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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木槿花喜歡夏天

      2019-09-10 07:22:44水生煙
      南風 2019年11期
      關(guān)鍵詞:木槿花小野

      水生煙

      1

      二十二歲的莫小小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相親,而更詭異的是還被對方莫名其妙地pass掉了。

      莫小小氣惱地對著穿衣鏡里身高169公分,膚白長腿的女孩行了半分鐘的注目禮,伸手將左右兩頰各拍一通,鏡子里便再現(xiàn)了見到邱石時自己雙頰微紅的模樣——明明眼神晶亮、唇紅齒白的嘛!

      莫小小坐回床上,拿過手機打開了邱石的朋友圈——他的動態(tài)還停留在大半年前,是一段視頻,搖搖晃晃的鏡頭里,縫隙里生著雜草的青石臺階和一雙交替著時隱時現(xiàn)的腳尖,看不見人,卻準確無誤地傳導著一個信息:他在試圖征服一座高山。

      莫小小覺得,此刻他就像那座山,而自己心里對他分明藏著一點想要探索的好奇。

      她這才驚訝地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和邱石仍舊是微信好友關(guān)系。一段失敗的相親過程,居然誰都沒有刪除對方,莫小小覺得這件事對于小心眼又記仇的自己來說,還挺詭異。

      她點開頁面,卻在“確認刪除”四個字出現(xiàn)的一刻住了手——“眼見你起高樓,眼見你宴賓客,眼見你樓塌了?!蹦⌒『鋈幌肫疬@段話,覺得自己簡直被檸檬精附了身,就想看看他是怎樣堅定地走上“注孤生”這條道路的。

      機會似乎很快就來了。莫小小是位護士,第二天晚上她剛好值夜班。邱石因為小龍蝦過敏,到醫(yī)院掛急診時,面部皮膚泛紅而又有著輕微水腫,莫小小原本看著就診單上的名字就有些詫異,等拿著藥品托盤進入病房,看見他的窘態(tài),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

      “作為醫(yī)護人員,不能嘲笑病人。”面部紅腫的過敏癥病人邱石,看著莫小小的笑容,忍不住微弱抗議。

      莫小小聽著他有些走調(diào)的聲音,眼睛里的笑意更濃了,嘴巴里卻努力表達了身為醫(yī)護人員的關(guān)懷:“喉嚨也不舒服是嗎?”

      “何止?!鼻袷f:“還嘴唇發(fā)麻、渾身發(fā)癢、腹痛腹瀉,各種痛苦……”

      “不是第一次吃小龍蝦過敏吧?”莫小小殘忍地打斷了他的喋喋訴苦。

      “不是。”邱石誠實地說。

      莫小小看了邱石一眼,眼神內(nèi)容不言而明,顯然是在質(zhì)疑他的智商:明明知道過敏還吃,這人沒救了!

      莫小小準備好輸液針管,習慣性地確認:“邱石,對嗎?”

      病床上的邱石抬了抬腫脹得有些睜不開的眼睛:“你還記得我?真榮幸。”

      “還沒腫到認不出來的程度,不過,你再加把勁兒多吃點,基本就可以達到隱身效果了?!蹦⌒⌒Φ妹佳蹚潖?,還指著輸液卡片補刀:“再說了,就算我不記得你,也擋不住你自報家門?!?/p>

      邱石看著莫小小,啞著嗓子低聲說:“你太過分了!”

      過分嗎?莫小小想起丟臉的相親經(jīng)歷簡直想用針頭扎他的手,她收斂了笑容,“打針了,伸手!”

      邱石的手縮進了被子里,“你輕點!”

      莫小小看了他一眼,不動聲色:“我盡量吧。”

      除了橡皮筋勒著胳膊有了血液不暢的脹痛之外,針尖冰涼而快捷地刺入血管,邱石還沒等覺出扎針的疼痛,橡皮筋便已經(jīng)被解開了。女孩固定好輸液針,起身調(diào)整滴液流速,指尖微涼而滑膩的觸感,仍舊留在他的手背和小臂上,不知道為什么,他心里竟然有了一絲隱隱的失落。

      “別亂動!”邱石剛動了動手指,就受到了莫小小的呵斥。看著他老老實實連睫毛也不敢眨動一下的模樣,莫小小忍不住彎起了眉眼,有了一種類似大仇得報的快感,語氣也因此溫和許多:“過敏癥狀很快就會消退,我在護士站,有事按鈴叫我。”

      半小時后,莫小小后悔自己說了這句話。因為邱石按鈴已經(jīng)超過了三次,他的理由層出不窮:“皮膚發(fā)癢更嚴重了,我是不是繼食物過敏之后又藥物過敏了?”

