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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橋梵音

      2019-09-10 07:22:44王錦忠
      都市 2019年2期
      關(guān)鍵詞:法海天橋菩薩

      王錦忠

      大事件

      最近總有人在天橋上唱歌,沈詩預感著早晚得出事。

      老實說,沈詩對這些唱歌的人并無好感,因為他們突入了他的寧靜。沈詩開始梳理起他們的行為,他們往往會選擇在人跡廖無的時候出現(xiàn),丟了魄似地踉蹌而來,在快到天橋中央的時候,原先語無倫次的他們會突然想到了某支曲子。自然,每個人想到的曲子各不相同,相同的是都會不約而同地拉高了嗓門,縱情高歌。

      那聲音已經(jīng)不能用“難聽”二字來形容了,因為唱的人本就不追求音準和韻律。沈詩猜想著他們定是喝了什么液體,白的,紅的,黃的,也許是粉色的,他們應該是剛剛別了飲處,不要人陪,也不要人扶地來到天橋。這種歌唱的感覺在他們勉力爬梯的時候是沒有的,大約是快走到天橋中央的時候,被橋下滿目的街燈晃了眼,人就腳跟離地似的發(fā)起飄來,仿佛此刻他們就站立于舞臺的中央,激發(fā)了表演的欲望,于是喉嚨開始發(fā)癢,直到輸出一支不完整的曲子來。

      他們從來沒有注意到角落里的沈詩,一個老者,席地而坐,身前還放了一只敞口大碗。也許,他們在路過沈詩面前的時候應該有所表示,畢竟他們闖入了天橋。

      事實是,沈詩的這一想法大多數(shù)時候是一廂情愿的。因為,這些人這個時候無一例外地進入了一種不能自已的境地,無視周遭的一切。

      很多時候沈詩是坐在原地不動的,你愛在他的碗里丟個子兒也好,不丟也罷,路過便是,本就兩不相欠。尤其是白天,上班的,逛街的,人流眾多,沈詩不能拉著路人的手硬來。他只需壓低了帽檐,露出灰白的像草團一樣的胡子便是。他瞇起了雙眼,只需豎起了耳朵,聽那一聲聲硬幣撞擊瓷碗的清脆,麻木了每一聲帶來的愉悅。

      你問別人為什么會往他碗里丟錢,莫非放個碗人家都會往里丟錢?事情哪有這么簡單!沈詩身邊放了拐杖呢,他走路的時候是懸了一條腿的,全仗著這條拐杖支撐了。沈詩知道在他起身的時候,已經(jīng)有無數(shù)雙好奇的甚至是狐疑的目光投來,看他這個老東西是真的需要拄著拐走路,還是只是把拐作了斂財?shù)牡谰?。這個世間,用來斂財?shù)牡谰吆芏?,它們都像瘸子的拐棍一樣逼真,支撐著一具具傾垮的皮囊。

      剛才說了,很多時候沈詩是坐在原地不動的,可是后來為什么非要起身呢?難道是為了一枚硬幣而去纏住路人不放?

      說起這個原委沈詩后悔著呢。

      大多數(shù)時候沈詩坐在原地進入的是一種閉目狀態(tài)。他只需用上一種感觀———聽覺。只有當硬幣撞擊瓷碗的那一聲清脆響起的時候,才會提振一下沈詩那看似日漸消弭的精神。可是,有一次沈詩聽到的是一聲悶響!重重的悶響!

      沈詩知道有大事件發(fā)生了,屬于喬城天橋的大事件。他緩緩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天橋的扶欄,向下一望,果真,一具血肉模糊的尸身扭著四肢躺在了橋下。而此刻,所有的行人及街燈都凝固了似的朝向同一個方向,十幾秒鐘后,人流開始蜂擁而至,圍成了圈。他們在七嘴八舌地說些什么,沈詩聽不大清,也無心聽。于他而言,所能為的只是嘆息一聲,心想,何苦來哉!非要尋死覓活的,說到底,你們的難處有我難嗎?我不也好好地活著嗎?

