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勤
舅舅早先是個獵人。每逢舅舅來我家,我總是纏著舅舅講那一望無際的大森林,講森林里獵人打獵的奇聞逸事。
舅舅講過老槍,說老槍一槍打死過十三頭野豬。一槍怎么能打死十三頭野豬呢?我說舅舅吹牛。舅舅說:“真不是吹牛,是野豬笨。怎么笨呢?”舅舅繼續(xù)說:“那十三頭野豬是一群野豬,群里有個領(lǐng)頭的。當那群野豬被驅(qū)趕到老槍面前,老槍對住領(lǐng)頭的就是一槍,領(lǐng)頭的野豬中槍后滾到懸崖之下,后面的野豬以為領(lǐng)頭的給它們找到了一條康莊大道,就跟著跳了下去,所以說老槍一槍就打死了十三頭野豬?!?/p>
舅舅還說過老黑。舅舅說老黑是個有本事的獵人,膽大心細,創(chuàng)下了一槍打死兩頭熊的奇跡。我說:“熊又不笨,總不會又遇上了一個壞領(lǐng)導(dǎo)吧?”舅舅說:“不是,是一對熊夫妻。熊夫妻在林子里尋找食物,老黑一槍打死公熊,母熊立馬追逐老黑意欲報復(fù),嚇得老黑躥上了一棵大樹。熊也會上樹呀,跟著追上了樹。母熊追到樹頂,看老黑無處可逃,就想休息片刻,踅摸著從哪里下口吃了老黑。老黑卻在母熊思考的當口兒,撈出身后的柴刀,砍下一個樹枝,把一頭削尖削銳,趁著母熊再次撲向自己的那一刻,猛地把樹枝插進了母熊前胸間的白疤——心臟部位。母熊撲通一聲掉下樹,就死了。”
我說:“老黑真是一個有本事的獵人?!本司苏f:“不是每個有本事的獵人都是好獵人。比如老黑,他就不是一個好獵人。老黑喜歡干些獵人做不得的事。我們打獵有‘三不打’——懷孕的不打、太小的不打、蛇不打。老黑不管,老黑有時專門打懷孕的,打小的,打蛇,還打上了癮。這樣的事情做多了,老黑就讓蛇用槍打死了?!?/p>
“蛇怎么能用槍呢?”我認為舅舅是騙人。
舅舅說,那是他親眼所見。
那天,老黑和舅舅相約去打熊。熊沒有找著,他們遇見了一條大蛇,全身淺綠,夾雜著金色花斑。舅舅見了,急忙躲避,而老黑卻抓起獵槍就打。呱唧,槍放了啞炮——引信響了,槍沒響。老黑立馬更換引信。呱唧,又是啞炮。一連三槍都是如此,舅舅知道這是不祥之兆,急忙拽住老黑的手臂要他走,老黑卻用力甩開舅舅的手腕,急忙追趕奔跑的大蛇。老黑已經(jīng)來不及裝引信,就握著槍管用槍托去砸大蛇。隨著槍托下去,只見蛇尾往上一甩——砰!槍響了。老黑哼都沒哼一聲,就被蛇打死了——蛇尾扣動了扳機。
我疑惑:“蛇尾可能碰巧扣動了扳機,那沒有引信的槍怎么會響呢?”舅舅說:“蛇有靈性?!?/p>
舅舅還說:“山里許多動物都有靈性?!?/p>
接著,舅舅就講了他的老麝。
老麝是舅舅在朱大碗的套下救出來的。
那天,舅舅本來是打羊鹿的,他收了人家的錢。舅舅喜歡打羊鹿、打兔子、打狐貍、打狼,它們愛糟害人,舅舅一打一個準。蛇有蛇路,鱉有鱉路,羊鹿也有羊鹿的路。舅舅卻在羊鹿的路上遇上了老麝。那真是一只老麝,土黃的身體披著深黑的鬃毛。舅舅知道老麝有靈性,打算繞開,可老麝沖著他叫喚。舅舅跑過去一看,原來老麝被鋼絲套套住了。鋼絲套是朱大碗下的,舅舅認識。朱大碗那人不好打交道,舅舅想走。老麝又叫起來,叫得凄切。舅舅發(fā)現(xiàn)這是只就要下崽的母麝,屁股后的羊水吊得多長了。舅舅心一軟,就解了鋼絲套,把老麝放了。一不做二不休,舅舅干脆順著那條鹿路,把那一線的套都解了。
舅舅說,他突然沒了打羊鹿的心情,背起槍準備沿著原路回家。這時,那條路上出現(xiàn)了一只行蹤怪異的小林麝,看看他,走幾步,走幾步,又看看他。舅舅就好奇地跟著那林麝往前走。走到一片青岡木林,林麝忽然不見了,舅舅在小林麝站立的地方發(fā)現(xiàn)了一片豬苓。豬苓雖然不多,可抵得上三只羊鹿的價錢了。
舅舅想,這是老麝在報恩呢。
老麝真是在報恩。后來舅舅再上山,總會遇見一只林麝領(lǐng)著他找到意想不到的好東西,要么是豬苓,要么是人參,要么是金釵石斛,那些東西怎么計算都比打獵掙錢。從那以后,舅舅很少打獵了,改為挖藥。每次挖藥,舅舅都會把遇見的鋼絲套解了。為了這,舅舅還和朱大碗美美地打了一架,打得舅舅臥了半個月的床。
再后來呢,禁止打獵了,接著是封山,后來連藥也不準挖了。政府要求那里的群眾搬遷。舅舅說:“得了老麝那么多好處,要搬遷了,總該和老麝打聲招呼吧?!?/p>
舅舅說:“老麝真的有靈性。當我來到初見它的林子時,老麝好像知道我要走了,領(lǐng)著一大群林麝蹲在那片林子里。陽光燦爛,林麝的小眼睛亮晶晶的,一閃一閃地放著亮光……”
舅舅每次說到這里,昏花的老眼立馬亮晶晶的,一閃一閃放著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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