      “我想喝水,能幫幫我嗎?”

      “我這種情況,明天需要繼續(xù)輸液嗎?”

      邱石再次按鈴時,進來的是位男護士。邱石噎了噎,說:“對不起,我不小心碰到了……”

      2

      拉扯莫小小和邱石相親的是她的朋友夏夏,她們相識于初夏的一場旅行,兩人一見如故且是同城,因此互換了聯(lián)絡方式。而邱石是夏夏老公小野的同學。那天,邱石和夏夏、小野一起吃飯時,大概女孩子天生就喜歡做紅娘,夏夏提議:“邱石,我給你介紹女朋友吧?”

      邱石答應得很痛快:“好啊,是你朋友圈照片里的女孩嗎?”

      他說的那個女孩就是莫小小。喝了半瓶啤酒的夏夏乘著酒興撥通了和莫小小的微信語音通話:“小小,哪天見個面一起吃飯吧?”

      莫小小正在敷面膜,小幅度牽動嘴角肌肉時,連聲音都變形了,她說:“過兩天吧。最近臺風過境,還是盡量少出門,不如我們先云吃飯吧?”

      “什么云吃飯?”

      “就是我們各自開著視頻,你看著我吃,我看著你吃,邊吃邊聊,也可以達到一種身心愉悅的效果啊?!蹦⌒≌f得開心,哪知道另一邊除了夏夏之外,還有另外兩個男人。

      三天后,莫小小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與邱石見面了。夏夏的表情暴露了拉扯兩人見面的真實想法,她含混地互相介紹著:“你們認識一下,以后也多了一位可以云吃飯的伙伴,是不是?”

      這話似乎沒毛病,而邱石已經(jīng)拿出了手機——云吃飯嘛,要視頻至少得先有網(wǎng)絡聯(lián)系方式,對吧?

      那頓飯吃得還算愉快,邱石有一張挺秀清雋的面孔,話不多,幽默輕松,不帶節(jié)奏,卻接得住兩個女生的話題。

      說實話,當時莫小小對他挺有好感的??墒钱斕焱砩舷南拇螂娫拋?,吞吞吐吐地對她說,邱石對她的印象“也就那樣兒。”

      莫小小憋了一口氣。她明白,從她在他對面坐下的那一刻起,便已經(jīng)表示默認了相親模式。如今,人家兜頭一盆涼水澆過來,還非要追問為什么沒加熱到三十七度的話,是不是更傻了?

      于是,莫小小默認生平的第一次相親,折戟而歸。

      她沒想到的是,邱石在輸液后的第二天晚上,居然要請她吃飯!

      莫小小下意識地拒絕了??墒歉魞煞昼?,他的微信消息又來了:“聊表謝意,萬望賞光?!?/p>

      說得如此謙恭,莫小小被打擊后的自尊心顯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舒展,她忍不住打趣:“吃小龍蝦嗎?”

      “你來的話,吃什么我都奉陪!”邱石應得豪氣干云,莫小小想起那場不太愉快的“相親”,覺得他大概把自己當成大兄弟了。

      算了,大兄弟就大兄弟吧,總不能因為人家沒看上自己就長久心懷敵意。于是,為了顯得自己心胸開闊,莫小小欣然赴約。

      然而,莫小小在餐廳等了半個多小時,也沒有等來邱石。服務員一眼又一眼地望過來,莫小小咬咬牙,招手點菜。

      那天晚上,莫小小一個人坐在價位并不便宜的餐廳里,妥妥地吃撐了。她覺得自己這副模樣落在旁人眼里,完全是一副被放了鴿子的悲涼人設,而當她嘟噥了一句“邱石你等著”時,不止形象到位,連心態(tài)也達標了。

      莫小小回到家,洗漱后已經(jīng)躺在床上時,才接到了邱石的電話,他的聲音有些疲憊:“對不起,剛要下班時,忽然來了危重急診病人。”

      “沒事,我根本就沒出去。”莫小小說完了這句早就想好的臺詞,忽然意識到了什么:“你剛才說什么?”