      僧人

      這一次可真的擾了沈詩的清靜了,他有了一絲隱憂。

      沈詩所擔心的不是會因此而減少了天橋上的行人,影響到他的收成,而是引來接踵而至的效仿。沈詩想正告的是,天橋不是你們告別的地方,而是他的營生地,他不允許再有類似的事情發(fā)生。

      沈詩為此付出的代價是必須留意起那些天橋上的過客。你看他好似瞇著眼半睡半醒的,其實是在密切關(guān)注著行人的動向。

      這幾天沈詩留意上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一個僧人。他每天早上從天橋上過,但沈詩并不知道他去向何方,也不關(guān)心他在哪所寺廟禮佛。在他途經(jīng)沈詩面前之時,都會先向沈詩躬一躬身,丟上一枚硬幣,然后合十離去。這讓沈詩感到很不自在,他怎么能接受僧人的給予?在沈詩的習慣思維里,寺廟是仗著布施的香油維持的,而游方的僧人本就靠著一路化緣度日,怎有余錢資助他人?他得阻止這種行為。

      于是,當那位僧人再一次要往碗里丟錢的時候,沈詩突然摘下氈帽蓋住了瓷碗,表示出拒絕的意愿。那僧人愕在那里良久,突然說了句:老先生莫非忘了我是誰?

      他這么一說倒讓沈詩覺得似乎真的與這人相識,但沈詩肯定地認為從未與任何一個僧人有過什么扯皮,故而依舊一臉的疑惑。那僧人淡然一笑,索性席地與沈詩對坐,鄭重地說,老先生,你可是救過我三生的大恩人啊!

      哦,沈詩似乎記起有那么一個人了,腦子里飛快地回憶起一個月前的那段往事。

      歌者

      他最初出現(xiàn)在沈詩面前時一身的酒氣,渾身歪歪斜斜,在暮色的掩護下踉蹌著走上天橋,這讓沈詩備加留意起他的動向??斓教鞓蛑醒氲臅r候,他突然站住,慢慢地挺直了腰身,然后轉(zhuǎn)身面向欄桿,面向一街的華燈,唱起了沙寶亮的《暗香》。

      當花瓣離開花朵……心若在燦爛中死去……

      沈詩聽到了離開,聽到了死去,便再也坐不住了。沈詩起身纏住了他,裝著要錢的樣子。其實不用出聲,只需伸出那只大瓷碗,一個勁地往他身上輕輕地磕碰示意,而身子卻適時地擋在了他的前面,在趁他躲避之時,一步步地把他往橋中央逼,遠離那發(fā)生過大事件的欄桿。他明顯被纏得煩透了,急急地掏著口袋想要摸出錢來打發(fā)了沈詩,可是居然翻遍了全身都找不到一毛錢,于是像個孩子似的放聲大哭起來。沈詩聽出了他哭聲里的無奈,要知道一個人把自己灌醉了,然后又唱又哭的,肯定是遇上什么不順心的事了。

      正當沈詩發(fā)愁如何讓他離開天橋的時候,事情發(fā)展得出乎意料,這個醉鬼居然哭夠了,像一具被拉開了氣門的充氣墊似的癱軟在地,呼呼地睡著了。這倒使沈詩不用再擔心他尋死覓活的了,沈詩只需坐回原地打盹,偶爾往這邊瞄上幾眼就是。第二天天剛亮,這個醒來的酒鬼居然一骨碌起身,沒事一樣地走了。連一聲道別都沒有。

      天橋上安了頂篷,使行人免了日曬雨淋之苦,給沈詩提供了棲居的方便。大凡天橋的配置,都是因了人流車流過于密集之故,地處的自然是一個城市的繁華之地。沈詩選擇了天橋,開他的營生,便是瞅準了人流之多。沈詩討厭香水味,是因為他這副尊容是已經(jīng)別了追逐物色生香的年代了的。但是,這不等于他能躲過這些誘惑的考驗,這種考驗無時不在。

