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強 江劍偉
在泰山腳下的山東省泰安市,迎春路53號很有名。那里是市優(yōu)撫醫(yī)院。
以前有名,因為那里常年住著一群得了 “瘋病”的復員退伍軍人。
而今有名,因為那里有一位名叫王麗的軍嫂。院內院外,熟悉不熟悉的人,聽了她的故事,對這位醫(yī)院膳食科科長心甘情愿、精心照顧“一群瘋子”都很敬佩,覺得她是一位了不起的女性。
前不久,我們慕名采訪,與王麗面對面的時候,一個比喻不期然地躍入腦際:如果說人民軍隊是一座鋼鐵長城,那么成千上萬個軍嫂就是連接長城的一個個垛口。
當把這個比喻講給王麗聽時,她略作沉思后表示:“說大了,我只能算垛口上一塊磚吧!”
我們一邊采訪一邊思考:以前,部隊里常講“革命戰(zhàn)士一塊磚,哪里需要哪里搬”;而今,對軍嫂這塊磚,公眾又該怎樣理解呢?
9年前,王麗通過競爭上崗擔任市優(yōu)撫醫(yī)院膳食科科長,負責200余名病休復員退伍軍人的膳食保障工作。很快,她和同事們讓連續(xù)幾年一直與先進無緣的膳食科徹底改變了模樣,病休復員退伍軍人的伙食上了一個大臺階,病員體質特征有了明顯改善。當時,也有人冷嘲熱諷:“不用這么麻煩吧!”那時候,王麗沒委屈嗎?
從2005年2月到2015年2月,10年間,她和丈夫雙方家中先后3位老人過世,孝心很重的丈夫老許因為所在部隊的繁重工作任務在身,顧不上盡孝,大小事情全靠她一個人跑前跑后、里外張羅。那時候,王麗沒委屈嗎?
從2005年2月到2015年2月,10年間,一家人只過了3個團圓年。萬家燈火時,她還像平時一樣在醫(yī)院值班,在工作崗位上勞碌奔波。那時候,王麗沒委屈嗎?
與王麗面對面,越談越多,一首歌的旋律不由自主地回蕩在耳畔:
“為什么我們守著清貧談富有?
為什么我們遠離歡樂不言愁?
為什么我們拋灑青春不吝嗇?
豪飲孤獨當美酒……”
“從2005年2月到2015年2月10年間,老許年年被評為優(yōu)秀,愣是在副團職崗位原地踏步,他難道不委屈嗎?”王麗回憶那段經歷,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委屈+委屈,這日子還能有法過嗎?”在她看來,夫妻倆“工作上共同進步,生活上不留遺憾”只是一種理想狀態(tài),屬于一個充滿詩情畫意、催人奮進的“大目標”,現(xiàn)實中卻很難達成,軍人家庭里總得有一個人“讓讓步”“退一退”。作為軍嫂的她,沒有任何理由不主動選擇“讓”和“退”。
有人說,軍嫂的胸懷是用委屈來撐大的。王麗的經歷表明,軍嫂這塊磚來自泥土,經歷軍人家庭生活的特殊煅燒而胸懷更加博大,這博大足夠容納所有“不盡如人意”,并且像一名真正的軍人一樣,以個人犧牲和奉獻,愿天下都歡樂!
如果不是這次采訪,王麗結婚22年來,除了結婚登記照以外,竟然找不到與丈夫的一張生活合影。
王麗不浪漫?不!她一直很浪漫。前不久,王麗到軍營看望丈夫,現(xiàn)場補拍了一張照片:丈夫在做俯臥撐,她在一旁幫著記數(shù)呢!
多么令人倍感溫馨的畫面!
當王麗還是一個小姑娘的時候,每當聽老兵出身的爸爸講當年的部隊生活,她總是從內心升騰起一種如夢似幻的瑰麗想象。慢慢地,王麗心中那個夢越來越清晰了:長大后,自己也當一名軍人,為國家多作一些貢獻!遺憾的是,陰差陽錯,她沒能如愿以償當上一名女兵。
到了該考慮終身大事的年齡,王麗自己也不清楚究竟為什么,竟然打定主意,另一半必須是個“當兵的”。
與王麗面對面,她坦言,在最初的想象中,一定會與未來的軍人丈夫攜手,克服所有困難,筑起愛的小巢,夫唱婦隨,相敬如賓,尊老愛幼,琴瑟和鳴……
當她終于成為一名軍嫂的時候,很多具體事情還是讓王麗出乎意料。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件事都不能等和靠,家里那位軍人既“等不來”,也“靠不住”。
一段生物鐘紊亂的往事,王麗至今回憶起來依然刻骨銘心,雖有幾分酸澀,但更多的是甜蜜。
2008年,總部考核軍事訓練一級單位,15項考核內容,丈夫老許負責8項。老許組織分隊夜間戰(zhàn)斗射擊,連續(xù)50多個晚上盯在射擊場。
老許每次都在零點以后才回來,最晚的一兩次到第二天凌晨4點左右。為了夜間安全,他主動取消派遣指揮車,改騎自行車。50多個夜晚,老許騎行山路,車胎扎爛了7條!
