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幼軍
我叫趙新新,也叫鐵頭,念小學五年級。你們要是讀過《鐵頭飛俠傳》,準認識我。不過,那本書讀不讀都沒關(guān)系。如果你肚子疼,你就是把那本書從頭到尾念三遍,肚子照樣疼。但我現(xiàn)在要講的故事就不同啦,說不定你聽了我的肚子疼是怎么治好的,也能學會治肚子疼。
那天下午我又肚子疼了,疼得直“哎喲”。吳老師說:“趙新新你回家吧,讓李明送送你!”
就憑大俠鐵頭,肚子疼還得讓人家送?我自己上了無軌電車。
電車里很擠。一個挺瘦、挺矮的老爺爺站在我身旁,使勁搖晃。他要扶上頭的扶手,伸伸胳膊,夠不著;他要扶椅背,但椅背上已經(jīng)有好幾只手了??蠢蠣敔斢挚人杂执覍ψ谝巫由系拇蟾绺缯f:
“大哥哥,你讓老爺爺坐坐,好嗎?老爺爺年紀大……”
那個大哥哥斜了我一眼說:
“憑什么?我也買票了,瞧見了沒有?一塊!想坐也成,讓你爺爺給我一塊錢——我原本坐著,要是站著,就得付出力氣,付出勞動。付出勞動就應該得到報酬,對不對?”
我兜兒里正好有一塊錢,是打算給飛俠——就是我那只大貓買蝦皮的。我一咬牙,把一塊錢掏出來,給了那個大哥哥。
老爺爺坐下了,喘著氣,嗓子眼兒還吱吱直響。老爺爺扭過頭來對我說:
“其實應該你坐,你肚子疼?!?/p>
上了車,我肚子疼好多了,既沒“哎喲”,也沒彎腰,他怎么知道我肚子疼?我覺得很奇怪:
“您怎么知道我肚子疼?”
“那你怎么知道我年紀大?”
兩回事嘛!短發(fā)謝了頂,滿下巴的花白胡子,臉跟核桃皮似的,怎么會看不出年紀大?
可是我沒說話。也沒準兒老頭兒不樂意人家說他年紀大。
到站了,我下了車。車立刻開走了。我向坐在車里的老爺爺招招手說:
“再見!”
老爺爺在窗口朝我點點頭,好像也說了句“再見”。
我走了幾步,一抬頭,看見那個老爺爺正站在前頭等我。我嚇了一大跳:車明明開走了嘛!我口吃地說:
“您……您是怎么下來的?”
“一邁腿就下來了?!崩蠣敔斦f,“你干嗎老是大驚小怪的?你下車的時候不邁腿呀?不邁腿下得來嗎?”
跟他講不清楚。我只好說:
“老爺爺有事嗎?”
他說:“我不叫‘老爺爺,我叫‘怪老頭兒。你叫我怪老頭兒就成了?!?/p>
我說:“那多沒禮貌哇!”
他說:“這跟禮貌沒關(guān)系。好比你叫趙新新,我叫你趙新新,有什么不禮貌的?”
知道我肚子疼,還“一邁腿”就下來了,還知道我叫趙新新,怪透了!“怪老頭兒”這名字對他挺合適。
“是這么著,”怪老頭兒說,“除了腦袋長得大了點兒,脖子細了點兒,你這孩子還算不錯!你跟我回家去,我滿足你一個愿望。比方說,你想不想要一個帶磁鐵的新文具盒?再比方說,你至少應該想要一包蝦皮吧?不然,你回去拿什么給飛俠拌飯吃?”
他什么都知道,真是奇怪!不過,這回我聽明白他的話了。我說:
“幫您找個座,這是我應該做的。我什么都不要!”
怪老頭兒說:“不一定是要什么東西。我是說‘滿足你一個愿望。什么愿望都可以,比方說,你想不想長出一對翅膀來滿天飛?”
這句話可把我吸引住了。真能長出一對翅膀來,該有多美!我一定飛得高高的,這樣從空中俯瞰,城里那些大樓就像積木一樣……
可是我的肚子又疼起來了,疼得我直想蹲下。如果正飛在半空中,肚子這么一疼,那還不一頭栽下來,把我摔成肉餅?眼下要說有愿望,那就是讓我的肚子別再疼了。
“我給你治好肚子怎么樣?”怪老頭兒說,“你這肚子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說,因為不講衛(wèi)生,我肚子里有蛔蟲。我吃了好些藥,那種粉紅色的,像個小窩頭,甜的。還有白藥片,還有黃藥面……總共吃了好幾斤,蟲子就是不愿意出來,老在我肚子里鬧。后來肚子再怎么疼,我媽也不讓吃藥了,怕……”
“伸出舌頭來讓我瞧瞧!”
我就伸出舌頭來。
“說‘??!”
我就說“啊——”
“沒錯,”怪老頭兒點點頭說,“你肚子里有蟲子,還不老少呢。跟我來吧!”
我一邊跟著怪老頭兒走,一邊說:“您可別給我吃藥了,我媽說,再吃,該把我毒死了!”
怪老頭兒說:“給人家吃藥算什么本事呀?我用特別療法!”
原來怪老頭兒住的地方離我們家挺近。他指著那邊一座小平房說:“這就是我家!”
我看了一眼,忽然有點兒糊涂。小平房在路旁一塊空地上,靠著兩棵大楊樹。昨天下午放學,我還在這兒爬樹來著,這兒根本就沒有這座房子!