      沈詩是在傍晚時分記起那個唱《暗香》的人的。沈詩想起他,是因為猜測他今夜會不會再次光臨。沈詩瞇著眼想這事的時候,忽然聞到一股濃烈的香水味在他的面前晃來晃去,沈詩睜開了眼,卻發(fā)現(xiàn)一對碩大的乳房正在他的眼前晃動。沈詩吃驚不小,本能地往后仰了仰,因為沈詩感覺到,再不后仰的話那對大肉團很有可能會貼著他的臉龐。這一仰讓他看到了一個肥肥的女人,妝濃了些,正一個勁地向他拋著媚眼。沈詩意識到自己被“夜鶯”瞄上了,令他深感奇怪的是,她們竟然連他這樣一個瘸腿的糟老頭也不放過!慌亂中沈詩不知道那女的說了些什么詞,但沈詩記得她豎起了兩根手指,沈詩明白這是她開出的價碼,而沈詩腦中卻盤算著如何打消這女子的念想。沈詩取下了氈帽,露出了一副尊容,一個不長毛的腦殼,卻偏偏長了滿腮的胡子,像個行腳的頭陀,更像鐵拐李。沈詩發(fā)覺那女子看了他的尊容后憎了一下,沈詩不容她細想,便適時地雙掌合十于胸,念了句:色不異空,空不異色,阿彌陀佛。這一連串的舉動只是為了表達自己是個方外之人,沈詩想著招兒地想把眼前的窘迫糊弄過去。那女子信以為真,悻悻然離去。

      在沈詩驚魂未定之時,卻又聽到了那首《暗香》。

      色不異空

      法海是第二次來到天橋的。在路過那個老丐身前時,他想起了昨晚的事。如果沒有老丐的攪局,他應該像《暗香》中所唱的那般,身如花瓣飄落到橋下去了,殘留于世的大概不是暗香,而是酒氣、濁氣,還有散不盡的怨氣吧。

      昨晚也許是因為真的喝多了,他居然連爬上天橋欄桿的力氣也無,倒被那個老丐纏得離欄桿越來越遠,后來居然在天橋上睡了一晚。這實在是件說不過去的事。

      今晚他沒有喝酒,不是為了保持清醒促成縱身一躍的舉動,而是已經(jīng)沒有了買酒一醉的本錢。是的,他窮得還不如那邊蜷縮著的老丐。這些個老丐,裝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指不定回頭坐在了肯德基的餐桌前大快朵頤呢。

      錢都去哪兒了?這句話正是老婆對他無休止的追問。他的心收縮得發(fā)緊,悔恨化作尖銳的指甲無情地向著柔弱處瘋狂撕掐。

      五年前法海與老婆辦起了一家紙管廠,頭三年企業(yè)經(jīng)營得還算順利,每年都有三五十萬的盈利,資產(chǎn)積累到三百多萬??墒?,由于喬城政府出臺了產(chǎn)業(yè)結(jié)構(gòu)調(diào)整的新政,印染企業(yè)實行了行業(yè)整頓,不少缺乏污水處理能力的小規(guī)模染廠關(guān)停并轉(zhuǎn),給整個輕紡行業(yè)帶來了不小的沖擊。在輕紡這個產(chǎn)業(yè)鏈條上謀些生計的紙管業(yè)相應受到了沖擊,法海的紙管廠業(yè)務縮減到維持生存的臨界點以下。

      何去何從?法海一心盤算著企業(yè)的出路。正好,自去年年底以來,股市掀起了一波大行情,平日里與法海有業(yè)務往來的那些老板見了面三句不離股票,轉(zhuǎn)而一個個把資金投入了股市。

      法海生性持重,凡事不敢貿(mào)然??晌鍌€月過去了,那些個小老板一個個資金翻了倍,錢包肥得直往外流油,他再也坐不住了,終于打算放手一搏了。征得了老婆的同意,他用紙管廠的二百萬流動資金做本開了賬戶,半個月下來,居然賺了二十多萬。夫妻倆開心得不得了,天天唱著《小蘋果》。他們仿佛看到了企業(yè)停業(yè)后的出路,股市能帶給他們更豐厚的回報。