      “來了危重急診病人,臨時做了臺手術(shù)。當時情況挺危險的,沒能打電話給你,讓你等急了吧?”

      “你在哪家醫(yī)院工作?你沒說過你是醫(yī)生?。俊?/p>

      邱石笑了:“你也沒問過我?。 ?/p>

      “你是醫(yī)生的話干嘛跑來我們醫(yī)院打針?”

      邱石停頓了一下,在這個時間段,莫小小已經(jīng)替他想好了兩個答案,比如:因為莫小小他們醫(yī)院離他家最近,比如莫小小他們醫(yī)院治療過敏癥最在行,然而,邱石平靜地回答:“因為你在那兒?!?/p>

      邱石輕聲說著,似乎只是平平常常的一句話,從聽筒里傳到耳邊,莫小小竟然覺得耳根一熱,她覺得自己被撩了。可惜,他說過的,他對她的印象“也就那樣兒?!?/p>

      莫小小一想起這幾個字,心里就像出現(xiàn)了一具超級強力的滅火器。

      “我要睡了,再見?!蹦⌒≌f著,也不等待他的回答,徑自掛斷了電話。

      一分鐘后,微信聊天頁面出現(xiàn)了邱石發(fā)來的消息:晚安。

      莫小小捏著手機,看著手機屏幕黑了又亮,亮了又黑,忽然發(fā)現(xiàn)有時候哪怕簡單的兩個字,也會讓人心尖微甜,回味良久。

      3

      不聲不響地過了幾天,莫小小忽然發(fā)覺自己查看手機的頻率變高,與此同時,心底生出了一股疑似冷戰(zhàn)的期待與酸楚,前所未有。作為某人的大兄弟,這種情緒不太科學呀。

      莫小小再見到邱石,是在一周之后的下午,本來她已經(jīng)準備換衣服下班了,來了急診病人。是一場車禍導致的三位傷患。莫小小隨同醫(yī)生進入手術(shù)室,她只顧著按照主刀醫(yī)生的指令,遞取器械、協(xié)助止血、處理傷口,沒注意身邊什么時候多了位高個子的男醫(yī)生。兩位醫(yī)生緊張而又默契地協(xié)作著,直到那人叫了她一聲:“小小,準備傷口縫合。”

      那是一道熟悉但在手術(shù)室內(nèi)卻分明陌生的聲線,莫小小來不及多想,飛快地應了:“是!”

      是邱石。莫小小鎮(zhèn)定心神,克制了想要抬眼看他的想法?;颊呤軅嗵帲谑中g(shù)中途,她見他的汗水濡濕了發(fā)根,她遲疑了一下,而他幾乎在同時直起身,向她側(cè)轉(zhuǎn)了腦袋。莫小小快速抓起擦汗頭帶,輕輕按在了他的額頭和耳后。

      手術(shù)順利結(jié)束,他叫住了她:“小小,我要連臺手術(shù),幫我換衣服?!?/p>

      “是。”

      莫小小將傷患推到普通病房安置好,輸液、觀察,一系列工作完成之后,邱石他們另一間手術(shù)室門口的紅燈,卻遲遲沒有熄滅。

      莫小小有些擔心,已經(jīng)可以下班離開,仍舊幫助同事們將用過的手術(shù)室整理好。她小聲問護士長:“邱石怎么會來,是因為手術(shù)室醫(yī)生忙不過來嗎?”

      “是啊,小邱碩士畢業(yè)時在我們這里實習過一段時間,而且,聽說咱們院長有心挖他回來呢。你來工作時,他已經(jīng)被聘走了吧?你怎么認識他的?”

      “在朋友的聚會上見過,”莫小小莫名臉熱,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說:“我們不熟?!?/p>

      莫小小話音剛落,便慘遭打臉,還沒有換下手術(shù)服的邱石站在門口,叫她:“小小,過來幫個忙好嗎?”

      這一次莫小小答應得沒有那么痛快了。幾位醫(yī)生都在解衣洗手,互道辛苦,明明有護士站在他身后,他卻還在叫她:“小小?”

      “來了?!蹦⌒∮^去,站在他身后替他解開手術(shù)衣,低聲說:“干嘛又叫我?”