“怎么不走哇?”怪老頭兒轉(zhuǎn)過臉來問我。
“這地方……這地方?jīng)]房子!我天天上學從這兒過……”
“沒房子,那這是什么呀?”怪老頭兒說。
“我是說,原先沒有!”
“原先什么都沒有?!彼钢盖邦^,“原先有那座大樓嗎?原先有這條馬路嗎?”
跟這個怪老頭兒就是說不清楚。
怪老頭兒說:“我今天早晨才搬來的,不行???”
“當然行??墒恰B房子一起搬來的嗎?”
“不搬不成?。∮腥艘谖以瓉砟堑胤叫揆R路。我這個老頭兒最聽話,讓我拆遷,我把房子疊巴疊巴就搬來了。”
“把房子疊起來?”
怪老頭兒一邊咳嗽一邊說:“都把我氣咳嗽了!跟你們小孩子說話真費勁。你們老師教你們,多累得慌啊,要換成我,才不給你們當老師呢!跟我進屋,我告訴你是怎么回事!”
怪老頭兒走到小房子前頭,從上衣兜兒里掏出一把鑰匙,把門上的大鐵鎖打開,走進去。我也跟了進去。
他關(guān)好門,走到一張紫紅色的、很敦實的大方桌前,伸出一條胳膊說:
“好好瞧著!”
說著,他伸出手,往桌面上“啪”地一拍。
這一拍,桌子忽然垮下去,成了扁扁的一片,貼在地上。他彎下腰,跟揭一張紙似的把那片紫紅色的東西揭起來,然后像疊一份舊報紙一樣把桌子疊成小塊,揣進口袋里。
我看傻了。他可滿不在乎,又把那疊起來的紙?zhí)统鰜恚堕_,往地上一撂。還是那張方桌子,擺在原來的地方!
我愣了好半天,這才走上去,用手按按那張桌子,又用指頭彈彈桌面。桌子紋絲不動,桌面當當響。
“多好的紅木!”怪老頭兒得意地說,“現(xiàn)在你到哪兒買這么好的八仙桌去!”
這么說,“把房子疊巴疊巴”,就是把房子也這么“啪”地一拍,拍成扁片,然后疊起來……
“我常把房子疊起來揣在懷里?!惫掷项^兒說,“這么著,出門放心?!?/p>
還真是這么一回事!
怪老頭兒搬來一個小板凳,踩上去,把掛在房梁上的一個鳥籠子摘下來。那里頭有兩只漂亮的小鳥,正嘰嘰喳喳地唱著歌。
“你敢不敢吃鳥?”怪老頭兒問我。
“吃鳥是野蠻的,”我說,“鳥對人類有益處。”
“有什么益處?”
“它們吃害蟲!”
“關(guān)在籠子里,它們怎么吃害蟲?我還得天天喂它們,怪麻煩的。你吃下去,讓它們在你肚子里消滅害蟲多好!”
“活吃呀?!”
“多明白呀!煮熟了吃,它們還能捉害蟲嗎?”
怪老頭兒打開鳥籠子上的小門,抓出一只鳥就往我嘴里送。我急了,想逃,可是怪老頭兒放下鳥籠子,一把揪住我的領(lǐng)子,硬把小鳥塞進我嘴里。我一喊,小鳥就被我吃下去了。
“你們小孩子就是這樣子——治病啊,打針哪什么的,都不樂意,都得硬逼著才干!給你們當爸爸媽媽,多麻煩。要換成我,才不給你們當爸爸媽媽呢!”
怪老頭兒一邊說,一邊把第二只小鳥也送進我嘴里去了。我嚇壞了,呆呆地站在地上,覺得兩只小鳥在我肚子里飛。接下來我的肚子疼得厲害,我“哎喲哎喲”地叫起來。
怪老頭兒說:“沒事,都這樣!好比打針,扎的時候特別疼,扎完了,病就好了。你要是老怕疼,肚子就好不了了?!?/p>
肚子疼了一會兒,果然不疼了。
“我怎么說來著?一點兒也不疼了吧?”怪老頭兒搖頭晃腦,很得意地說。
“可是……它們怎么出來呢?”
“你說小鳥?必定是蟲子還沒被吃光。吃光了,你徹底好了,它們自己就飛出來啦!”
“我是說,它們從哪兒出來?”
“這就看它們高興了。也許還從你嘴里飛出來,也許是在你上廁所的時候。再不就是,它們啄個洞飛出來——沒關(guān)系,很小的小洞!”
我喊起來:“那可不成!多小也不成!”
怪老頭兒說:“這種可能性不大。它們心地善良,不好意思把人家肚皮啄個窟窿。不過,要是吃光了肚子里的蟲子,它們又一時不想出來——你知道,外頭污染太厲害,它們不樂意出來讓煙熏,還有些壞小子總拿氣槍打它們——那可就有點兒麻煩了。也沒準兒它們餓極了,亂啄一氣?!?/p>
“那可怎么辦?”
“沒事!如果兩天以后它們還不出來,你就每天吃點兒蟲子,最好是活蟲子?!?/p>
“吃活蟲子?!”
“再不行,小米也成。生小米,用清水泡泡,像吞藥似的吞下去。一天三次,每次一千粒?!?/p>
我媽媽的糧柜里倒是有半口袋小米。不管怎么說,肚子不疼了,麻煩點兒就麻煩點兒吧!
我謝過怪老頭兒,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