      欲望如跳出神燈的魔鬼在無限放大,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法海的腦海里浮現(xiàn):要是能將股本擴大,獲利將會更加豐厚。法海動起了腦筋,可是親戚們中就數(shù)他錢最多,哪個也拿不出幾十萬來借給他呀。法海陷入了煩惱。這一天,法海接到了一個交易所打來的電話,問是否有融資意向。先前,法海從朋友那里搞清了“二融”是怎么回事,在接到電話后他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瞞著老婆去辦理了手續(xù)。

      又過了十來個交易日,上證股指沖上了五千點,法海證券賬戶的資產(chǎn)余額上升到四百六十萬,除去融資融券的二百萬,他的實際獲利是六十萬。短短的一個月,居然能頂?shù)眠^紙管廠一年多的收成,法海陷入了亢奮之中。

      然而,令所有人想不到的是,災難在步步逼近。上證指數(shù)在五千一百七十點上方玩了一次跳崖式的下挫,連續(xù)的急跌讓所有股民一周內(nèi)資產(chǎn)縮水一半。法海的賬戶被強制平倉,二百萬本錢連同六十萬獲利一起成了泡影。這下可慘了,賠了夫人又折兵,半輩子積累的資產(chǎn)一夜清零,法海陷入了無助的深淵。法海罵過,發(fā)泄過,也在暗處落淚過,但一切已無濟于事。他想過了假如,假如不去融資就不會平倉,那么股票還在,希望還在;假如他在賺了六十萬后離開股市,那么也算是得到了豐厚的回報,可以靜下來規(guī)劃一下企業(yè)往后的轉(zhuǎn)型與發(fā)展;假如他不進入這該死的股市,那么他的二百萬的流動資金還在,他可以休養(yǎng)生息,以圖東山再起??墒牵僖不夭坏侥切┘偃缰腥?,他甚至回不了家,無法面對家人。

      今天,他在公園里閑逛了一天,只盼著暮色早些來臨。他干癟著身形走上了天橋,肚子里沒有酒水的翻騰,更沒有飯菜,他餓了一天,人生第一次餓了一日三餐。他沒有歌唱,站在天橋的中央,只有悔恨的淚水。而華燈歡娛得有些過分,人流歡快地在腳下蠕動,他知道這些離他是那么的近,而其實又是那么的遠。

      正當他把一條腿跨上欄桿的時候,他被一條背后伸來的拐棍勾住,整個身子被勾了回來,與欄桿有了一定的距離。

      回頭看時,卻發(fā)現(xiàn)那名瘸腿的老丐正立于身后。他明白了,又是這位老人阻止了他的行為。他吃驚于老人竟有這么大的勁,讓他一個壯年不得不任由拐棍扯動軀干,還沒來得及表示慍怒,他再一次癱軟在天橋的中央。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像昨晚那樣沉沉地睡去,因為這一次他只是餓暈了頭。

      他是被自己肚子一聲聲的咕嚕吵醒的。醒來時頭頂上是滿天的星斗。他想起了小時候母親陪他一起看天看星星,母親說,天上的每一顆星對應著人間的一個生命,如果有流星劃過夜空,那一定是有一個人結(jié)束了生命。今夜,屬于他的那顆星差點劃亮這漆黑的夜空。這時一股包子的面香與肉香送到了鼻子前,原來是老丐遞過來一個冰涼的包子。來不及細想,餓了一天的他顧不了太多了,得趕緊平息肚內(nèi)的暴動。

      三五口吃完后,他用手背擦了一下油膩膩的嘴,說不出一句感謝的話,只是低下頭噓唏。是啊,他居然落魄到分食乞丐的食物!

      老人家,你既然救了我兩回,不如再幫我指點指點迷津,助我重生。他覺得這個老人不簡單,很有可能是得了什么道行的,否則也不會兩次算準了似地出現(xiàn)在他想要結(jié)束了自己的時候。

      天明時刻,你覺得我應奔赴何處?

      他所得到的回答是: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阿彌陀佛!

