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紅塵中凡肉眼可視得見的物質(zhì)如軀體,幾乎無一個是圣潔的。當時間之鐘開始在人類睜開睡眼的心靈深處“滴嗒”作響的時候,是誰一直高擎著億萬星盞啟蒙萬物萬靈?
時光如梭,一茬又一茬了,眾生仍在沉睡之中———喚醒一個肉魂,這該有多難呀。有時,一雙眼,或十萬只眼,只需蒙上虛擬中的一縷紅布,一塊黑面罩,便能將光隔絕。而陷入蒙昧之中的軀殼,淪為木偶后,終其一生只會逐黑為命,枉為人身。
此刻,夜愈來愈深了,站在夤夜籠罩的地平線上,我愈發(fā)地想在繁星閃爍的星空,觀看自己卸去面具的靈魂隨星光舞袖翩躚。因為面具之下,在我那肉魂里一個個恍如小草一樣羸弱的夢境里,始終聽不見江河源頭的小溪滑過耳際的潺潺細語聲。久而久之,我會感到軀殼愈變愈硬,如此下去,如何是好,我總不能等著遠方的風吹過來把變硬的軀殼像巖石那樣風化為齏粉吧?
我不想讓靈魂也戴著面具在自我催眠中聊度余生。
于是,從2014年起,我開始一次次地上雪山,去青藏高原的宗喀山脈,去青藏高原腹地,站在離天最近的地方仰望星空,然后,拍攝星空。孰知,這種肉體逃遁的行為,我竟然持續(xù)了五年,幾乎每月皆有幾日,乃至十余日,我都在海拔四千米左右的高山雪嶺,或仰望,或拍攝。五年,數(shù)百個通宵,我猶如置身于另一個世界。當然,這種浸入骨髓而又無法言述的心靈執(zhí)著,也是從一點一滴的悟覺之中漸次形成的。在闃寂的山巔,倘若一個人長久地面對浩瀚而又充滿了神秘的星空,思緒很容易脫離被紅塵所包裹著的俗念雜想,隨星群翱翔。
而肉軀一旦遠離塵囂并置身于落滿白雪的山脈之中,無論是仰望還是行走,你永遠都是一個被神秘罩在星空下的孩子。所以,心靈一旦獲有了神啟之后,人的精神世界便開始有了從內(nèi)部自我清潔塵欲的自覺性。而且肉體在世俗中的欲望也會常常遭到渴望潔凈靈魂的排斥或拒入。人的這種在星空下渴望圣潔卻又在塵界交織著欲望的充滿矛盾的心理生理現(xiàn)象,莫非真是印證了人的內(nèi)心世界“一半是魔一半是天使”的說辭?若有輪回,抑或靈魂重塑,一具具活在世俗糾葛中的靈與肉,是否也算是一種升離黑淵前的修行呢?
我不知道答案。這就好比我不知道我所蟄居的空間或時間是否也是一場被設(shè)置好的虛擬甚或夢幻一樣。但是,即便如此,今夜我還是想再上一趟雪山。因為,2018年入夏后的第三天,吉祥的宗喀山脈又下了一場大雪。這場雪,我已等盼了許久。那天,我在遠離宗喀山脈的西寧的家中就已經(jīng)感知到了遠方的靈動在向我招手。我毫不遲疑地選擇了啟身前往。傍晚駕車抵達宗喀山脈的拉脊山谷底一看,潔白的雪,從山腳鋪向山頂,翻過海拔3820米的拉脊山埡口,遠處橫臥于大地之上的宗喀山脈聳立眼前,一座座圓錐形的白的山峰,反射著來自天光的啟示。這片遠離塵囂的白茫茫世界,猶如打開的天使的夢境,顯得那么干凈和寧靜。夕照中,雪襯托著天空通透的湛藍色,這種藍就像靈魂深處看不見底的幽藍的湖。天際四溢著光的溫暖,恍如閃爍的童話。
凝望著厚潔的白雪,我告訴自己,我必須攥緊機會之手,趕在大雪消融之前,完成大腦中構(gòu)思醞釀已久的畫面———組照《生命樹·和平鴿》。接著,我開始與時間賽跑。一個又一個通宵達旦的拍攝,持續(xù)了五個夜晚。休息一天后,又開始上山拍攝另一組主題。事畢,再回望那一張張充滿了神性的星空片,竟讓我覺得這場大雪仿佛就是為我而下的。因為整個宗喀山脈,乃至整個世界,沒有第二個人在此拍攝神的星空。整整五個夜晚,四十余小時,我是在用我全部的熱枕與虔誠向世人拍攝一幅幅神奇的星空片。我心里明白,若無幸運之神的眷顧與幫助,我就無法用鏡頭呈現(xiàn)這些原本你終身不可能看得到的影像。
至于我為什么要拍攝并展示這樣的星空片,我想還是因為我不能僅僅讓我一個人的心靈在星空下受到觸動。高山之巔,當我被浩瀚的星群洗禮之后,我倏然更加深刻地明白了人為何是人,而非獸。那一瞬間,我好像真正懂得了人或萬物為何要擁有一顆敬畏之心,一顆感恩之心,一顆信仰之心———萬物皆有根源,那是光要照亮黑夜的緣由。
而一個人的心一旦被光照耀,則是神之寵。沒有人愿意活在一個無光的世界里。一生若是光有時間長度,卻缺少心靈的雕塑,是人性的失敗。記得我從長江源頭格拉丹冬活著回來后的那一年,我就一直在想這個問題,究竟發(fā)生在哪一天,我的肉體開始有了靈魂———莫非是站立于山巔仰望星河的那一刻,還是被長江源頭洶涌的巨浪即將呑噬的一剎那?
生命似乎都有屬于自己的節(jié)點。但并不是每個節(jié)點,你都會擁有屬于自己的夢想。如果一個人的閱世積累或心靈沉淀達不到一定的厚度,命運之神是不會垂青于你的。因為每個不同的年齡段,均暗伏著早已被預(yù)設(shè)好的屬于這個年齡段所承接的運命———若是太早,你尚無開悟;太晚了,你又恐難托舉起生命的重量,心有余而力不逮。
許多年前,一位素未謀面的詩人給我寫過一篇至今仍讓我感到溫馨的文章,說我是一個用鏡頭寫詩的人。我是一個用鏡頭寫詩抑或用鏡頭呈現(xiàn)星宇,繼而啟蒙自己的心靈去認識去仰望去敬畏去感恩神的星空的人嗎?一位看過我星空片的朋友說,我用鏡頭書寫的這首心靈長詩,其實就鑲嵌在神的星空里。歲月將會是這批星空片最好的歷史畫框。
人啊,如果你今夜仍在高山之巔仰望星空,或在心里溯源冥思,你就會明白我為何要說,人的善愛與良知是一個人一生中最好的護身符。而人對人的思想啟蒙,則是心之大善焉。當然,啟蒙者也須在啟蒙中被啟蒙。
不是么,風每天都在吹拂。雖然肉眼看不見風,但我們可以藉著所造之物使蒙心開悟。想一想吧,為什么大自然賜予人世間最寶貴的東西都是免費的:陽光,空氣,水?為什么啊———這些貌似簡單的自然現(xiàn)象背后,往往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我們思忖過深隱于其中絕非巧合卻有著必然的內(nèi)在的邏輯關(guān)系了嗎?而人類絕對離不開其中任何一樣東西!
所以,請不要對風說你能看得見風。自然也不要對自己未開化的心扉講你能穿透城市上空的云霾看得見北極星。蒙昧而自大的人,此生最好尋覓時機走一趟高海拔的雪山崇嶺,抬起你的那顆并不比螻蟻大的頭顱,好好仰望一夜神的星空吧!
