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永遠存在的……

唐娜

人物檔案：

崔大慶，1959年出生，生前是北京市公安局豐臺分局豐臺鎮(zhèn)派出所副所長。1995年3月11日凌晨，在抓捕重大殺人搶劫犯時，被歹徒開槍擊中頭部，經(jīng)搶救無效，壯烈犧牲。他被公安部追授為全國公安系統(tǒng)一級英模，被北京市人民政府批準為革命烈士，并獲得全國五一勞動獎章。

崔申迪，崔大慶之子，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府右街派出所治安中隊副中隊長，榮獲個人三等功1次、個人嘉獎7次、優(yōu)秀公務員5次，獲評首都公安十大杰出青年衛(wèi)士、市公安局優(yōu)秀團干部。

走出全國公安系統(tǒng)一級英模、革命烈士崔大慶之子崔申迪的家，我的心沉沉的，即使屋外晴空萬里、草木蔥蘢。那些已經(jīng)泛黃、起了毛邊的1995年3月的報紙整版和文圖剪貼，《閃光的金盾》《重于泰山 死得光榮》《悲歌壯警威》《一份送別英魂的筆記》……一個個震撼人心的醒目標題，一幅幅數(shù)萬群眾送別英雄的黑白照片，在我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閃現(xiàn)著。

1995年3月26日《人民日報》頭版《縱死猶聞俠骨香》評論文章中這樣寫道：“崔大慶同志是首都公安干警的光輝代表……金色盾牌，由于他們的出色業(yè)績而光芒四放。首都人民感謝他們，全國人民感謝他們?！?/p>

那一年，他只有5歲

那驚心動魄的一幕，發(fā)生在1995年3月11日凌晨。

1995年3月10日晚，北京市豐臺區(qū)六里橋派出所管界發(fā)生一起流氓斗毆事件，其中一人被扎死。北京市公安局豐臺分局連夜工作，準備傳喚知情人趙某，而趙某住在豐臺鎮(zhèn)派出所的管界。

當晚，身為豐臺鎮(zhèn)派出所副所長的崔大慶在所里值班。11日凌晨4時許，崔大慶得知分局刑警大隊偵查員趙軍、六里橋派出所民警甘雷等5人要去傳喚趙某，便主動對他們說：“那個院的情況我熟，我?guī)銈內(nèi)ァ！彪S后帶上本所民警蘇成才和甘雷等人一起趕到趙某的住處。在趙某住的樓前，崔大慶讓3名民警在樓下守候，自己帶著趙軍、甘雷、蘇成才敲開趙某的家門。

在傳喚趙某時，崔大慶發(fā)現(xiàn)趙家還住著一對可疑男女，分析可能與此案有關，便讓他們穿好衣服一起去派出所接受詢問，自己和甘雷押送趙某下樓。就在兩個可疑人背對著民警穿衣服時，那個男人突然從褲子下面抽出一把手槍，并把女的猛然推向民警奪路而逃。趙軍和蘇成才立即追趕，邊追邊喊：“抓住他，他手上有槍！”此時，剛將趙某帶到樓下交給接應民警的崔大慶和甘雷聽到喊聲，毫不猶豫返身往樓上沖，在二層過道將歹徒堵住。歹徒窮兇極惡地扣動了扳機，這一槍沒有打中。面對已作亡命之掙的歹徒，崔大慶、甘雷卻毫無懼色地撲了上去！甘雷猛然抓住歹徒持槍的右手，崔大慶用力扣住他的左臂。垂死掙扎的歹徒又喪心病狂地連開兩槍，其中一槍打中甘雷左臂，另一槍擊中了崔大慶的頭部。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崔大慶的一只手依然緊緊揪著歹徒！

正是這只手，為戰(zhàn)友甘雷贏得了關鍵的幾秒鐘！就在歹徒拼命掙脫已倒下去的崔大慶時，甘雷狠狠扭住歹徒滾下樓梯，用手死死掐住歹徒握槍的手，與及時趕來的民警一起將歹徒擒獲。經(jīng)查證，持槍歹徒是被公安機關通緝的重大殺人、搶劫在逃犯于根柱。此人長期流竄作案，手段殘忍、氣焰囂張，僅已查明的殺人案就有5起。他在訊問中交代：“我真沒見過這么不怕死的……原以為電影、電視里演的都是假的，這回見到真的了?！?/p>