      行識

      沈詩知道他叫法海已經(jīng)是后來的事了。第一感覺是,這個人的爹娘倒是有點怪,給兒子取了個和尚的名字,而且,后來當真成了和尚。

      這一會兒法海正與沈詩對坐著,他剃了光頭,穿著僧袍,在南郊的一家寺廟工作。他便是沈詩救了兩回的那位。

      你是如何當了和尚的?

      法海念了句:色不異空。沈詩記得這正是他當時應他指點迷津所請的回答。他說幸虧聽了沈詩的指點,才有了今日的平安。他一個輸沒了家財?shù)娜瞬蝗ギ敽蜕斜苁?,還能怎樣?他已經(jīng)沒有重回當年的本錢。

      你在寺廟工作也只能圖個溫飽,就不眷念昔日的富貴?沈詩通過交談,了解到法海昔日也算是個老板,如何守得了青燈黃卷,故有此問。

      若不是老先生兩次挽救,我法海早已去了,哪還敢去想富貴。粗茶淡飯了此一生,便是心愿。

      沈詩信以為真,因為法海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空洞得很,那里面確也看不到隱藏了名利的成分。

      法海家住城北,去南郊需步經(jīng)天橋,故每天早晚都會經(jīng)過沈詩打坐的地方。他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與其他為生計而奔波的行人并無區(qū)別。只是每次在經(jīng)過沈詩身前時都會丟上一枚硬幣,沈詩欣然接受。

      一個月后,法海消失在沈詩的視線之外。這讓沈詩的內(nèi)心很不平靜。原來,這些天來,沈詩已經(jīng)習慣于一個僧人夾雜于人流,從他的身前匆匆而過。一個平凡的平穩(wěn)度日的法海,才使沈詩感到內(nèi)心的安穩(wěn)。

      沈詩開始期待法海的出現(xiàn),無時不牽掛著法海如今的境遇。沈詩甚至猜想著法海是不是守不住青燈黃卷,離了寺院,重拾起不可預知的旅途。想到了緣聚緣散,沈詩不禁唏噓。

      這一天,一個西裝革履的人來到身前,戴一頂耐克遮陽帽,手拎著水果糕點。

      老先生,你還好嗎?

      沈詩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對了,這是法海的聲音。沈詩打量著法海,心里印證了這幾天的猜想,看這一身的打扮,法海果真離了寺廟,看起來他穿西裝比穿僧袍要好看得多,這分明又是那個天橋上唱《暗香》的人。只是,此時的法海紅光滿面,精神頭明顯好于那時。

      法海把那一整袋水果糕點放在了沈詩的身后,一屁股坐了下來,一臉愧疚地說:老先生啊,我最近升任寺院的執(zhí)事僧了,吃住在廟里,實在沒時間來看望你啊。

      執(zhí)事僧,都管些什么事務?

      管的事務可多了,相當于一個單位的CEO,住持則是董事長,大小事務都落在我的肩上了。

      寺廟一個屁大點的地方會有什么事可忙碌的!沈詩表示不屑。

      法海抬高了嗓門,說,老先生錯了,現(xiàn)在上寺廟觀瞻禮佛的香客多得很!我們不但要準備香燭,還要準備素齋、客房,光是求簽解簽的隊伍都排到廟門口了,事可多著哩!

      沈詩聽著覺得有理,現(xiàn)在的人一到節(jié)假日都興個自駕游,更遠的則組個團四處觀光,南郊這個寺廟有著千年的歷史,自然成了旅游觀光的去處。法海有打理企業(yè)的經(jīng)驗,時間一長,便嶄露頭角,一路升遷成為執(zhí)事僧,也算是順理成章。

      法海并不多坐,匆匆而去。沈詩目送一個穿著西裝的僧人遠去,卻始終沒吐出一句祝賀的話語。他搜索枯腸,找不出一句合適的話語描述此刻的心境。

      顯然,一個想跳天橋結(jié)束了生命的法海復活了,找回了昔日經(jīng)營紙管廠時的精神頭。沈詩無意中的一句“色不異空”,把一個窮途末路的人引向了寺廟,在寺廟這個方外之地,法海陰差陽錯地找回了想要的前程。這樣一個結(jié)局真不是沈詩指向的迷津,沈詩也沒有指點迷津的道行。他不知道這個業(yè)已生猛的法海接下來的路會如何走,只知道法海再也不會上天橋重唱《暗香》,終究是走在一條鮮活的路上。