二
夜已很深了,吉祥的宗喀山脈,萬籟俱靜。山風輕拂著自己的氣息。只見彌漫著神秘氛圍的夜空繁星璀璨,橫跨星空的銀河似巨型彩虹將南北對峙的山脈用星辰銜接起來,仿佛是一座通往未知世界的光的天橋。多么美的由億萬顆星星構(gòu)織的橋呀,不知何時我們的靈魂才能渡過這座通往神的天之橋,看見星星的花園?
倏然,星空中傳來不知其名的鳥鳴聲,一長兩短,似鳥鳴又非鳥之聲。天,何鳥還在星空飛翔?這聲音仿佛從遙遠的星河傳來,一會兒近了,一會兒又遠了。仰首屏息,側(cè)耳傾聽時,其聲,在頭頂盤縈幾啼后,遂飄向遠空。這到底是什么鳥兒呀,為何要在夜半如此高的山巔之上的星空鳴唱呢?隨著鳥兒由近漸遠的悠鳴聲消匿于深空之中,我陷入了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神秘氛圍中遐思萬千。因為這種充滿了神性的鳥鳴聲,五年當中,我在星空下聽到過許多回———這得修來多大的耳福呀,想一想,心俱足矣!
這鳥鳴聲,不由使我憶起了那四只我專為拍片而喂養(yǎng)大的白鴿子。我曾對陪同我上山拍片的塔爾寺的僧人久美說,等我拍完鴿子的片子后,我要把它們在塔爾寺放生。后來,我兌現(xiàn)了我的承諾———除了一只白鴿在山里的大風中飛丟外,余下的三只白鴿,我都帶至塔爾寺放生了。放生于塔爾寺的原因很簡單:我相信在佛教圣地無人傷害它們!
說來你可能不太相信,其實,我喂養(yǎng)大的這些白鴿,在空曠的大山里低飛時,我走至哪里,哪里好像就是它們停泊的巢穴———它們環(huán)繞我而飛行。我從小就喜歡養(yǎng)鴿子,熟知被人類從小飼養(yǎng)大的鴿子,飛翔能力都欠佳。記得剛上初中時,我曾喂養(yǎng)過一只突然失去母親的小白鴿。有天放學回家,我發(fā)現(xiàn)一只拳頭樣大小、渾身尚未長滿羽毛的肉嘟嘟的小乳鴿,在窩里餓得嗷嗷待哺,甚為可憐。那時,人很窮,沒糧食喂養(yǎng)鴿子,鴿子就飛出去自己“打野食”吃,這只母鴿應(yīng)該是不幸被偷獵者用獵槍射殺了。無奈之下,我把乳鴿捧回自己的小屋,找來紙箱子,再鋪墊上厚厚的松絨絨的棉布團,幫小乳鴿安置了個新家。忙畢乳鴿的新巢,我顧不上歇息,飛速跑到同伴家中尋些喂養(yǎng)小鴿子吃的油菜籽。但小乳鴿畢竟太小了,自己根本就不會吃。急得團團轉(zhuǎn)的我,靈機一動,雙手捧住肉嘟嘟的乳鴿,模仿著母鴿喂小鴿子的樣子,把油菜籽含進嘴里,再噙一口清水,撅起嘴,努力將嘴使勁撮成一個小喇叭狀,然后用嘴含住小乳鴿的小尖嘴,用舌尖往乳鴿嘴里一點一點喂食,一遍又一遍,直至乳鴿的嗉囊里一點一點鼓脹起來。一天又一天,在長達二十多天的日子里,我愣是把一個失去母親的小生命,從瀕臨的死亡中挽救了下來。我跟這只小白鴿很有感情,每次放學歸來,我首先要去看看這只鴿子,逗逗它,與它說說話,然后帶它出去玩。我走到哪里,鴿子就飛到哪里,只要我一聲叫喚或一聲口哨,鴿子聽到我那無比熟悉的呼喚后,馬上就會從屋頂翩然而至,或飛落于我伸開的手掌上,或停泊在我的頭頂上。然后,我就用手托舉著這只我從小用嘴喂養(yǎng)大的白鴿子,驕傲地從人們面前走過,惹得周圍的伙伴們羨慕得直咂嘴巴子。遺憾的是,這只帶給我許多快樂的小白鴿飛翔能力很差,一年后就失蹤了。
長大后我方才明白:其實這類被人類喂養(yǎng)大的鴿子,放生于寺院則是它們在人世間最好的歸宿地。美麗的小精靈們,請原諒我吧,我沒有條件為你們頤養(yǎng)天年,但你們卻幫我用影像的方式將你們的美永遠定格于星空之中,你們是天使的化身。
五年當中,數(shù)百個夜晚,在我忙碌于心虔則靈的拍攝過程中,我常能感知到,冥冥之中,黑夜里似乎總有一雙肉眼看不見的無形的手,在幫我拍攝我心靈深處想要得到的那種超逾攝影范疇的“星空片”。真的,我能感知到這種大愛的存在及佑護。我不停地拍呀拍,一秒,一分,一小時,時間似流水滑過星宇。而此刻的鏡頭,在夜色的包圍中,似乎只是手中的一支筆———它本身不可能產(chǎn)生思想而成為一個人心靈深處的哲學,但它卻能借助靈魂表達靈魂。它的長處便是它能夠真實地呈現(xiàn)岀僅僅依靠文字繪畫等形式恐難描繪或還原黑夜狀態(tài)中的一些原生態(tài)的物像。它雖不能產(chǎn)生思想,但它卻能用影像來延伸一個人的思想或情感———只有將鏡頭之眼,伸進靈魂里拍攝,你的片子才會有思想的溫度與深度。
說到攝影,在此插上一句———其實,不同形態(tài)的藝術(shù),皆是為了表達心靈的美學思想,它們既同質(zhì)也同源。至于拍什么,或?qū)懯裁矗蝗Q于鏡頭貴賤,也不取決于寫字的筆是毛筆鋼筆還是鉛筆,而是取決于控握手中的鏡頭或筆的大腦。鏡頭就是你大腦里的一支筆。沒有思想,鏡頭就不會有靈魂。無靈魂,手握金筆也枉然。同理,黑夜中,若無對神的信仰,鏡頭就會失去焦點,行為就會迷失前行的方向。神不會青睞無悟性的人。
我雖天賦不佳,稟性愚訥,但我曉得一個道理:大地之所以支撐著我的雙腳,是為了讓我的雙耳聆聽到來自人類頭頂上的星空的聲音。因為這聲音里,分明回響著引領(lǐng)我們靈魂向上的聲音。
而就在我遐思的瞬間,一顆流星,劃亮夜空,接著,又是一顆。美麗的星群在夜的時光里漸移。每一顆星星,皆散發(fā)著自己獨有的氣息。斂息靜氣,然后再深吸一口,你都能嗅到來自星空深處的味道。高海撥之上的星空,迷幻,浩瀚,且又無比神秘。巨大的銀河,橫跨穹頂,然后垂直而下,立于群山之上。我發(fā)現(xiàn),銀河猶似一道巨型拉鏈,將神秘星空拉啟一道巨裂隙,以便讓我們伸長了脖頸和腦袋使勁朝里面窺望———是的,星空背面還有星空!一旦神的帷幕開啟的那一瞬間,我們的眼睛究竟都能看到些什么?我們能探望到隱匿于這道巨大的縫隙后面的那個秘密的世界嗎?好好仰視吧,也許,有一天,我們會沿著光的軌跡有幸看到我們的靈魂在未來的天路上與時光一起涌向那扇打開的巨門……
我常對自己說,請珍惜每一次仰視的機緣吧,因為并不是每一個活著的人此生都能有機緣來到青藏高原的高山之巔一整夜一整夜地仰望神的星空,拍攝神的星空。這是神的恩賜。那么,我們是否是神的星空下仰望的虔誠者呢?哦,多么希望今夜的你和我都是神的孩子,一起聆聽人類精神的胎音。因為,每當我看見熟睡于襁褓里的嬰孩,我就會問我自己:究竟什么是佑護我們?nèi)祟惖鸟唏??直到后來我在高海拔的星空下才有了這個答案:其實一直罩裹著我們?nèi)馍淼暮棋强占词巧褓n予我們的襁褓。
我們不能沒有神的佑護。遺憾的是,我們卻在城市上空看不到人類頭頂上方由億萬顆巨太陽構(gòu)建起來的無比壯觀的銀河系!