      “我和她們又不熟?!鼻袷÷暬卮鹬?,理直氣壯地指使她:“把我的口罩摘了?!?/p>

      莫小小瞪了他一眼,卻還是乖乖照做了,下手有點重,扯得他耳朵疼,險些叫出聲來。

      相熟的醫(yī)生挽留邱石:“等會兒一起出去坐坐,吃個夜宵吧?”

      “不了?!鼻袷χ芙^:“兩天一夜沒正經(jīng)睡覺了,要回去補覺回血?!?/p>

      他們說話時,莫小小正盯著邱石的眼睛——剛才他戴著口罩,才發(fā)現(xiàn)他的睫毛那樣長而濃密,垂眼時密密覆著,不留一絲眼神縫隙,這個好看的男人把自己當成了大兄弟,怎么想都讓人覺得有些心酸。

      她胡思亂想著,沒注意邱石已經(jīng)叫了她一聲,見她望著自己怔怔不語,忍不住笑著又叫了她一聲:“小??!”

      他說:“我們一起走吧?”

      莫小小慌慌地點了頭,旁人盡皆了然地笑了起來。

      上了車,四周一下子安靜下來,兩個人都有些窘,邱石沒話找話地說:“我兩天一夜沒睡了,坐我的車,會不會害怕?”

      “會!”莫小小說著,作勢下車。

      邱石笑了,“放心吧?!?/p>

      “聽說我們有可能成為同事?”

      “你希望這樣嗎?”邱石笑得促狹。

      她瞪了他一眼。按照今天的情勢來看,如果真的成為同事,說不定他會怎樣奴役她。何況,她很清楚他在身邊時自己心里的慌張,這在工作狀態(tài)中可不是什么好事情。想起他工作時的專注模樣,她由衷地說:“沒想到你這么年輕就這么厲害!”

      邱石轉(zhuǎn)過頭看了看她,意味深長地笑了:“那又怎么樣,你還不是一樣看不上我?”

      莫小小下意識地辯解:“我哪有看不上你?”

      邱石反問:“那你看上我了?”

      這話怎么接?莫小小心慌臉紅地嘟噥:“我看上你又有什么用,你還不是看不上我?”

      邱石正系安全帶的手停在了那里,“我什么時候說的?”

      4

      第二天,有同事打趣,不知道邱石和莫小小在車里做什么,車子停在那里半天沒有開走。

      當時,他們面面相覷之后,大抵搞清了相親的整件事是個烏龍。半晌,莫小小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你很需要相親嗎?按照你的年齡,似乎也用不著那么著急……”她捏著手指計算:“本科五年碩士三年……”

      邱石笑了,伸手拿過工作證身份證駕駛證,一股腦兒遞給了莫小小,“別算了,都在這兒了。我是不是很有誠意?”

      證件照還蠻好看,棱角分明的一張臉,眼神明亮,寸發(fā)漆黑,莫小小匆匆瞥了一眼,趕忙將他的手往回推,“哪有什么誠意,看不出來!”

      “還沒有誠意?只差一個戶口本,就可以去民政局了?!鼻袷χ蛉?,偷眼去看莫小小的臉色,她卻將臉轉(zhuǎn)到了一邊。

      “你別誤會,其實我也是第一次相親?!鼻袷瘜④囎娱_出停車場,駛上了主路,又輕聲說:“我們以前見過的,你不記得了嗎?”

      莫小小驀地轉(zhuǎn)過臉來,他微笑著的側(cè)臉,挺秀而溫柔,于是胸腔里的一顆心,再次不受控制地軟軟一動。

      那時候莫小小剛畢業(yè),第一天穿上淡粉色的護士服,同色的護士帽用黑發(fā)卡規(guī)規(guī)矩矩地別在頭上。她不是第一次給病人扎輸液針,卻是第一次被病人家屬刁難、指責。那是一個胖胖的小男孩,伸出的圓乎乎的拳頭上,看不清藍色血管。莫小小連續(xù)扎了兩針都沒有準確下針,自己先慌了。男孩的爸爸粗聲斥責:“新來的吧?這是護士還是容嬤嬤?”

      站在另一張病床前的邱石轉(zhuǎn)過頭來,見女孩抬起的眼睛里有著小鹿一樣的驚慌和清澈,她小聲致歉:“對不起!”幾乎想要彎身行禮,又說:“對不起!”