      傍晚,一個著粉色連衣裙的女學生路過沈詩身前,她詭異地向沈詩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然后,作勢沖向天橋的中央,張開雙臂,化作一只粉色的蝴蝶輕舞。那是一個跳橋的動作,自然,那僅僅是一種游戲,而此時唯一的觀眾則是沈詩。但奇怪的是沈詩并沒有起身去裝著乞討地阻攔,反而,笑得像篩糠一樣。

      好像沒有人去關(guān)心沈詩是否在人流散去后回家,除了這個夜色里現(xiàn)身的女學生。如果沒有歌者,沈詩會隨著那位女學生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然離開天橋,消失在夜色里。

      凌晨,沈詩總是比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早一步來到天橋,他從來只坐在天橋的一頭,行人上得臺階便能照例看到一個花白胡子的老漢坐在天橋口,邊上放一柄舊得發(fā)黃的拐杖和一只敞口的青花瓷碗。那只碗看上去從未洗刷,像一支傳頌了久遠的歌謠。

      如果把天橋比作一幅油畫,天空則是轉(zhuǎn)換著陰晴的底布,行人是充滿動感的畫面,而沈詩則是固定的標志。他跟天橋一樣靜默,接納的是日復一日的城市的喧鬧。而那位輕舞的少女,是天橋?qū)庫o時的一種邂逅。

      離法海前來探望的那次又過去了一月有余,沈詩搜尋著關(guān)于法海的信息,源于行人的交談。南郊的寺院在擴建,與背靠的喬山連成了一片風景區(qū),據(jù)說門票已上漲到120元。沈詩想著,如今的香客要與菩薩見個面著實也困難了許多。這些個收入是否歸入法海的賬本,沈詩不得而知。

      這一日傍晚,沈詩正待起身活動一下筋骨,做好離去的準備。橋下突然上來兩個人,一個力大無窮,背起沈詩就走,另一個則收拾起沈詩的拐杖與物品隨后跟上。

      沈詩被塞進一輛小車,司機一踩油門來到了南郊,在一所寺廟前停下。出門相迎的正是法海,他一臉誠懇地說明了相請的意愿,有意讓沈詩長住寺院,伺候終老,以報兩次救命一次點化之恩。法海先是領沈詩去了廂房,那里儼然是干凈的標房,生活設施齊全。沈詩安放了隨身行禮,又一瘸一拐地隨法海去了大雄寶殿。

      法海與沈詩打坐在觀自在菩薩像前,同樣念起了《心經(jīng)》。法海之所以念《心經(jīng)》是因為受了沈詩當時“色不異空”的點化,而沈詩呢?他一副行腳頭陀的打扮,神形枯槁,看上去像一位得道高僧,其實他會念的也不過是《心經(jīng)》一部。這部《心經(jīng)》還是他年幼時從吃齋念佛的祖母那里學得的,而且大都是喬城的方言音。南郊寺院大雄寶殿上供奉的正是觀自在菩薩,這個菩薩塑身高達五米,面目安詳,略帶笑意,泥金涂身,映照之間似有佛光閃耀。沈詩不敢造次,口誦《心經(jīng)》與法海在空闊的大殿里做起了晚課。其間,幾個小沙彌在殿外穿梭忙碌,探頭探腦了幾回,似有事務請示住持法海,見住持身前有行腳僧打扮的老沙彌在,不敢打擾。

      沈詩坐著時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人們用心供奉菩薩,可幾時聽到過菩薩的一聲謝意?只聽聞哪一所新請的菩薩隆重開光,卻從沒有聽人說起過哪一所寺廟的菩薩在何時開過腔,或為信眾講授佛法,或在信眾受難時及時援手。沈詩不明白,信眾捐資捐物,造了那么多寺廟,究竟是菩薩的需要,還是僧侶的需要?沈詩想起了祖母的貧病,貧病中的無助,無助中的祈求保佑,以及此后在無望等待中的黯然離世。