王麗“陪”著丈夫上夜班,盡管不能到訓練場,可也在家里等候丈夫安全回來,跟著做了50多天夜餐。那一陣子,真有點古時候“你儂我儂”“郎情妾意”的感覺!
令人欣喜的是,老許負責的8個考核課目7個滿分,夜間射擊平均97.2分,順利通過總部考核驗收。
家是什么?王麗特別欣賞詩人陸蠡的散文詩《蛛網(wǎng)》中那幾句話:
“家,是蛛網(wǎng)的中心,四面八方的道路,都奔匯到這中心。
家,是蛛網(wǎng)的中心,回憶的微絲,有條不紊地層層環(huán)繞這中心?!?/p>
對王麗來說,這“中心”顯然已經不是自己的小家,而是丈夫老許和他帶的兵。他帶兵到哪,她一顆心就跟到哪兒。
建筑工匠們清楚,在一個相對獨立的建筑物上,凡用到磚的地方,磚與磚之間都講究“嚴絲合縫”。王麗夫婦倆的朋友和同事們評價說,王麗的“嚴絲合縫”就是讓軍人丈夫后顧無憂。
優(yōu)撫醫(yī)院這些病休復員退伍軍人,大多精神上患有疾病。每當油菜花開的時節(jié),王麗到病房轉一轉的次數(shù)明顯增多,就是擔心他們“舊病復發(fā)”。
俗語說:“菜花黃,癡子忙?!蓖觖惵犪t(yī)學專家解釋,這是由于春天日照充足,人體的內分泌系統(tǒng)興奮機制被激活而容易亢奮,所以才容易舊病復發(fā)。
那一天,多少年難得一笑的84歲復員退役軍人朱業(yè)輝,突然沖著來病房轉一轉的王麗笑了。王麗錯愕之際,老人突然伸手抓起碗中的饅頭,又用另一只手指著盤中的菜,費力地說一聲:“好!”
那一刻,王麗含著淚笑了。在她看來,這一聲“好”比多少獎勵都貴重,它發(fā)自復員退役軍人的肺腑,是對王麗最大的褒獎??!那一刻,王麗壓在心底的多少委屈,瞬間煙消云散。
王麗在靜心照顧每一位病休復員退伍軍人的時候,心里還裝著另一個人——一位沒見過面的舅舅。
假如舅舅健在,今年該93歲了吧?
王麗兩個舅舅在新中國成立前參加革命:一個犧牲成為烈士,連他長什么樣都不知道;一個在軍校當教員,長期從事教書育人工作。
小時候,聽姥爺姥姥念叨這位犧牲的舅舅,王麗知道,舅舅是一個非常神秘的、做大事的人,來無影去無蹤,家人都不能常見。
后來上學了,偶爾聽媽媽講到這位犧牲的舅舅,王麗又知道,舅舅還是一個革命隊伍的軍人。家人經常念叨著問:“什么時間能回來?”舅舅的回答總是:“等革命成功了就回來?!?/p>
家里當兵的和當過兵的人多,王麗特別在意黨史、軍史、國史上一些事兒,與職業(yè)相關的更是特別留意。
戰(zhàn)爭年代,幾位傷病員鬧著“上訪請愿”的事,一度引起王麗和同事們的深思。1938年年初,幾位傷病員借給何長工拜年之機,提出到延安找毛主席和黨中央“上訪請愿”。原來,他們感到在“殘廢醫(yī)院”里受歧視,人好像沒用了,提出回南方老家繼續(xù)革命。毛澤東得知后,一方面表示騰出窯洞等他們到來;一方面提出把“殘廢醫(yī)院”的“殘廢”兩字改成“榮軍”,“醫(yī)院”改為“教導院”,“殘廢醫(yī)院”變成了“榮軍教導院”。簡單的名稱轉換后,傷病員們滿意了,情緒也穩(wěn)定下來。
一個稱呼的改變,居然穩(wěn)定了軍心!
王麗和同事們從中深受啟發(fā):我們醫(yī)院為什么還叫復員退伍軍人精神病醫(yī)院?帶著這樣的思考,王麗和同事們不止一次地向醫(yī)院和上級機關反映院名對病員情緒的影響問題。后來,經上級批準,醫(yī)院更名為“優(yōu)撫醫(yī)院”。王麗說:“讓病員體面地面對公眾,往往比單純的物質給予更能激發(fā)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現(xiàn)在,凡是遇到不如意的時候,王麗總是會問自己:“假如犧牲的舅舅健在,他會怎樣?”
丈夫老許在副團職崗位上10年沒提拔,有些灰心喪氣的時候,王麗總會勸他:“權當為部隊打工吧。”
就在老許任副團十年零一天的時候,上級提升他任正團職領導職務。王麗說,初心不改,事業(yè)終有所成?,F(xiàn)在老許工作很順心,好像又回到軍校剛畢業(yè)的那個激情時代。
行文至此,應該鄭重介紹一下王麗的丈夫了:老許名叫許世浩,一個農家子弟,現(xiàn)任聯(lián)勤部隊某部政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