三
暮色降臨,無論影子是站立還是躺下,最終都會被不屬于自己的時間一層層剝離干凈,或者像一本舊書被看不見的風一頁頁撕空。
我知道,通往星空之門的路很長。午夜,一扇扇鏡面,投射岀時間幻象。期間,我所能做的,就是仰視,雙手合十,等心生長慈愛。如是,百年后,善之果必將救贖肉之身。
大雪過后的星空,清澈而又通透,繁密的星星,層層疊疊,一閃一閃地恍如天使眨巴的眼睛。透過星群,我努力向其深處探望,我想知道星空的背面是什么?
我又開始胡思亂想了:如果我們是塵埃中的塵埃,那么,我們在飄浮的過程中是否有過被造物主預(yù)置于心的因果基因呢?而盛裝我們視野的容器究竟能裝下多大一片天地呢?
比如,銀河系是一座大沙漠,太陽系是其中一小片沙丘,而承載人類的這枚星球則是一粒沙子。我們每天就生活在這粒微沙之中。我們離不開它。在這里面,一年又一年,我們送走了一生中無數(shù)個日升月落,而時光反過來又送走了我們一代又一代的人類。在一代又一代當中,有眾多蒙昧者,也有悟道者———也許我們埋下什么種子就會收獲什么果子吧。但最終,所有孕育過因果基因的種子都會在紅塵消湮于時光之中,而神的日月照常升落。
所以說,地球若是一粒沙子,那么,我們又算是什么呢?我們的肉軀置于天地之間,竟不及一粒螞蟻立于大山之頂也。再牛的人,星穹之下連滄海一粟都算不上。無論從宏觀或微觀視角橫看豎看,我們都是那么的渺小,甚至渺小至微不足道。假如我們?yōu)橹埢畹囊簧性贌o信仰支撐起我們的肉軀的話,我們隨時都會坍塌掉。
當然,此一時彼一時,萬物萬象之中自然會有一個凝結(jié)事物本質(zhì)的圓點。這種鏡像現(xiàn)象就猶似沒有在塵世看到過苦難的孩子,都會覺得這個世界很美好,而領(lǐng)教過不幸經(jīng)歷的卻又把這個世界描繪成地獄,幾乎很少有人能從一個硬幣的中間窺望到兩個不同的界面,為何會有不同圖形的那個被無形的手連接在一起的中間點。在這個世界上,即使同物質(zhì)的東西,也照樣會在不同力的作用下呈現(xiàn)岀同質(zhì)而不同形的圖案來。關(guān)鍵是,我們要弄清楚連接我們今天與未來走向的圓點在哪里?
左眼看不見右眼,右眼也看不見左眼,因為生長雙眸的目的不是讓彼此互相監(jiān)窺,而是為了看得更寬更遠。
不管你是誰,首先我們要在心里明白:我們都是神的棋盤上的一粒粒微不足道的棋子。至于一個人究竟能綻放或呈現(xiàn)出什么樣的人生圖景來,這將取決于一個人的天賦與后天兩者合而努力的結(jié)果。這也許就是我們每個人的命運,因所扮演的角色具有不同作用、不同位置而賦予了棋子不同的生命差異及價值的原因了。
簡言之:方向和土地選擇對了,只顧耕耘,不問結(jié)果,是可以的;反之,在石頭上耕耘,再努力,也是折騰不岀來莊稼的。
我常在拍攝間隙,伸展身軀,仰躺于厚厚的白雪之上,長久凝望著童話般神秘的星空。銀河敞開胸襟。時間在靜謐中一點一點流逝,而我卻在想象著星空背面的情景和一個個正在上演的故事。嘆的是,人類有限的想象力無法覆蓋其全部。
好在今夜又有飛鳥劃過星空的空靈的聲音。聆聽著聲音里的神秘之音,覺得頭頂上的星空即是童話,但它比童話更充盈了神秘性。我想,也許,我就是從那一刻起,我在心底有了從孩子再回到孩子的念頭。
四
雨是融化的雪,孕于天,死于大地,中間飄落的過程便是一生。而人長大的過程就是一部生命消逝與心靈流亡的時間史。形骸之外,以免蠅營狗茍一生,勿要低頭不看方向,墜入深淵。
等風過來時,我就可以把疲憊的頭顱高枕于山巔那塊黑石之上。我閉上眼。我在想我的靈魂會飄向何處。我會有靈魂嗎?若有,我猜想靈魂里的雪,是否會越下越大,然后紛紛揚揚,直至將我散發(fā)著孤獨氣息的身軀徹底覆蓋?
我們都會有告別自己肉身的那一天。但我關(guān)心的問題是,在此之前我們是否想過,當肉軀進入土地之門后,靈魂是否會得到一個飛升的岀口———我們現(xiàn)在就須明白這個真理和結(jié)果———在等待星河垂下連接天地通道的那一刻,誰會引領(lǐng)我們的靈魂升入光的天堂,這將取決于我們都曾經(jīng)做過什么!
人在做,天在看。所以,有人恐懼,有人坦然———因為生命的恒久,遠不是從有口氣喘到閉上眼躺進墓地為止那么簡單。
有反思,就會有心靈的痛苦。我的心靈痛苦則來自于肉欲的墮落與自我折磨。曾幾何時,我常在紅塵中戴著一副異化了的面具睡覺,致使靈魂里的良善一直處于煎熬狀態(tài)中反復(fù)經(jīng)受命運的磨礪。猶如西西弗斯———西西弗斯推巨石至山頂然后巨石滾落山底再往上推的循環(huán)復(fù)循環(huán)的恍如輪回的過程,不就像人類每個人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不斷重復(fù)的一生嗎?絕望時,人是否會產(chǎn)生一種涅槃之感覺?或許,我們正是在看似一個又一個相關(guān)聯(lián)又不相關(guān)聯(lián)的無趣味的日子的舉動中,才完成了自己的生命歷程;進而把許多個并無多大意義的日子過成了有意義的日子,且讓機械般的生活變得有意思起來,這難道不就是我們在重復(fù)推動命運之石的過程中做為人而存在下去的意義或價值嗎?有一天,當我們走至人生的岀口,再回望從人生入口走過來的每一天的人生之路時,我們是否還會問自己一聲,難道這不就像一場生命輪回的修行呀———時間本無根,紅塵乃虛擬;萬物皆有主,何須猜輪回。
仰首時,誰能在風中看得見自已的前身與后世?你能看得見黑夜里自己的影子飄泊在哪里嗎?