崔大慶，一位人民的好警察，年僅36歲的生命，終止在黎明前的黑暗中。英雄的壯舉，震動了京城上下，四面八方。英雄之死，重于泰山！得知崔大慶犧牲，社會各界自發(fā)送來的花圈，在豐臺鎮(zhèn)派出所的院子里越聚越多，到遺體告別時，已達600多個……而那時，他的獨子崔申迪只有5歲。

初中時，他明白父親犧牲的意義

一米八的個頭，眉宇間透著堅毅和樂觀，有著超出同齡人的成熟與穩(wěn)重。這是近日記者見到崔申迪的第一印象。他和父親一樣穿著帥氣的警服，自己也已成為了父親。他告訴記者：5歲那年，他永遠失去了父親。年幼的他并不理解何為死亡，也不明白電視和廣播里所稱“犧牲”是什么意思。他記得父親遺體告別儀式那天，他一直被一個警察阿姨抱著坐在車里，窗外是一眼望不到邊的黑壓壓的人群。阿姨對他說：那么多的人都是來看他爸爸的。那段時間，他母親總是以淚洗面，但柔弱的母親并沒有倒下，而是堅強扛起了生活的重擔。

崔申迪講，他對父親的記憶其實是有些模糊的，父親生前種種，很多都是母親、親戚，還有入警后認識的前輩們講給他聽的。由于父親的原因，他從小見到穿橄欖綠警服的人就像見到了親人，親近、喜愛和敬佩之情發(fā)自心底。在他的記憶里，父親總是忙碌的，即便從派出所到家走路只需十幾分鐘，父親在家的時間也很少，回來得也很晚。好不容易休息一回，居委會大爺又來敲門，父親二話不說，就又出去為街坊鄰居幫這忙那。父親是家里的獨子，奶奶曾經(jīng)給他找了一個沒什么危險且收入很高的工作，但被他一口回絕了：“我一生都不會離開公安的。”有一次父親在執(zhí)行任務時受了傷，母親勸他換個別的工作，但是一向好脾氣的父親卻和她急眼了，說：“沒有警察，你能這么安心地去上班嗎？打掉顆牙齒算什么，為百姓拼命也值得！”

在崔申迪看來，工作對父親來說是至高無上的，但同時父親又是顧家的。只要父親有時間，肯定會搶著幫母親做家務，而且父親燒得菜很好吃。他最愛吃父親做的西紅柿炒雞蛋和扁豆燜面，他還知道他的嬰兒車是父親親手制作的。記者問起他與父親的親子時光，崔申迪嘴角上揚，微笑著說：“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有一次父親教我踢球，就在家門口的小空場里，那天陽光特別足。父親帶球，我想搶過來，但怎么也控不到球，逗得父親哈哈大笑。那應該是唯一一次父親陪我踢球，也成了我最珍貴的兒時回憶?！?/p>

從小學到初中，崔申迪都在寄宿制學校就讀，早早學會了自立。念初中時，他真正明白了父親犧牲的意義，也懂得了母親多年來的不易。從那時起，他暗下決心：以后也要做一名好警察。

實習的日子里，父親形象逐漸立體豐滿起來

走進位于北京西四環(huán)的豐臺花園，一座鐫刻著“崔大慶烈士永垂不朽”的崔大慶銅像，矗立在蒼松翠柏間，顯得莊嚴肅穆。崔申迪在父親的銅像前，鄭重地敬禮，深情地凝望。他告訴記者：這個銅像是在父親犧牲一周年那天落成的。今年3月11日是父親犧牲24周年。在這里，每逢父親忌日都會舉行紀念活動，今年的主題是“忠魂永不朽，誓言永傳承”。

父親去世后，對他們這對孤兒寡母，父親的同事們一直非常關心?！案赣H單位里的那些老同事總是‘兒子、兒子’地喊我，拿我當干兒子?！睂τ谒麄冞@么多年來的照顧，崔申迪充滿了感激之情。2007年，崔申迪考上天津公安警官職業(yè)學院。第一次瞧見到他穿上警服的樣子，母親仿佛看到了父親就在眼前，流著淚輕輕地道：“特別像……”