      是夜,沈詩宿于寺院廂房。因第一次夜宿寺廟而輾轉(zhuǎn)反側(cè),半夜方睡,迷糊中遇見了那寶殿上的菩薩駕著蓮座飛行而至,于是正好將心中疑惑和盤托出:

      菩薩呀菩薩,你既曰照見五蘊皆空,又何故一身金裝富貴雍容?你既以度一切苦厄為己任,又何須大興土木,將棲身之所筑成金碧輝煌如帝王行宮?這寺院僧侶既為遁入空門,又何故拒信眾于門外,非得收取高額門票后方能入內(nèi)禮佛?

      沈詩問完這些便察言觀色起來,但見菩薩收斂起笑容,揮舞起兩只寬大的袍袖,剎那間霧氣大作,而菩薩則就此隱身離去。

      沈詩感覺斗膽失言,立時驚醒。雖說是做了一夢,但已然手心發(fā)潮,出了一身冷汗。他再無睡意,一大清早便趁著值日僧不注意溜出了寺院。

      回到天橋,沈詩重回了心境的平和。沈詩想著昨晚的事,忽然想為菩薩找點開脫,菩薩安坐在廟里也許非其本愿,信眾需要購了門票瞻仰叩拜,也并非菩薩授意的規(guī)矩,那么,是誰把菩薩請到了廟里,然后把菩薩與信眾隔離,非得要花了錢才能與菩薩見面,訴說心中的祈愿?一幫口中誦佛的人,整天圍繞在菩薩的身前身后,他們擠出了慈眉善目,卻緊盯著信眾的口袋費著心計。沈詩忽然明白了菩薩的無奈,甚至理解了菩薩的怒氣。因為照此看來,那些被請入廟里的菩薩,有許多是不自愿的,尤其是當菩薩們淪為斂財?shù)牡谰邥r,內(nèi)心是充滿憤懣的。一幫受困于廟宇的菩薩,心中整天鬧著情緒,不知如何去保佑花了錢前來瞻仰的信眾的祈愿,況且,菩薩一貫不開金口,哪怕是在沈詩的夢里。

      法海見一早沒了沈詩,便跑來天橋?qū)ほ?,見到沈詩安然無恙,這才寬心。他一臉驚訝地看著沈詩,滿肚子的狐疑,這個瘸腿的老者何以能溜出廟門獨自輕松來到天橋?莫非遇到了真佛顯靈?

      晨曦打在了天橋上,法海望去,發(fā)現(xiàn)老丐竟全身散發(fā)著紅光,隱隱然現(xiàn)仙風道骨,心想,這個老丐,在我兩次無心留戀塵世之時突然出現(xiàn),救人急難,豈非巧合?而昨晚又不愿委身于本寺,莫非廟小難留大神?若能將他請到本寺,供奉起來,豈不是活菩薩駕臨,開我寺佛事盛事!到那時遠近香客紛至沓來,香火千年鼎盛,豈是喬城其他寺院所能企及?

      打定主意,法海滿臉虔誠地問:

      老先生啊,莫非是我招待不周你才不告而別?你知我如今已成了寺院的住持,正好供奉您老好吃好住,省了天橋行乞之苦。

      沈詩摘了遮陽帽,誠懇回答:佛曰普度眾生,此地正好。譬如那日,你來天橋,酒入愁腸,如癲似狂,一曲《暗香》,欲化作馨香飄落塵埃,老丐我才有施以挽留的機會。你知道我又誦不得經(jīng)文,只好坐守天橋,如能在此度人困厄,于我而言,是三生之幸。

      法海心猶未甘,但見沈詩言辭懇切,只好另做打算,悻悻然離去。

      揭諦

      如果按周來劃分,四年的時光足可分成一百二十八個單元。盧蘭接到喬城影視學院的錄取通知書后,就開始暢想著美好的大學校園生活。正如開學典禮上院長那充滿活力的致辭:你們將在“喬影”度過人生最美好的四個春秋,你們不僅將在此塑造卓越的藝術(shù)風格,還將在此邂逅終生難忘的愛情。