風不會告訴你風是從哪里來的。但風會把風一直吹拂下去。不管你那時在與不在。也許,那一刻風會把你的記憶雕刻成石頭。但光會從裂隙照進黑暗,讓白骨復(fù)生。
借助夜色,我又看到了遼闊的星海。我在假設(shè),倘若我合上雙眸的那一天,我將會看見什么呢?幸而今夜,在神的星空下,我有了嬰孩一樣的歸依感———我有了我靈魂的襁褓。
五
曾有一段時間,上山,下山,披星戴月,我竟然常把睡夢里的經(jīng)歷及情景,當成已在現(xiàn)實中發(fā)生過的事情,混淆不清。我恍如是在現(xiàn)實與虛擬之間穿梭。之所以會產(chǎn)生這種錯覺,皆因為曾發(fā)生于我夢境里的情景竟然在現(xiàn)實中得到了印證。譬如,在拍攝星空第四年的一個夜晚,我在夢境里親歷了一件這樣的事:傍晚,我置身于一個曠野,周遭寂靜,我抬首望天,這時我發(fā)現(xiàn)天空中浮有一大片長長的烏云緩慢移動———好奇怪的一片濃云呀!漸漸地,這片長長的濃云來到了我的頭頂上。我心想,莫非是外星文明偽裝成云的飛行器?果然,云尾顯露岀了神奇的推進器,并慢慢下降,向我靠近。天,一眨眼,近在咫尺。我忽然產(chǎn)生一陣莫名的心理反應(yīng):既興奮又有點擔憂。興奮是因為我得到了實物驗證,高度文明的地外文明,其使用的星際飛行器絕不像人類認為的那樣也是如人類思維一樣的產(chǎn)物———他們根據(jù)需要,既可是有形、變形、仿形的;也可是無形、隱形、顯形的。
我擔憂這推進器會不會碰傷我。然而,什么是高智慧文明,我此念頭剛一閃現(xiàn),這片長云立馬讓我感應(yīng)到了:莫怕,我們絕不會傷害到你!我睜大了眼晴,注視著這片神奇的濃云慢慢向我靠近。謎一樣的濃云中露岀兩個天使般的女子,微笶著示意我莫怕。她們就像是我的親人。這是一種多么美妙的感覺??!剎那間,我感到四周一片祥和,生理心理竟然有著一種無法形容的無比曼妙的安祥感。而且美妙得讓人不愿結(jié)束。醒來,我甚至都未意識到這是個夢,仍舊沉緬于其中不斷地回味著那種恍如置身天堂般的又說不岀來的美妙的安逸感。幾日后,當我證實這就是一個比現(xiàn)實還真的夢時,我為此失落了很久。這是一個多么真實的夢境呀!莫非我的魂游歷了另一個空間?
我為何要在這里講述一個夢境呢?因為一個月后,我在宗喀山脈拍攝星空時,就目睹了一個與發(fā)生于我夢境中頗為像似的神奇現(xiàn)象———誰看見過逆強風而行的長長的濃云?
那天深夜,我正在專注拍攝垂直而降的銀河,我看見橫臥于南面的群山之上,有一大片長長的濃云,在由西向東吹拂的強風中,從西往東飄移,其后不遠處,還尾隨著一小片長云。我想等這兩片一大一小、形貌一樣的濃云被風吹過去了再拍。孰知,被風吹著往東走的濃云,掠過壯觀的星河后又突然逆強風由東往西移動了———這是咋回事呢?顯然這種違反自然現(xiàn)象的情景已巔覆了我對自然規(guī)律或常識的認識。我伸出手臂,證明了強勁的風一直在由西向東吹。天,這會是真的嗎?我猛然間想起了一月前岀現(xiàn)于我睡夢中的那片長長的濃云!
此后,在我上山的一個多月里,這片長云,幾乎每夜都會出現(xiàn)———由西向東,沿著宗喀山脈上空移動,或繞個半圓,便又神秘地消失了。我相信,這片神奇的長云,或許就是我夢中的守護者!
遺憾的是,有一天我沒忍住這個秘密,告訴了一個女居士后,這片神秘的長云,再也沒岀現(xiàn)過。五年當中,數(shù)百個夜晚,我雖目睹了一些不可思議的超自然現(xiàn)象,但我通過這件事,包括2015年10月9日發(fā)生于柴達木水上雅丹夜空中的那件事,我只能在這篇文字中告誡自己什么能寫什么不可以去寫———盡管我還不太清楚隱匿于其中的原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兒———難道是天意不可泄露焉?!
尼采在《悲劇的誕生》中引述羅馬詩人勒克里西斯的話:“奇妙的諸神與女神,第一次親自降臨到人類的心靈上便是在夢里?!?/p>
如此啟蒙,妙!
六
欲望,原本就是造物主安裝在人體內(nèi)的一臺巨大引擎。如果沒有了這原動力的驅(qū)駛,人類社會的車輪將會停滯不前。但欲望是一面雙刃劍,既能讓人充滿活力、不斷創(chuàng)新,也能讓人墮落和毀滅。而上帝一旦松開了人的欲望的方向盤,另一半的命運或許就落在了人類自己手中———關(guān)鍵就看我們?nèi)绾伟盐者@個欲望之輪的方向盤了。
我常站在海拔四千米的山上,讓目光隨著大腦的想象去穿越繁密星群向更神秘的星空深處望去,望久了,腦洞自然開啟。漸漸地,被籠罩于星空下的你會強烈地感知到頭頂上的浩瀚星空才是人類靈魂最真實的世界,而非塵界。當把目光收回眼前并投向山腳下遠處看不見的城市時,你會突然產(chǎn)生一種很奇特很奇妙的心理感覺,那就是你反倒覺得肉身寄存的紅塵世界是一個不真實的虛擬世界。人若不置身于透通的星空下是不會產(chǎn)生這種感覺的。所以,到底什么是虛擬什么是真實呢?也許,夢境非夢境,此岸非彼岸,紅塵乃虛空。誰是星空下的通靈者?
蓋因人類的思維受掣于自身局限性,故而常會從自己的視角去判斷和認識未知世界,殊不知,這種來自主觀臆斷的知識或結(jié)論,不僅囿困了自身的視野,也偏離了神的方向。換句易懂的話闡述,我們經(jīng)常戴著錯誤的有色眼鏡窺視未知世界。比如,我們用肉眼在伸手看不見的黑暗里什么也看不見,那么,我們便會據(jù)此推理出符合自己的所謂的邏輯關(guān)系,即理所當然地認為未知世界里的生命亦如我們?nèi)廛|人類一樣什么也看不見。所以,我們才會在我們?nèi)祟惖乃季S里想象著地外高智慧生命,駕駛著一膄艘安裝著燈光的高級金屬殼的飛行器飛巡宇宙。這種飛行器,人類再存續(xù)五百年也會制造岀來的———但有形的東西并不代表著高級。換個思維和角度,或許大腦會開殼:貓頭鷹在黑夜中飛行時是否也需要戴上一盞頭燈呢?一如你在陽光燦爛的大白天行走,你還會再去制造一雙類似汽車大燈一樣的照明裝置安裝在你的眼睛之上嗎?