臨近畢業(yè)，崔申迪來到父親生前所在的豐臺鎮(zhèn)派出所實習。實習中的一天，父親的一位老同事把他叫到宿舍說：“小崔，我這兒有個東西給你。”交給他的，正是記者在他家見到的那一摞剪貼報。一張張A3紙上，貼滿了崔大慶犧牲后《人民日報》《北京日報》等各大報紙刊發(fā)的送別英雄、表彰英雄、學習英雄的文圖報道。崔申迪對記者說：“當時前輩把這個交給我，其他的什么都沒說，但我懂得其中沉甸甸的分量?！?/p>

實習的日子里，他在父親工作過的地方學習公安業(yè)務，在不值班的夜晚一遍遍地閱讀那些剪貼報。他記下了，面對手持砍刀、匕首打架斗毆的流氓，父親赤手空拳沖在第一個。事后同去的民警說：“你跑到最前面多危險！”父親堅定地回答：“我是所長，危險時刻就該沖在最前面。”他記下了，父親對轄區(qū)情況了如指掌，把群眾的安危冷暖掛在心上。轄區(qū)一位大媽得知他父親犧牲后哭著說：“我整夜睡不著，一閉眼，就是大慶下雨查危房，穿著雨衣笑著站在我門口……”他記下了，父親為群眾辦了數(shù)不清的好事，多年來卻從未求別人辦過一件私事。父親犧牲后，所里的女民警用5角硬幣做成8個字鑲嵌在鏡框里紀念父親——“兩袖清風、一身正氣”。通過一張張照片、一段段故事，父親的形象在崔申迪心中逐漸立體豐滿了起來，他進一步加深了對父親的了解和理解，明白了“穿上警服，撲向槍口就是一種本能”。

只想對父親說：“你是永遠存在的……”

畢業(yè)后，崔申迪成為北京市公安局西城分局府右街派出所一名巡邏民警，成為了為黨中央站崗、為人民群眾守夜的“紅墻衛(wèi)士”。他告訴記者：夏天長安街路面的地表溫度能到攝氏六七十度，像他這種愛出汗的，在太陽下暴曬一會兒，衣服就被汗水浸透了;冬天相比夏天，還是好受些，但所里每年都有凍傷耳朵、凍傷手腳的同事。

崔申迪在日復一日的忙碌中開始了自己的從警生涯。但起初，他是有些失落的。因為每天都在處理很瑣碎的事情，他更希望像父親一樣，當抓歹徒、做大事的警察。細心的母親察覺出他的想法后，語重心長地講起了他父親的一段經(jīng)歷。他父親剛從公安學校畢業(yè)參加工作時，領導安排他做戶籍警。干這行的都知道，男民警一般都愿意出外勤，女民警才干內(nèi)勤，但他父親卻非常知足，還在學習總結(jié)里寫道：“戶籍警是多面手，天天與群眾打交道，工作好壞，直接影響政府的形象……我當戶籍警不是大材小用，而是小材大用?！彼赣H每天熱情接待辦戶口的群眾，不管多忙，都耐心、細致，為方便群眾，還常常利用下班時間上門服務，贏得了居民們的交口稱贊。父親本本分分做好每一件小事的工作態(tài)度，讓崔申迪汗顏。打那之后，他對工作有了新的認識，他以父親為榜樣，牢記“群眾利益無小事”，每一項任務都認認真真地對待、踏踏實實地完成。

如今，崔申迪已成長為派出所的青年骨干，談起自己的工作，心里充滿驕傲。他熱愛警察這份職業(yè)，雖然有時執(zhí)勤會遭遇冷眼、不理解，但他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每次遇到問題，他都會想想如果是父親，會怎么處理。他時刻提醒自己：父親是個英雄，自己一定不能給父親丟臉！穿上警服，他就要像父親一樣，愛憎分明，忠于職守，無私無畏，廉潔自律。

府右街派出所所長安全勇向記者介紹：西城分局黨委和派出所黨支部都十分關心烈士從警子女的成長，不是因為他們身份特殊而照顧，而是更加嚴格要求，在不同環(huán)境、復雜崗位中歷練和培養(yǎng)。崔申迪無論在紀律作風還是工作能力上，都以高標準嚴于律己。今年他被任命為派出所治安隊副中隊長，大家都一致認可。

采訪結(jié)束時，崔申迪對我說：每逢清明，他都會到八寶山革命公墓父親的墓碑前，跟父親念叨念叨家里的情況、工作上的變化。他記得父親追悼會上有一幅巨大的挽幛，寫著“你是永遠存在的……”是的，尤其對他而言，父親崔大慶是永遠存在的，父親崔大慶永遠是他從警路上的引航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