,并具有虔誠的宗教普世情懷,才能寫出生氣、靈氣、霸氣來,才能使墨色、線條、字形和整幅作品呼應靈動具有生命力,才能寫出契合自身和自然、文化氣象的神韻來,這就是不爭之爭,水到渠成。
中國書法從迄今考古發(fā)掘推斷始于八千年前黃河流域的古陶器文,再經(jīng)由甲骨文、金文演變成秦朝的大篆、小篆、隸書,發(fā)展至漢朝被官方取名為“漢字”,至東漢、魏晉、唐代的書法一直散發(fā)著獨特的魅力。魏晉時,人們的書法觀念發(fā)生重大變化,作為文字書寫的技藝和方法得到了士大夫階層的重視。中國書法影響最大的作品,多為日常文人的感傷抒懷,多是無為而為的產(chǎn)物,如王羲之的《喪亂帖》、顏真卿的《祭侄稿》。前者是一封信,后者是一篇文章的草稿。這種并非為欣賞目的而寫的字幅,似乎能最大限度地保留書寫者當時對形式運筆的判斷、情感精神的活動以及現(xiàn)實生命的軌跡。
目前的中國書法顯得老氣橫秋,書法界形成萬人一面的格局,就連有關(guān)書法的理論和評說也是陳詞濫調(diào),層層相因,既讓思維麻木又使視覺疲勞,缺乏蓬勃活力。整個國家都在抄襲,整個書法圈脫離了藝術(shù)本身,卻成了權(quán)力博弈的游戲,依照身份、地位、名望而論資排輩。
王羲之在他的《自論書》中說:“吾書比之鐘、張當抗行,或謂過之,張草猶當雁行。張精熟過人,臨池學書,池水盡墨,若吾耽之若此,未必謝之。后達解者,知其評之不虛。吾盡心精作亦久,尋諸舊書,惟鐘、張故為絕倫,其馀為是小佳,不足在意。去此二賢,仆書次之。頃得書,意轉(zhuǎn)深,點畫之間皆有意,自有言所不盡。得其妙者,事事皆然。”這段話無疑講的是書法技術(shù),而且勤奮到“臨池學書,池水盡墨”的程度了。然而王羲之的經(jīng)典書法作品《蘭亭序》的內(nèi)容,推崇追求的卻是中國的文化精神。
《蘭亭序》的內(nèi)容所反映的是王羲之的思想,他在半醒半醉狀態(tài)中完全達到忘我的境界,心、筆、文合為一體,心隨筆動,文由心生,字跟文走,最終文章完成書法也隨之完成,書家追求、修煉的一切精神內(nèi)核盡在其中,這才是精髓。而王羲之論書法的《自論書》顯然只是技法,是術(shù)而非道。如果王羲之沒有《蘭亭序》里的思想境界,他的書法境界也不可能達到那樣的高度。
范文才先生號不二齋主人,這個號就是取專一之意,有佛教情結(jié),佛教就講“不二法門”。他1952年生于四川射洪縣,十六歲從戎,從軍六年,而他從小就熱愛書畫藝術(shù)。他的名頭很多很大,但我對那些名頭不感興趣,只關(guān)心與書法關(guān)聯(lián)密切的閱歷。他對書法藝術(shù)追求可謂如癡如醉,成年后便“北走京華,東赴春申,南達嶺南,觀摩法書碑林、名勝遺跡”,參加各種書法培訓班,拜多位名師學藝,更是遍臨《張遷》 《石門頌》《金剛經(jīng)》《張黑女》《蘭亭》《祭侄文稿》諸碑帖。著名學者伍立楊先生觀其書法作品和親見書寫后對他推崇備至,贊賞有加。力楊先生如是評價:“天道酬勤,由于多年來對書法藝術(shù)的探索和不懈努力,心境亦于平和厚重,在書法藝術(shù)上漸入佳境。他追求的碑之情義,是建立在筆法這一核心語境中的,文才潛心研習碑學意味,可以深入骨髓,所以他在運筆的過程中,逐漸強化了碑學的帖學意蘊,并將帖學中具有創(chuàng)造性的高難度筆法,與碑學的露鋒斬截達成圓融的一致,從而使筆法具有雙重難度,他的筆法上的高難度的追求和成果帶來了他的全新穩(wěn)重的風格?!倍覄t更看重范文才先生盡其所能,多種書體反復抄寫佛學經(jīng)典《心經(jīng)》的行為。注意,范文才先生抄寫的是內(nèi)容,創(chuàng)作的是書法,這不同于臨帖。抄寫內(nèi)容,意味著看中文字所傳遞的精神,而反復抄寫,心中熟稔的是內(nèi)容,筆底流出的則是由此而生發(fā)的心意,心不在書寫,而在文字所傳達的意義,最終達到形神合一,物我兩忘。那么,這叫做修行。這是范文才先生選擇的一種行徑,他先是臨帖臨碑研習揣摩拜師請教,那是一個術(shù)的技術(shù)方面的訓練學習過程,而后者的修行則是道的浸潤與求索。話說到這里,想必諸君已經(jīng)感覺到我想要說的話了,這就是我說的關(guān)于書法藝術(shù)中中國的文化精神,也就是書法的文化精神。范文才先生是個明白人,他的路是一步一步走到這里來的?!缎慕?jīng)》是佛學經(jīng)典,是悟禪修禪的法門,誦背念寫都是修行,都是開示,都是參悟,而儒釋道的本質(zhì)是一致的,集中起來講的就是書法的文化精神。所以,范文才先生不是聰明,而是智慧。
范文才先生的書法作品透露出一種書卷的氣息,字態(tài)清秀大度,其書法回歸到漢字書寫的本位,融入了禪學的力量。筆觸如江河東流,顯得精致而豪放,呈現(xiàn)出一片清澈澄明的天空,潔凈、明媚而吉祥。這是寧靜、樸實與豁達的氣質(zhì),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是自己與自己的對話,仿佛這些文字都發(fā)出了溫暖而親切的聲音。這些作品,雖然內(nèi)容相同,可并不是簡單地書體和布局結(jié)構(gòu)、題款用印這些外在形式上的區(qū)別,它們?nèi)缑赏S手涂鴉,漫不經(jīng)心又如有神助,讓人覺得童趣稚拙,無理性、無拘束,卻十分老辣,厚重耐讀。這些作品并非仰仗熟練技巧、勤學苦練便獲得,而是放棄技巧,無為而為的出神入化。進一步說,他的書法藝術(shù)將個人精神引入筆下,在自我覺醒中不著痕跡,成為一種悟道,有禪學意蘊,將佛學修養(yǎng)和書法通感相結(jié)合,隱隱透出莊嚴性和儀式感。
2018年9月我在上海南京路朵云軒“筆墨菩提——范文才先生寫經(jīng)心得書法展”上意外地看到了除《心經(jīng)》之外,居然還有一幅卷軸《洛神賦》作品。之所以意外,是因為《洛神賦》與《心經(jīng)》完全是不相同的兩種心向,這或許并不是個意外,這樣的“浪漫”為什么不呢?后來我似有所悟,這個展覽不是傳道的法會,展廳也不是道場,內(nèi)容可以是《心經(jīng)》,但文化活動是書法藝術(shù)展覽,而《洛神賦》與《心經(jīng)》同臺展覽本身就是一個杰作。于是,我看到了范文才先生的書法藝術(shù)大氣象,更看見了范文才先生在書法藝術(shù)跋涉的路上所追求和彰顯的書法的文化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