想想吧,幾乎與神一樣聰慧的外星文明還會在無形中鍛鑄一件鐵甲穿在可變化無常的身上嗎?當代人的智商還不至于淪為像古猿人類那樣思考問題吧?如是,那么,今天開著汽車、坐著飛機、看著彼此相隔萬里的視頻通訊的我們,在原始人的眼里豈不就是神了。而我們是神嗎?抑或再過五百年一千年,我們的后裔也會像我們今天看待原始人一樣去看待我們。
我們探尋外星文明就如我們渴望得到神的青睞一樣,其目的無非是想打開人類思想的視野,提升自身的文明或演化的進程,早日融入遼闊而充滿了神性的星辰大海。
茫茫宇宙,高智慧生命的形態(tài)必然是多元的。凡依靠呼吸氧氣的肺,是無法體會無氧世界的豐富多彩的生命樂趣。我們無法在太空的真空世界里存活,但不能代表那些星系的設(shè)計者們亦如此。未來,人類或許能進入高智能時代可與智能體重構(gòu)自己的軀體,以適應(yīng)任何星際環(huán)境實現(xiàn)人類暢游的夢想。
至于涉觸到有神或無神的話題,我告訴自己,這猶似我仍處于幼童時期玩耍的所謂黑白分明的“好人與壞人”的戰(zhàn)爭游戲。而長大后的我,倘若要設(shè)計一套打仗的游戲,為了打得生動有趣,我會在黑白雙方的大腦里預(yù)置一套符合我或者是玩眾心理的審美趨向及好惡因素的程序。黑白雙方皆認為自己是真理一方,一邊誅屠殺生,一邊高言自已代表正義合法,并將各自的頭領(lǐng)打造成受擁戴的唯一的神。誰若不信,便誅之。因為在他們有神或無神的腦袋里還沒有第二個天窗開啟。他們只是這款游戲的一部分,是一個個棋子。你不可能設(shè)計成一套或多套逾越設(shè)計者或者超岀游戲里棋子們的認知范疇的虛擬游戲。游戲者與游戲里的棋子們是有各自不同的空間維度及思維邊界的,僭越者則岀局。所以,不管黑白雙方如何為自己所追隨的“信仰”和“神”而打得一鍋粥,都自稱“唯一”并拒納另一世界時,其實你心里最清楚,你恰是他們的設(shè)計者和創(chuàng)造者。那么,我的問題來了,誰又是我們?nèi)祟惖脑O(shè)計者或創(chuàng)造者呢?誰一直在觀看我們?nèi)祟惸兀?/p>
比喻未必恰當,但所傳遞岀的意思就是那個意思了。任何一款游戲,一旦被設(shè)計者游戲膩了,或者讓其徹底失望了,結(jié)局必然是:要么,逐階段注入新元素,新智能,不斷換代升級;要么,被淘汰出局,遭遺棄。
再通俗點講,在人類科技日新月異的時代,一百年的發(fā)展,無疑將會遠勝于古時期的一千年的發(fā)展。古代靠徒步或乘坐“吱吱”亂響的牛車的速度,要想到達三萬公里遠的地方,沒個十年二十年時間是無法到達的。而到了二十世紀時,坐上飛機一天便可抵達。而再過五百年后,人類曾往返于地球與月球長達數(shù)十日的時間,只需幾分鐘時間;曾需一生都不可能實現(xiàn)的星際旅行,只因載人飛行器達到或超越光速都把曾經(jīng)的夢想變成了現(xiàn)實。而未來,也就是說,又在此基礎(chǔ)上向前迅猛發(fā)展了五百年之后的人類又會是個什么樣子呢?你今天能想象得岀來嗎?
驀然回首,你不覺我們今天還在為世俗名利為雞毛蒜皮的事耗盡精力蹉跎時光而感到滑稽嗎?
我們能不能去做點有意思的事情呢,譬如:為使人類進化至高度文明的這一天早日到來,或不被淘太出局,做一點發(fā)光發(fā)熱、力所能及的事,而不是相反。高墻筑壘黑暗時,所有磚頭都覺得自己是被迫無奈的,沒有一塊磚頭認為添壘高墻隔絕光亮扼殺自由會與自己有責任關(guān)系。
自古以來,不乏有著許多在阻礙人類進步的黑暗的墻壁上鑿洞讓光照亮進來的人。他們是推動人類社會從蒙昧向文明進化的先驅(qū)者。但讓人悲觀的是,蒙昧的大眾,在享受著透射進來的每一束亮光的同時,卻并不領(lǐng)情這些鑿墻者為之付岀的巨大艱辛,甚至圧根就沒弄明白過他們自身二十四小時享受的光亮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因果關(guān)系。人類在向前進化的每一寸道路上,其背后都有著許多良知的思想者的手在為之奮力推行。
為免于人類在黑屋里摸黑生活,有的人生來的使命是鑿墻的;有人卻是在被異化的狀態(tài)中自覺或不自覺地去充當堵墻洞的角色。尚未意識到真諦而去堵墻洞者,乃是蒙昧無知所致;而明白了前因后果關(guān)系卻又自覺地去堵,便是惡了,而這種惡,既是黑暗墻體的一部分,最后也是人神共鑿的對象。他們享受著光亮帶來的溫暖和自由,卻在干著傷害鑿墻者的事情。按理,我們受普羅米修斯“盜火者”所賜,應(yīng)向賜予者致以深謝之情才是?!妒ソ?jīng)》上說的末日大審判,主要說的就是要審判這種人:筑墻者及堵墻洞者!
原本不想在此談?wù)撨@些星空下的個人感悟,但轉(zhuǎn)念一想,無數(shù)個通宵達旦的拍攝,又是為了什么呢?不就是想把神的星空里的美和悟道,彰呈給世人嗎?我們今天能否讀懂造物主在我們大腦里設(shè)置好的生命鏈上的因果關(guān)系的生命之書,是命運之神對我們明天是否具有資格再續(xù)讀下去的最后考驗。
而現(xiàn)實中的狀況卻經(jīng)常是,在你的周圍,有大把大把的人活了一輩子,竟然沒有仰看過頭頂上的星空。他怎么會相信你所呈現(xiàn)岀的一些神奇的存在呢?你問問他,看得見風不?
在此之前,我原以為一些智商不低的人,他們的視野、甄別能力乃至思想格局應(yīng)該都在一個與之相匹配的認知層面上。但接觸后你會發(fā)現(xiàn),其實不是這樣的:他們雖顯精明,卻無大智慧,有時甚至缺少對大善大惡的辨識能力,盡管也會怒批浮現(xiàn)于表層上的惡人惡事,卻終究因看不清惡根上的深層次問題及始作俑者由此導致而成的一系列悲劇性的后果前因,故而常常逆文明方向而行之。后來,我就對這些既無仰望過璀璨星空經(jīng)歷又無思想反思根子問題的人,就不再抱有什么能夠承載文明的幻想了。可悲的是,未覺者反而認為覺悟者才是一個蒙昧者。那一刻,我覺得上帝也在抿唇偷笑:人類真的好玩!
我還是給自己再普及一點常識吧:善是一切行為的目的,非深淵。但是,善是有秩序的安排,更具甄別能力。善既是人類不被造物主拋棄的底線,也是人類杰出代表蘇格拉底的最高哲學范疇。讓心脫離桎梏,是為了自由與快樂??鞓返哪康氖巧?,是美好,而不是惡。
也許有一天,當你走過自然與時間編織的長廊,你會發(fā)現(xiàn)綴滿于每一棵蘋果樹上的果子,并非在每一個時間段上都是可果腹的物質(zhì),換個角度,樹上的果實恰是他人眼里的鉆石。如果,我們始終都站在蟻穴里看蟻穴內(nèi)外,石頭永遠變不成心靈的面包,而我們一旦學會了從上帝的視角看問題,那么,凡是從人的角度解釋不了的問題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有時,奧秘的鑰匙即大道至簡。
夢里,一個聲音飄入耳際:一個優(yōu)秀的天文學家、科學家、哲學家、政治家,首先應(yīng)是一個有思想的宇宙學家,方有資格指領(lǐng)人類脫離苦海,融入天宇。而像我這樣的俗心未泯的凡人,今生一定要學會自省與仰望。
星空下,你很難用三言兩語概括岀那些來自遙遠的神性的東西帶給你的心靈觸動與啟示。
雪霽云散,星星都出來了。今夜,我在海拔四千米的山巔凝望著神秘星空繁密的星辰,我只想對我的后人說,人一輩子與其待在象牙塔里閱讀大量庸人重復(fù)庸人著述的一些既無超視野又無大智慧的文字,還真不如擇一座高山站立其上,認認真真地仰望一夜神的星空讓你腦洞大開。
內(nèi)化外溢,外化滲入;孕于內(nèi)心,顯于影像。至少,我在我戴著面具的庸俗的一生中留下了這批獨一無二的星空片———它們是神的星空。我在拍攝這些星空片的時候,我無面具,我的身心恰恰自始至終處于一個嬰孩的狀態(tài)之中。
七
在山巔,神的呢喃密語,在風中,在云中,在水中。
在閃爍著希冀的星河里,在所有敬仰者的心魂里。
春夏秋冬,一旦星空籠罩大地之際,神,妝隱于密云之中,或以云的形態(tài)顯象,并逆風滑翔。自茲而后,循環(huán)復(fù)循環(huán),一茬又一茬試管嬰兒,輪回實驗自己,求證自己。而在這既漫長又短暫的期間里,又有誰知道時間何時開始有了知覺的呢?在時間的源頭,祖先的裸影倏忽之間就出現(xiàn)在一束晨光掠過的地平線上,他們牽手舞蹈,然后目光在向上一次次仰望的旅途中一路虔誠地走來———我們是誰,誰又會是我們的后裔?我們會有后裔嗎?未來的某一天,誰會站立于時間的彼岸,隔著漫長的歷史,朝今天的我們瞭望或揮手呢?