      如果把光陰分割成年,那么大學生活短暫不過四個單元。當你麻木了校園的林蔭,厭煩了食堂的油煙,看膩了學弟學妹在宿舍樓下的不舍纏綿,一個休止符卻早已在校園門口翹望著等待你。你走了,走得不如來時的受人關(guān)注,把意氣風發(fā)失落在校園的某個角落里難以拾掇。你走了,步入的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去時裹挾著一身的落寞。意境里沒有桃花潭水,旅途上沒有長亭餞飲。如果還有什么纏繞,盧蘭的耳邊倒是有一種聲音在回響,那是祖母的誦經(jīng)之聲:

      ……揭諦揭諦,波羅揭諦……

      去吧,去吧,走向彼岸。大學就像一個蛹蛻,你早晚得破殼離去。走出校門,滿目的未知迎面撲來,無助像一句隱喻如影隨形,盧蘭留戀地凝望校門,但這個蛹蛻只喜好做一件辭舊迎新的事,從來不挽留即將別離的生命。

      不如我們先感知一下這個陌生的世界吧,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tài)。男友沈詩有了一個提議。然后一個轉(zhuǎn)身,沈詩充分展示出他四年來在“喬影”練就的化裝術(shù),一個瘸腿的老漢拄著拐棍立于盧蘭的身前。然后,這個瘸腿的老漢出現(xiàn)在了喬城的天橋,在他的身前,人流如過江之鯽,擁擠而過。他把目光隱藏在低矮的帽檐之后,不敢正視每一束投射而來的同情或冷漠。一個坐地的“乞者”,以心為尺,衡量著人心的溫度。

      一切來得那么突然,沈詩沒有料想到,他選擇了天橋作為了解這個社會的端口,用一只青花瓷碗觸碰著人心的柔軟,卻等來了天橋的一支支悲歌。這不是他原來所希望的,這也不應該是社會給予一個剛步出校園的大學生的見面式的擁抱。

      告別天橋,沈詩覺得這樣一個念頭執(zhí)行起來是那么困難,難如丟了拐棍的單腿難以支撐起一具成年的軀體健步如飛。他如何能聽任一曲曲《暗香》在他別了天橋之后的日子里唱響,更不想在別了天橋之后耳聞關(guān)于天橋的大事件一次次地口口傳遞,這是一種殘忍的告別!

      應該改換一下行頭了。沈詩不想讓法海覺得自己是一個需要供養(yǎng)的老丐,但天橋上曾經(jīng)的大事件又迫使沈詩繼續(xù)他的守護。

      第二天,一位帥氣的小伙站在了原來沈詩所占的位置,他手捧一把薩克斯,在黃昏時分出現(xiàn),面對匆匆而過的人流,吹響了《回家》。

      空氣里溢滿了柔和的懷想,思緒在每個行人的腦際伸展。他們仿佛聽到了親人的呼喚,不由得加快了前行的節(jié)奏。回首,回首,感激的目光投向沈詩,每一顆心卻奔向了家所在的方向。

      一位喬城影視學院的女生翩翩起舞,和著薩克斯手的樂曲,在暮色里勾勒出一幅恬靜的畫圖。她用一個個曼妙的舞姿告訴人們生之美好,唯有活著,才能領略時光折射的風景。

      一個肥肥的女子在薩克斯曲的旋律里自卑起脂粉與香水的濁氣,從此不敢跨上天橋的樓梯。

      一個身影徘徊在天橋的另一頭,是一個穿了西裝的寺院住持前來尋覓一個老丐的蹤跡。他衡量著薩克斯手的身形,也搜索著每一縷黃昏里寫意的音容的重疊,他還試圖解讀薩克斯曲里流瀉出的縷縷梵音,他就這樣徘徊在日漸加重的暮色里?;椟S的暮色為他披上了一件寬大的僧衣,而他的心卻忽然聽到了妻子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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