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朗年
曾經(jīng)很不喜歡深圳。我在廣州居住多年后來到深圳,發(fā)現(xiàn)深圳滿街的女人都提著一口氣在匆匆趕路,臉上赤裸裸寫滿急功近利的欲望。而我,閑散淡漠,長了一張萬事可有可無的臉,一看就不是深圳人。
確實,來深圳非我本意。是因為先生調(diào)動工作,我才亦步亦趨相跟著來的。
所以,我就像一個和深圳奉命成婚的人,在經(jīng)歷了各種糾結(jié)不適抗?fàn)幹螅扔跓o奈,開始了解和熟悉這座城市。第一次對深圳產(chǎn)生感情,是剛來那年的冬天,從北京出差回來,飛機快要落地時,我在空中看見了深圳。我看見它清晰的道路、海上的船、夜晚的燈,莫名地我就激動不已,對自己說:這是我的城,我回來了。
這期間,還是因為先生工作的緣故,我們有了一個到成都暫居的機會。
身為四川人,回成都居住一直是我的夢想。我們當(dāng)時的打算是,如果在成都住得慣,就長住下去。三年五載,十年八年,或者賣了深圳的房子到成都定居,都不是不可以。
在成都的日子過得很愉快,除了一件事:想念深圳。那些深圳街頭再尋常不過的云吞面和干炒牛河,成了我醒時夢里的念想。成都滿街的美食被視若無睹,我覺得我真是有病了。
雪上加霜的是樓下菜店老板娘。我每次去買菜都用四川話熱情地和她打招呼,她卻每次總都一絲不茍地操起一口椒鹽普通話和我說“你好”。有次我實在忍無可忍,問她為何如此對我,她叉著腰理直氣壯地一二三推理一番,最后結(jié)案陳詞說:“總之,你背包包的樣子、說話的樣子、走路的樣子,都跟我們本地人不一樣,你這張臉,就不是我們成都人民的臉!”
我站在她面前,有點懵,“我怎么就不是成都人民的臉了?成都市民守則規(guī)定了成都人民的臉必須長啥樣?”
她不理我的憤怒,得意洋洋地說到了重點,“反正,你就是個游客!我總想著,這女的在這里住了有一年了喲,她咋還不走呢?她究竟啥時候走呢?”
游客。原來我來此定居的念頭是一廂情愿,在成都人的眼里,我終究是個外鄉(xiāng)人。我大步流星走路,我斜背大包包,我心不在焉地與成都相處……沒錯啊我就是個游客。我在成都住了一年,但骨子里并沒有生出在這里落地生根的意思。
我想念深圳。
我想回深圳。
因為我長了一張深圳的臉。
就在這時,如有神助地,我接到一位朋友的電話,當(dāng)頭一句便是:“姐姐,我覺得你該回來了。”朋友給我介紹了一份新工作,他覺得我適合這個職位。
新工作換了一個行業(yè),我不是沒有猶豫的。但所有人都給我打氣,一位前輩對我說:“所有看似不可能的事情,你一步一步去做,也就做成了?!蔽倚帕饲拜叺脑挘徊揭徊饺プ?。飛回深圳,跟上司見面,聊至夜深,最終決定接受這份工作。
第二年春天,木棉花開的時候,我回到深圳,到新單位報到上班,重新投身于深圳朝九晚六的通勤人流。這時候,在平均年齡不到30歲的深圳人里,我已經(jīng)是40出頭的高齡。
我的一個女同學(xué)在老家做公務(wù)員,得知我回到深圳還換了工作,驚訝說:“都這個歲數(shù)的人了,我就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坐等退休了,你還敢跳槽!”我也很驚訝:“才這個歲數(shù),你就等著退休了!”
我倆互相被對方嚇了一跳。
我對女同學(xué)說,我的女老板46歲才開始從無到有地創(chuàng)業(yè),我40出頭跳個槽算什么呢?只要你愿意,在深圳,沒有什么不可以重新開始。
女同學(xué)沉吟片刻,說:“你這人很奇怪,看似循規(guī)蹈矩,但走出的每一步都出人意料。好的,不好的,都出乎意料。”
我尷尬地笑起來。好吧,我樂意做這樣的出乎意料者,不畏懼任何重啟,而且,每一步都不踏在別人期待的音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