      邱石走過來,捏著男孩的手背看了看,又卷起他的衣袖,察看了他的手臂血管,他看著莫小小,溫和地說:“別慌!”

      “我們不用她打針!”男孩的爸爸忽然大聲說:“她連扎了兩次都沒有扎上,孩子本來就病著,受不了這樣的折騰,我們要求換一位護士!”

      “再給她一次機會。”邱石平靜卻堅定地說,口罩上方的眼睛深黑沉靜,“我相信這次她一定可以?!?/p>

      邱石并不等待男人的回答,彎下身去,卷好男孩的衣袖,用橡皮筋扎好了他的手臂,骨節(jié)分明的白皙手指在男孩的手臂上仔細撫觸了幾下,指著一線青藍給莫小小看:“來,這里。”

      “別慌?!彼俅屋p聲對她說。

      莫小小手里的針尖,在接近男孩皮膚的時候,仍舊略略遲疑了一下,邱石伸手扶了她的手腕,他說:“別怕,要相信自己。”

      這一針很順利,看到針栓處出現(xiàn)了適量的回血,莫小小松了一口氣。等到她做好手上的工作,回頭想要對男醫(yī)生致謝時,卻沒有再見到他的影子。

      那是邱石在這里工作的最后一天。他接受的是另一家醫(yī)院的聘書。

      此刻,在夜行的車子里,莫小小忍不住驚呼:“怪不得我再也沒有見過那個人,還以為是自己記錯了人而懊惱好久,沒想到那個人居然是你!”

      “是我。”邱石說:“我從夏夏的朋友圈照片里,一下子就認出了你。我自己也沒想到,我對你的印象這么深刻。所以夏夏說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時,我立刻想到了你。她怕你不肯出來,所以沒提相親這茬兒。我也有錯,坐在她旁邊,卻沒讓她說清緣由。因為我不確定你會同意用相親的方式和我見面?!?/p>

      莫小小的臉頰紅紅的,半天沒有開口。

      到她家樓下,邱石忍不住重申:“至于夏夏傳遞給你的那句話,我真的不知道是從哪里來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莫小小心里輕飄飄的,腳底下也像是踩了飄忽忽的云彩。

      “我現(xiàn)在那家醫(yī)院挺好的,暫時不會離開。”邱石說:“我不是輕易會變來變?nèi)サ娜?,對工作是這樣,對感情更是這樣,相信我,好嗎?”

      莫小小點點頭。雖然,第二天她就后悔當時沒用手機的錄音功能記錄下他說的這些話。

      5

      莫小小沒有追問過夏夏,關(guān)于當時的真實情況。很多時候,言語都過于輕飄,她更愿意自己用眼、用心,去看清并感受。

      邱石在夜路上說的那些話,真真切切打動了她。而眼前是璀璨夜燈,車行其中時,仿若穿越星河,夢幻一般美好。

      她再想不到,他居然就是她當時沖出門未曾追到的那個身影。再轉(zhuǎn)身時,他就站在自己面前。她覺得,命運當真待自己不薄。

      那一整晚的夢里,輾輾轉(zhuǎn)轉(zhuǎn),全是他。

      莫小小沒想到,第二天傍晚,她居然會在自家的火鍋店里再次見到邱石。

      不止邱石,他訂好的包間里,早在十分鐘前,已經(jīng)有一位女孩在安靜等候。

      邱石停好車,就看見了院角的一大叢藍紫色木槿花,花朵開得碩大密實,壓彎了枝丫。他在莫小小的朋友圈照片中見過,包括這家火鍋店,也是她當時發(fā)過的照片。小野約他時,他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這家店。似乎去她去過的地方,吃她吃過的食物,也是靠近她的一種。

      邱石拍了一張藍紫色木槿花的照片,發(fā)給了莫小小,然后走進了訂好的包房。

      小野遲到了一會兒,包房里只有小野的妹妹。因此邱石很快明白過來,自己和莫小小上次一樣,被相親了。

      而更詭異的是,他的手機里,收到了莫小小的回復:“歡迎光臨。”

      她說:“你一進來我就看見你了。你的女伴,她等你多時了?!?/p>

      邱石有點懵。一頓火鍋,因為邱石的神思不屬,顯得尷尬無趣。小野拋出的所有話題他都不肯接,硬是把自己拗成了面癱失語的形象。

      中途,服務生進來,用白瓷瓶插著的一枝藍紫色木槿花,換下了原本桌上的一朵紅玫瑰。

      邱石怔了怔,趕在服務生出門前問道:“每桌客人都有嗎?”