一茬又一茬的人類繁殖過后,時間似乎只見過河流的此岸和彼岸,卻未看見過歲月的長河中有從歷史此岸爬上未來彼岸的游泳者。亙古以來沒有誰能去驗證自己或從地獄或從天堂來到人間的超自然的神力。人不可能成為神。但令人感到寬慰的是,蕓蕓眾生中一直都有著敢于剝?nèi)セ实坌乱碌暮⒆觽?,而這,恰恰決定了人類的未來是否會升起一輪新太陽。
我曾有過許多不切合實際的想法,譬如,在我二十歲時,我非??释苡羞h見卓識的人把“宇宙天文學”作為重要教材,編入小學中學高中和大學課程,并在每個學校建一座天文瞭望塔,架置專業(yè)望遠鏡供孩子們觀望星空。設(shè)想一下:如果一個國家、一個世界的民眾從小到大都擁有了這樣寬廣的胸襟這樣遼闊的視野這樣充滿了美好的想象力,那么這個世界該會有多么美好的現(xiàn)實和未來啊!但我純潔又美好的想法都化為了泡影。后來,囿于能力所致,我只想救贖我自己。數(shù)年間幾百個夜晚數(shù)千余小時的拍攝星空片的過程,其實于我而言本身就是自我救贖的一種方式。人非完人,人性瑕玼難免,但由此為藉口而不自省也不懺悔原罪行為的做法,又將如何得到最后的救贖呢?
難道不是這樣子的嗎?人的一生除了睡覺幾乎百分之九十多的時間都是戴著面具在演戲,只有不足百分之十的時間才屬于真實的自己,而且這種隱匿于內(nèi)心深處的真實卻又恰恰在一個人心靈處于最孤獨的時候浮出水面。
夢醒時分,從時間的縫隙里,我看見自己曾經(jīng)的身影一閃而過,臉上戴著一副奔向未來的面具,乘著暮色,與一尊凝固的舊雕像合二為一,并莫名其妙地端坐在現(xiàn)實的角隅,窺探著時間縫隙里的蕓蕓眾生———我是在審視自己的一生嗎?是的,我們都在時間的鏡子里互照對方的鏡子,卻常常看不見自己的面具也在鏡子里虛度自己。置身紅塵,臉上的面具戴久了,若被人摘去,臉孔會在不適應(yīng)中懷念面具的。
無數(shù)個無眠之夜里,我半醒半醉地問自己:什么是凡人的時間,莫非睜開生命之眼,即為時間之始,而合閉之際即為終始?一個人的生命,若是直到最后還沒有一個人記得起你是否曾來過這個世界的時候,你活在當下的人生也就是一個句號了。
身處于紅墨水和藍墨水交織與角力的時代,一顆好的靈魂,都是用自由的思想慢慢喂育大的,而非天生就擁有了一顆辨識善惡的良知之心。自然,一個人對宇宙的想象力到底能有多遠多大的邊界,則取決于心靈自由仰望星空的深度。
如果我們自身就是一把密碼之鎖,那么我們自己就是開啟這把鎖的鑰匙。但我們這把鑰匙是打不開自然之鎖的,我們手里沒有神的密碼———我們永遠是自然之子。
白駒過隙。一晃兒,我拍攝星空片五年了,期間的個中滋味及艱辛不易,只有我自己知道。但我要在此言明一下:我拍攝的所有星空片,都是一次成像的,原汁原味。佳能5D2相機的原始數(shù)據(jù)為證。我之所以選擇用鏡頭拍攝星空片,而不是用筆呈現(xiàn),原因則是:文字無法描述星空的真實性;繪畫則讓人感到虛假;唯有鏡頭,方能呈現(xiàn)和還原眼睛里看到的真實畫面。但有時鏡頭的真實,未必就是其真相,也許它們所呈現(xiàn)岀的內(nèi)容恰是作者內(nèi)心已擇選過的帶有主觀色彩的畫面。
至今,我仍舊奔波于拍攝星空片的路上。做好一件事,須要耐得住寂寞,沉下心來,埋頭專注,十年磨一劍。而拍好《救贖》等系列星空片,則是我的一個心愿。為此,我付出了極大的精力、財力及時間。我準備用八年時間完成這些星空系列片。但想要拍攝完我心里的系列片,恐怕花費一輩子的時間也不夠用———我愈拍,腦海里的畫面愈多。因財力所限,再拍兩三年結(jié)束。屆時,到我人生六十歲之際,我要向諸位奉獻五十個系列,一千幅星空攝影作品,二十余幅自創(chuàng)的油畫作品。
八
說不清是何因,我常獨自在星空下或仰望或游走或拍攝。今夜,我雇的人有事來不了,我仍決定一人前往宗喀山脈。抵達時,已是落日時分,山里的天變陰了,烏云隆升。深夜,大霧彌漫,山谷一片黯然。我獨自在黑暗中或佇立或徘徊或環(huán)目四望,偶爾,也會伴隨一絲莫名的恐懼襲上心來———因為我不知何時我會被看不清的來自黑暗里的恐懼吞噬掉———若無神的暗助的話。
山里的濕霧越來越大,半米開外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憑著感覺判識周圍的環(huán)境。耳旁,不時傳來一兩聲野沙狐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彌漫天宇的濕霧中似有幾滴細雨落吻于臉頰。置身黑夜的大霧里,恍惚中似有一種行走于混沌初始的感覺:四周皆如圓,心中除了持有向上的方向,已無所謂東南西北中了。時間仿佛遁逝了,萬籟俱寂。天地之間,除了彌漫的大霧,還是大霧。而我卻覺得人之身一旦被黑夜里的神秘包裹住了,也只好隨運命而行了……天亮時分,佇立山頂環(huán)視四面山谷,云霧繚繞,一大團一大團棉花似的白云,像巨浪一樣涌升,光潛隱其中,透著希冀,恍若仙境。
穿過時間的空隙,魚和鳥同翔。而我還在影子里尋覓進化過程中的自己,還在老子的“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里定位方向。空為春,還是悟乃空呢?
在空的時光里秘游,時間會隱匿于遠古的失傳中。一旦天空告別了現(xiàn)實里的虛擬,水和水的流動聲便會開始攪動傳說中的神秘的漣漪,一圈又一圈,直至把所有的故事都團團包圍住———或拆解,或重新組裝,或一切化為烏有,永歸空寂?
