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
夏目漱石的妻子夏目鏡子,曾口述過一本《我的先生夏目漱石》的書,里面記錄了夏目漱石生前去過的些地方,恰好其中幾處我有去過,這些地方安靜優(yōu)雅,記錄了漱石創(chuàng)作和生活的痕跡。
第一處是他在東京的倒數(shù)第二個住所,原地址是本鄉(xiāng)西片町十番地七號,夏目一家九〇六年十二月遷入,共住了十個月,其間完成了長篇小說《虞美人草》。后來的租戶是魯迅、周作人、許壽裳、錢鈞甫和朱謀宣五人,當時取名“伍舍”,凡從事周氏兄弟研究的大概都知道。不過經(jīng)過九二三年關東大地震和
九四五年東京大轟炸,原來的房屋早已片瓦無存,現(xiàn)只在路邊立了個“夏目漱石、魯迅舊居躋”的金屬牌子。
第二處是夏目漱石在東京的最后一個住處,原地址是牛込區(qū)早稻田南町七番地。他一九〇七年九月二十九日搬來居住,一九一六年十二月九日在此去世。九年里,寫了從《礦工》到《明暗》(未完成)共九部長篇小說,還有隨筆《玻璃門內》等——我常想,像《玻璃門內》那樣的作品,
輩子能寫出篇也好?!段业南壬哪渴分姓f:“這地方有三百五十坪,正中央的房子雖然有些日,但感覺恰到好處。雖說沒有打造庭園,但院子相當寬敞,院子里的樹不是庭園樹,而是相當高的大樹。進玄關后的右手邊有一個相當于書齋的房間,既非洋式也非和式,但也不是中式,感覺挺新奇,但整體很不錯?!狈孔庾钤缡侨迦赵髞頋q為四十二日元。夏目夫人說:“大正七年(一九八年),在我的請求下,這個房子原來的主人,連房子帶土地一起轉讓給了我。土地大約有三百四十坪,房子很舊了,怎么看也不能繼續(xù)長期居住,但想到這是夏目臨終的地方,所以,從這一點上來講,我希望這房子能屬于自己。只是,除了書齋和客廳這兩間作為他的紀念室,一直好好保存之外,其他的房間,幾乎都是破舊得不堪使用。而且最主要的是十分窄小,開始孩子們都還小的時候,可以幾個人住一間屋子,但隨著孩子們慢慢長大,再繼續(xù)擠在間屋子里當然不行。所以我下定決心,將書齋那兩間徹底隔離開來,從書籍到裝飾品,一切都按夏目生前的樣子保存,余下的房間拆除,另外搭建了
個我們居住的房間。這幢建筑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五日毀于東京大轟炸,現(xiàn)為新宿區(qū)立漱石山房紀念館。乘地下鐵到早稻田站,過馬路,沿一條斜行的小巷漱石山房通走十來分鐘就到了。紀念館門票三百日元。建筑為地上二層,地下層,
樓再現(xiàn)了原來的書齋、客間和陽臺式回廊,二樓是展示室。后面的漱石公園里有座“貓塚”。《我的先生夏目漱石》講到,貓塚最初只是一個小小的墓碑,有夏目漱石題詞云“此下稻妻起宵——中譯本譯為“從此黃泉夜,炯炯若閃電”,我不懂翻譯,但想到夏目漱石是精通漢詩的,他若寫成五言二句,恐怕不會這般寫法。夏目夫人說:“到了貓第十三回忌日時,我們曾想過給貓修一座小廟,但后來改變了主意,給貓修了一座九重石的供養(yǎng)塔。然后將雜司谷墓地的胡枝條移植了些過來,裝飾在供養(yǎng)塔的周圍?!痹撍酁闁|京大轟炸所毀,現(xiàn)在這座系一九五三年重建。公園里還有間小木房“道草庵”,亦非日物。
第三處是伊豆半島修善寺溫泉的旅館湯回廊菊屋。我在此住過兩晚。這家旅館可追溯到十七世紀,建筑橫跨桂川之上,回廊交叉縱橫,有很精致的日式庭院。夏目漱石九。年六月因胃潰瘍住院,七月底出院,八月六日來此休養(yǎng),二十四日晚病情惡化,大量吐血,陷入昏迷,此即有名的“修善寺大患”。至十月十一日返回東京。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以修善寺大患分為前后兩期。旅館還有夏目漱石住過的房間,叫“梅”,門旁又立一木牌,上書“漱石”。菊屋展示著很多名人的手跡文物。我還看到回廊一隅,掛的一塊布上寫著“秋風鳴萬木,山雨撼高樓。病骨棱如劍,
燈青欲愁。夏目漱石。。有個閱覽室叫“漱石庵”,擺放了不少夏目漱石及其同時代人的著作,旅客可以免費自制手)中咖啡,邊喝邊讀。
第四處是東京的雜司谷靈園。一九——年十月,夏目漱石的小女兒雛子夭折,他在雜司谷靈園為她買了墓地;五年后他自己去世了,骨灰也埋在這里。夏目漱石在小說《心》中一再寫到這處靈園,或許是悼念亡女,多有感觸?!段业南壬哪渴氛f:“夏目的遺骨,最開始埋葬在舊墓地的正中央,想要給他建個墓,但地方實在太窄小了。正在想該怎么辦好時,湊巧十月前后整個墓場要擴建,因此我趕緊購買了現(xiàn)在這塊新墓地。”夏目漱石的墓碑很大,上刻“文獻院古道漱石居士”“圓明院清操靜凈鏡大姉”,又橫書“夏目”二字。該墓為鏡子的妹夫鈴木禎次設計,“鈴木設計出來的夏目墓,既不是西洋式的,也不是日本式的,打個比方,是像坐在安樂椅上的形狀的墓”。我想起北京植物園附近的梁啟超墓,也是這種東西合璧的風格。竹久夢二、泉鏡花、小泉八云和永井荷風等人的墓,也在雜司谷靈園。
夏目漱石逝世后,他居住過的地方,也誕生過魯迅這樣的文豪,他雖然英年早逝,但所開創(chuàng)的日本“私小說”之風氣,則在后世深深影響著日本文壇乃至整個文學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