      “那還不把花樹折禿了?”服務生笑了,“是小小讓送進來的,那些花兒可是她的寶貝?!?/p>

      邱石的筷子差點兒落地,過半天才對小野說:“這是小小家的店?你不知道嗎?”

      “我哪知道?”小野說:“不是你帶我來的嗎?”

      邱石拿出手機,編輯了一長串的解釋發(fā)給莫小小時,頁面上除了紅色驚嘆號,還有一行字:對方開啟了好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的好友。請先發(fā)送好友驗證請求……

      邱石沒理睬小野的詢問,起身徑自出了門。他沒有見到莫小小,顯而易見的是,在昨晚剛剛掏心掏肺說完那番話之后,再面對此情此景,她徹底誤會了。

      那天晚上,熟悉邱石的朋友發(fā)現(xiàn)了一件吊詭的事情——一年半載不肯更新一次微信朋友圈的邱石,發(fā)了一條陰陽怪氣的動態(tài),是一張照片:墻角盛放的大叢藍紫色木槿花,開出了一片清涼。

      很多人留言說好看,是適合夏天的花,只有邱石自己知道,那顏色實在太適合他此刻的心情了,憂郁且涼涼。

      而他發(fā)給莫小小的微信好友請求,始終沒有通過,打給她的電話,也始終不被接聽。

      6

      兩天后的夜里,又是莫小小值夜班。夜診收治了一位看起來很嚴重的過敏癥患者,去病房掛針的護士很快去了又回,告訴莫小小,對方指名道姓地要她去。

      莫小小走進病房時,那位患者面朝墻壁躺著,被子拽到了脖頸,只露出了半截腦袋。

      “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她問,將藥瓶掛上輸液架。

      “不好。”對方?jīng)]轉(zhuǎn)過身,卻低聲答了。

      莫小小伸手去拉他蒙在臉上的被子,“打針了!”

      被子拉下來時,那人卻抬起兩條手臂捂住了臉。莫小小看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白皙手指,一把拉下了他的胳膊:“別捂了,沒人想看你的臉!”

      莫小小說到做到,垂著眉眼快手快腳地用酒精棉在他的手背上消毒,故意問道:“叫什么名字?”

      他不答。她再問:“叫什么名字?”

      仍舊不答。莫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了一點笑意,“邱石!”

      病床上那人用另一只手抓起被單,蒙在了臉上。

      莫小小拈著輸液針,恨不能狠狠扎他幾下,卻還是快速地找到了血管,扎好,固定針頭,調(diào)整滴速。做好這些,她起身準備離開時,邱石拉住了她的衣襟。

      那是扎針的手。莫小小惱了,驀地轉(zhuǎn)過了臉,對著邱石怒目而視——這次他的過敏癥比前些天嚴重得多,臉頰、脖頸上全是紅疹,連眼睛也似乎小了一圈。莫小小心軟了,一下子泄了氣。當然,她把這情緒的轉(zhuǎn)變理解為醫(yī)者仁心。

      “明明知道自己吃小龍蝦過敏,怎么總是記不?。俊?/p>

      “不是小龍蝦,是蝦肉餛飩。這兩天心情不好,沒注意,等到皮膚發(fā)癢才發(fā)現(xiàn)?!?/p>

      “心情不好?”莫小小看了邱石一眼,挖苦道:“相親又失敗了?”

      “你誤會我了!”邱石的表情看起來著實委屈,他還想再說下去,莫小小打斷了他的話,“好好休息吧,我還要去別的病房看看?!?/p>

      “我可以解釋的,別生氣了,好嗎?”