我知道,人越是求索求真,其心靈越孤獨。何況人的孤獨是與生俱來的。孤獨原本就如我們形影不離的肉之魂。沒有一棵樹不是像哲人所言的那樣,樹不能無根生長,樹身越往上接觸天空感受陽光,樹之根就越要往下深扎黑暗中吸吮水分。明白了,也許就會安寧地享受著心靈的孤獨———它們是我們一生中不可或缺的必須經(jīng)歷的白晝與黑夜,它們既是時間的構(gòu)成,也是生命不可分割的整體。沒有孤獨,人很難提升自己的思想高度。黑夜不降臨,我們的肉眼就無法看見繁星滿天,星空背面還有太陽和月亮。再說了,人的一生若無精神上的獨立和心靈的孤獨,死亡便無意義。而我的孤獨就像夢境里的一場不期而遇的大雪,紛紛揚揚,最后將我的孤獨包括欲望的溝溝壑壑用潔白徹底覆蓋。結(jié)束恰是每一朵雪在荒原深處為擺脫黑色饑餓拚盡剩余的氣力朝蒼穹發(fā)出來的最后一聲毀滅時的呻吟和嘆息。時間盡頭,人擁白骨而眠。屆時,誰入誰的夢境,誰又是誰的前夢、自畫像和靈魂停泊的港灣呢?
在結(jié)束這篇孤寂的文字前,我突然有了想講述幾則拍攝過程中發(fā)生的真事的欲念。第一件,先講講拍攝星空下的放生牛的事:
2014年冬,我在宗喀山脈再次看到了這幅畫面:遠處,一大群牦牛緩慢地在雪地上移動,后面跟牧著一個牧牛人。走近一看,卻不是那個老人。兩年前,我在山里遇見了一大群牦牛在茫茫雪原朝我這邊移動,后面跟著一個頭戴藏帽身穿藏皮袍的藏族牧人。多美的一幅畫呀:遠山,白雪,牛群,牧人,陽光,藍天白云。熟悉后,老人告訴我,這是他兒子才保加的牛群,兒子有事,他替兒子放牧幾天。聽罷我的敘述,眼前這位約四十出頭的中年牧人笑了,說,那是他父親。
哦,你就是才保加呀,太巧了嘛!
閑聊中,我突然發(fā)現(xiàn)一頭無比壯碩的棕色牦牛闖入眼簾:天,真像金絲野牦牛,太美了!
這頭牦牛是你家的?我指著牦牛問。
是我家的放生牛。牧人說。
何謂放生牛?就是牧人心中的神牛!一旦被僧人或凡人供領(lǐng),此牛終身不得宰殺,任其壽終。我問牧人,神牛能活多少年?牧人告訴我,說神牛一般能活二十四五年,最長壽命不過三十年。這頭神牛已活了二十四年多了。
這么說,這頭神牛隨時都有離開這個世界的可能了?我說。
噢呀!牧人回應(yīng)道。
于是我開始在心里盤算著,若能以此牛為形象拍攝一組星空下的放生牛那該有多好呀:背景雪山,滿天繁星,白雪之上,一牛一僧,相互對視交流,然后,僧者雙手合十,牛臥于前。告別時,?;厥?,眸明如水,并幻化為一身雙頭來。
但這可能嗎?我又不是超人。但這種心愿卻一直在心里閃爍不滅。孰知,這組無任何特技的片子最后竟然奇跡般完成了。為了這組片子,我前后花費了三年時間,把不可能變成了現(xiàn)實。第一年,接觸神牛,并試拍。第二年冬季,我把車開至宗喀山脈的一座寺廟前,然后乘坐牧人才保加的摩托車沿羊腸小道進入山里的冬窩子。之前,我曾多次嘗試過接近這頭神牛,隱約之中,感到能行,故而才跟隨神牛進了山里。山里真冷。夜幕降臨后更冷。夜色中,才保加穿著白板羊皮大衣陪著我。他怕牛群驚了沖撞到我,時不時提醒我把相機保護好,別讓牛群踩踏壞了??盏厣希s一百六十多頭牦頭,擠成一大團。置身牛群中,也顧不了太多,我在才保加的保護下一步步接近神牛。一次又一次,均告失敗。無法靠近。一小時后,才保加凍得直跺腳。我于心不忍,讓他回去。他說再陪陪我,怕我有啥閃失。天愈來愈冷。半小時后,我堅決讓他回去。我笑著對他說,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他走后,我又開始逐步接近神牛。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終于,經(jīng)過一小時的不懈努力,神牛讓我接近了它,距離兩米左右。我告訴神牛,說我也是屬牛的。既然你是神牛,且已歷經(jīng)了二十四年歲月,你應(yīng)該明白我的心思。我的意圖是,任何生命終有盡頭,倘若能讓我把你的形象留攝下來,讓更多的人看到星空下的神牛的影像,不也是一種善嗎?若幫我,則用行動告知我;若不行,我立馬走人,不再心存幻想了。也許萬物皆有感應(yīng)吧,于是,神牛臥于我眼前。就這樣,在星空下,我與神牛說了許多心里話。不知不覺間,我竟與它待了半宿。透過光,我窺見了神牛眼眸里的深邃與慈祥。那一刻我明白了,這頭來自吉祥世界的神牛將會成全我的心愿。我架好機位,對著神牛試拍了幾張;它望了望我,我心里便有了底,然后我待至下半夜,天明時分起身離開了臥于我眼前的神牛。
來年初冬,我在一個大雪飛紛后的夜晚,如愿拍到了這組本不可能完成的片子。自茲以后,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這頭棕色的碩大的放生?!衽?。但它卻永遠定格在了我的鏡頭里。這或許就是一種冥冥之中的天緣罷。
再講第二件事:一顆會移動的亮星。2017年5月26日這天,大雪。夜幕降臨,我一個人只身前往山里。我經(jīng)常會因雇的人來不了而獨自行動。在此不妨透露一個秘密:我想要的星空片幾乎都是在我一個人的情況下好像獲得了神啟之后拍到的———每次皆是一個質(zhì)的飛躍。
臨出門時,跟隨我四年上山拍攝星空片的小狗———妞妞,竟然不愿跟我上山了。我心里“咯噔”一下,這是怎么回事呢?再叫還是不岀門。這是什么預(yù)兆嗎?我開始猶豫起來:去,還是不去?不去,太可惜了,這場大雪不多見?。≡俳幸换劓ゆ?,若它不應(yīng),則放棄,順從天意,因為命運中一些未知的事人是預(yù)測不到的。
在此插兩個小插曲:2015年11月的一天。黃昏,我與陪同我的作家朋友剛翻過拉脊山埡口,我們就看見東邊山坡上有一只碩大的狼,正朝山頂走去。狼距離徒步中的我們不足百米??炜矗?!朋友驚叫道。我怕朋友晚上害怕,故意說道:啥眼神嘛,這哪是狼呀,不就是一只土狼狗嘛。我朝狼吼了一聲,暮色中只見狼回頭朝山坡下的我們掃了一眼,仿佛一臉的不屑,那意思好像是說,喊什么喊,沒見過狼嘛,然后扭過頭去不緊不慢很從容地繼續(xù)邁向山頂。好淡定的一頭狼呀!它那回頭時的奇怪表情和安然自若的神態(tài),迄今還深留在我的腦際中。夜幕降臨,我們踏著積雪朝狼走過的山頂爬去。在四千米的山頂待了不足半小時,我就決定下山了———寒風中,緊裹著我的皮大衣的朋友凍得瑟瑟發(fā)抖,不停地催問我拍完了沒有。我知道,他是害怕黑暗處有狼。翌日夜里,我?guī)еゆ?,獨自上山,在看見狼的地方,耐心拍攝到了那幅飄蕩在大風中的經(jīng)幡。
第二年冬天,星期六,我讓念高中的外甥陪我上了一趟山。我的用意是想鍛練一下他的膽識,讓他看看高海拔上的星空,開開眼界。下午到了山里,我讓他用鐵锨在避風的地方挖個大雪坑,以便夜里裹著皮大衣躲里面御寒。夜里,外甥望著滿天璀璨的繁星感慨道:大舅,原來山里的星空這么美?。⌒切钦媸翘嗔搜?!我對外甥說,小子,明白大舅為何帶你來高海拔無人煙的山里看星空了吧,你這一夜的感受,也許將會影響到你老去。下半夜,妞妞突然朝東邊吠叫。四周一片渿黑。我打開強光燈掃將過去。沒發(fā)現(xiàn)什么呀。片刻,妞妞又朝東邊吠叫。我又掃了一遍。接著,又朝四周掃了一圈。我估計有什么動物潛于黑暗處,或是狐貍,或是狼。我安撫個頭有一米八的外甥,笑著說,怕個啥,有大舅在吶!我拍了拍斜掛于腰間的長刀。外甥不好意思地笑了。這個地方,我曾一個人待過一夜,安然無恙。
妞妞,怎么啦?走,跟我上山去!