      他眼巴巴地看著她,全然不顧及此刻的形象,莫小小忍不住笑了,“懶得和你計較?!?/p>

      莫小小剛離開沒一會兒,邱石就睡著了。莫小小又氣又笑的模樣,讓他一下子就安心了。他這段時間是真的辛苦,也因為心事重重,所以同事聚會叫了蝦肉餛飩時,他根本沒注意,等到發(fā)現(xiàn)過敏時,同事送他回醫(yī)院用藥,他卻要人家繞路把車開來了莫小小所在的醫(yī)院。他沒記錯的話,剛好應該是她的夜班。

      莫小小回到邱石的病床前時,他睡得正沉,莫小小俯身看了看他臉頰和脖頸,紅色已經(jīng)消退了不少,但水腫仍在。直到輸液瓶中的藥水滴盡,邱石也沒有醒來,莫小小拔下針頭時,他的手指動了動,莫小小輕輕按住了他的手,于是他繼續(xù)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邱石被護士長打趣:“小邱這是在一家醫(yī)院住院,又到另一家醫(yī)院上班呀。到底是我們的醫(yī)生好,還是護士好?”

      低頭寫記錄的莫小小紅了臉。邱石敲了敲她面前的桌案,嚇了她一跳,抬起頭來,就看見他睡眠飽足、紅疹消退的明亮笑臉,他說:“我走了?”

      莫小小心虛地瞪了他一眼,“誰要管你?”

      7

      邱石上午有兩臺手術(shù),因此小野和夏夏打電話給他時,得到的都是關(guān)機的提示音。

      下夜班的莫小小正在補覺,被手機鈴聲連連呼叫,只能爬起來接電話。

      夏夏承認是自己說了謊。小野的妹妹見過邱石,印象很好,一聽說夏夏在替他介紹女朋友,便酸溜溜地指責她幫著外人瞎張羅。夏夏這才發(fā)現(xiàn)小姑子的心思,為了和婆家人搞好關(guān)系,夏夏雖然覺得為難,仍舊瞞著小野,分別給莫小小和邱石打了電話,告訴他們,對方的印象“也就那樣兒?!彼龖阎鴥e幸心理,希望他們不會相中對方,沒想到事情的發(fā)展全然相反。莫小小雖然沒說什么,邱石卻著實抱怨了小野一通,滿心不愉快的小姑子自然也沒領(lǐng)她的情。

      “我的腸子都悔青了!”夏夏說:“對不起啊,小??!”

      “我沒怪你?!蹦⌒≌嬲\地說:“相反的,我還要謝謝你呢?!?/p>

      莫小小說的是真心話,即使是真朋友,有時候也難免遇見真為難。何況,很多時候真的需要經(jīng)歷一些事情,方才可見一個人的真心執(zhí)意。譬如邱石,不知道他除了對蝦類過敏,還對生命中什么樣的事情過敏?

      友情也好,愛情也罷,都是對那個人的優(yōu)點著迷,繼而對缺點脫敏,才能長久走進光陰。

      而他眼下的缺點就有一條:他很忙,會放人鴿子,更會時常關(guān)手機或不接聽電話??墒?,如果他足夠優(yōu)秀到讓自己心生愛慕、愛戴,而他又剛巧愿意將自己放在心中的第一位置呢?

      莫小小的手機嗡嗡響,屏幕上顯示著邱石的號碼。

      “好了,夏夏,我真的沒有生你的氣?!彼f:“先這樣吧,他來電話了。”

      “他?”夏夏樂了,“嘖嘖嘖!”

      剛接通電話,邱石便說:“今早走得急,口服藥忘帶了,現(xiàn)在好難受?!?/p>

      “少裝可憐了,”終于清楚了全部原委的莫小小心情愉悅,輕快地說:“那點兒毛病你自己能治?!?/p>

      邱石也笑,“干嘛揭穿我?我只是需要一個理由給你打電話?!?/p>

      “給我打電話還需要理由嗎?”

      “那見面呢?”邱石說:“我想見你?!?/p>

      “這可能還是需要一點理由的?!?/p>

      “我喜歡你。這個理由夠不夠?”他忽然說。

      是的,我喜歡你,這是最好的理由了。信任與喜歡是通往人心的密鑰。

      “有多喜歡?”她俏皮地問。

      “像木槿花喜歡夏天,像藍莓愛上冰沙?!?/p>

      莫小小的笑容漾了滿臉。她喜歡的藍紫色木槿花,又叫藍莓冰沙,這個名字,生活里少有人知道。而因為喜歡她,他笨拙又真誠地關(guān)注著她喜歡的所有。

      她心頭一熱,輕聲應了:“是啊,我就是那樣地喜歡著你?!?/p>

      我喜歡你,就像木槿花喜歡夏天,沉靜而熱烈,安寧卻掩不住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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