話音一落,妞妞立馬跟我岀了門。一路上,我邊開車邊琢磨這件有點反常的事情。難道今晚會有什么事要在山上發(fā)生嗎?我透過天窗望了望天空:管它呢,生死由天吧。
其實,通過發(fā)生于半年前寒夜的那件事,我心里就明白了,命運之神開始幫我了———漫長的四年考驗期,兩百多個寒夜的考驗終于結(jié)束了。莫非,今晚又是一個轉(zhuǎn)折之夜?
抵達目的地一看,真美的雪景呀,大雪把山谷裝飾得像夢幻!星空下,遼闊的山谷,一個人,一只小狗,點綴其中。我開始忙碌起來。妞妞在兩米開外給我站崗放哨。妞妞是一只毛色罕見的棕紅色的小博美狗,約十公分高,小巧玲瓏,十分可愛,且又懂事。我們一家仨口早已把妞妞視為家庭一員了。我每次帶它出來的目的,一是鍛練其身體,二是在我全神貫注拍片時可起到哨兵預(yù)警的作用。黑暗中若有什么動靜,只要它吠三兩聲,我便能提前有個心里準備。為怕凍著它,每次,我的皮大衣就成了它的窩。五年里,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夜晚,沒有一個人類陪伴我始終,唯有妞妞。許多個夜晚,盡管只有我一個人,但有妞妞守于身旁警戒,我心里踏實多了。
果不其然,我突然會拍攝“神片”了。我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呀!
拍至下半夜,我想尋覓幾顆亮星拍一拍。于是我下意識地朝西南方向望去。因為曾在這個方位,閃現(xiàn)過一顆亮星,關(guān)于這顆亮星,我在2016年寫的《我們都是星空下的孩子》一文中專門描述過,在此就不贅言了。我看見有幾顆星星很亮,便多看了一會兒。咦,怎么有一顆亮星在移動呢?我以為自己蹲久了站起來弄花眼了。我趕緊揉了揉眼。再看,沒錯,是在移動。這是什么情況?我正感到不解時,天,這顆亮星竟然朝我頭頂漫步而來!均速,且越來越亮,比金星還要大!我心里掠過一絲兒莫名的恐懼,誰知,這一秒鐘的恐懼感剛在腦海閃念了一下,這顆朝我越移越快的亮星,突然一個近乎九十度的轉(zhuǎn)彎,掉頭向東均速而去。天啊,太神奇了!我目不轉(zhuǎn)晴地盯著這顆神秘的亮星逐漸消失于東方的星空之中。最感到奇妙的是,這顆亮星雖然消失了,但它留給我的那一瞬間的切身感受卻是刻骨銘心的真實。在這里,我必須如實地陳述我當時的真實感受:其實,當我在心頭掠過那一絲兒莫名的恐懼之際,這顆亮星立馬感應(yīng)到了我內(nèi)心的顫動。那一瞬間,我也立馬感應(yīng)到了,好像這顆亮星倏忽間笑了,莫怕,并即刻讓我的心安祥起來。它在轉(zhuǎn)向時,好像仍在笑我,弄得我也不好意思起來———葉公好龍嘛。
這一現(xiàn)象,我至今都無法解釋得了。太不可思議了!它竟能剎那間感應(yīng)到我內(nèi)心瞬息發(fā)生的生理和心理變化。而我似乎也能瞬間感應(yīng)到它那善意的微笑。這到底是一顆什么“亮星”???!
之后的幾個月,我在深夜的山頂看到南面的星空中,有星星,忽地閃亮一下,又忽地出現(xiàn)在另一個地方閃亮一下。一會兒左,一會兒右,好像不止一兩顆。我看了片刻后,喊雇來的人也看一看。他說,他也看見了。他問我這是什么星星?忽東忽西,忽上忽下,一會兒從這里跳岀來,一會兒又從那里冒岀來。我說我也不知道這是什么星星。是外星人嗎?
但不是飛機。飛機一閃一閃的,航跡一條線,我??吹靡姡懦?,絕對非人類的。這種這閃一下,又在那閃一下的星星,像星空中跳點點舞的光精靈。幾分鐘后,星星消失于群山之上的南面的星空深處,再也沒岀現(xiàn)過。
在青藏高原的數(shù)百個夜晚里,我經(jīng)歷了許多可言和不可言的事,在此就不一一陳述了。我的經(jīng)歷,我的情感,我的思想,我的信仰,皆在我拍攝的星空片里等著你去解讀,而不是我自己去陳述———我們會是一個心靈世界里的人嗎?
星空之下,仰視,或低首;遠觀,或融入,歸宿地就在那里,我無處逃匿,我也不想逃遁。我的膚色上,其實早已烙滿了來自神的青藏高原的吻痕。自從我呱呱墜地于斯的那一天始,我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如何轉(zhuǎn)身或消散,我靈魂的朝向永遠是光的一面———星空是我靈魂的父親,大地是養(yǎng)育我肉身的母親。我除了感恩之外,我今生今世成長的每一道歲月的皺褶,不論是深或淺,皆是我摘去假面之后,自我反省和懺悔的明證。我早已不在乎旁人怎么看待我了,猶如我們這些眾庸者看待來自神的一座禿山上會思想的獨樹,一百米遠觀,或一米近觀,仍是迷霧一團,看不清本相;何況,俗眼看俗眼,尤其是三觀相悖者,有時一厘米距離,仍舊是心與心隔得非常遙遠的陌路人。所以,靈魂間的溝通,與距離近遠無關(guān)。
在誰的夢境里,大海無邊無際,你乘一葉小舟漂泊,晝夜復(fù)晝夜,之后,一枚心靈的種子被風刮向高空,種子有了風的翅翼,然而,我想知道心的遠方的彼岸在風的什么方向?
此刻,我立于山巔環(huán)望,四周群山之上烏云密布,閃電不息,而頭頂上方的夜空,竟然奇跡般清澈通透———星空神秘而又圣潔,滿天繁星閃爍著神性的光芒,白雪素裹的山脈潔白無涯,忽然,寂靜的山谷里傳來白馬的嘶鳴聲,接著,一顆又一顆拽著藍光的流星劃亮夜空,再接著,兩只白鴿展翼高升,向銀河而去……
九
剎那間,潸然淚下……
今夜,星空全是天使的眼晴。
神啊,我愿從孩子再回到孩子!
作者簡介:董明,20世紀60年代出生于青藏高原柴達木盆地。祖籍山東文登。已出版長篇紀實文學《來自地球之巔的生態(tài)警鐘》及散文隨筆集《思維的顏色》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