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拉申
日本人移民海外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
形成一個貌似沉默低調、實則數(shù)量龐大的海外日本人群體。
在國外,華人、韓國人、印度人隨處可見,可似乎卻很少看到日本人的身影。日本人仿佛對出國并不感冒,還有統(tǒng)計說年輕人對留學和國外移居興趣低迷,對出國沒興趣。這貌似很好理解,日本是發(fā)達國家,比外國好太多,日本人何必出國?
但事實上,這是一種刻板印象,日本人并非不愛出國。日本人移民海外的傳統(tǒng)由來已久,形成一個貌似沉默低調、實則數(shù)量龐大的海外日本人群體,簡稱日系人Nikkei,全球380萬,相比日本本土人口,這個比例與華人相差無幾。其移居目的地也十分出乎意料,并非傳統(tǒng)移民國家。
不可思議的日本人移居地
研究日系人后,得到一個匪夷所思的數(shù)據(jù),半數(shù)海外日本人的母語是葡萄牙語或西班牙語,分布在南美的巴西、秘魯、阿根廷、玻利維亞、巴拉圭、烏拉圭、哥倫比亞和智利。
海外日本人最多的國家,不是美國,是巴西。
2016年里約奧運會和2020年東京奧運會都被媒體認為對日本國家隊有主場優(yōu)勢,巴西可謂日本人的第二故鄉(xiāng),巴西圣保羅是海外最大日本人城市。
南美這片遙遠土地曾是日本最大移民目的地,這在今天看來不可思議,高度發(fā)達的日本國民為何要去拉美?
與當年中國因國力弱小而“賣豬仔”到海外謀生的狀況相似。明治維新后,日本農(nóng)村破產(chǎn)農(nóng)民前往南美的咖啡種植園做勞工。1908年,首批日本人從神戶出發(fā),100多年來形成了至今180萬日裔巴西人。他們曾被巴西政府視作廉價勞動力,歷史上發(fā)生過數(shù)次排擠歧視,南美日本人見證了日本曾經(jīng)國力衰弱的歷史。
日本今天的很多文化都得益于日裔巴西人的貢獻,日本足球界一些著名球員和評論家就是巴西日本人,如田中斗莉王、賽吉歐·越后。巴西豐富的Bossa Nova音樂被巴西日裔帶回,代表歌手小野麗莎。亞洲會講葡語的人才日本最多。
秘魯擁有全球第五大日系人人口,日本人甚至榮升該國總統(tǒng)。1990年起擔任秘魯總統(tǒng)的阿爾韋托·藤森擁有日本和秘魯雙國籍,2000年因政治問題逃亡日本,日本政府以其擁有日本國籍為由拒絕向秘魯政府引渡。
日本大學國際關系學部教授福井千鶴的《南米日系人與多文化共生》,講述了南美日裔百年移民史。
夏威夷是日本人出國旅行的熱門選擇,其一直是夏威夷的主要游客來源,有報道稱“這些在夏威夷的日本游客,有超過62%是回訪者”。加之本就有許多日本人在此生活,來了也不會有出國的陌生感。
夏威夷日本人也叫ケパニ (Kepani),他們在江戶時代就從日本跨海而來,如今這里的日僑人口僅次于白人,是夏威夷第二大族群。夏威夷日美混血也因出眾的外貌活躍在日本模特界。
戰(zhàn)時日本推行大東亞共榮圈,日本百姓受政府蠱惑去亞洲移民。中國擁有全球第四大日僑群體,源于偽滿時期來東北拓荒的日本移民,戰(zhàn)后被遣返,部分人留在中國。臺灣島由于歷史和戰(zhàn)爭原因有許多日本人,臺灣光復后被強制遣返。與之相似,朝鮮半島也遺留了日僑后代。
還有一個驚奇的現(xiàn)實是,菲律賓居然是日僑第三多的國家,僅次于巴西和美國。
菲律賓日裔始于12世紀的日本外貿商人,二戰(zhàn)期間菲律賓被日本占領,遺留了很多日本人,20世紀80-90年代,日本商社海外擴張后外派社員來到菲律賓形成又一波移民潮,菲律賓至今有25.5萬日本人。
印尼是除菲律賓外,東南亞最大日本人聚居地,最傳奇的要數(shù)印尼前第一夫人、蘇加諾總統(tǒng)妻子黛薇夫人,也被稱作“印尼的杰奎琳”,本名根本七保子,經(jīng)日本間諜介紹嫁給蘇加諾,印尼九三零事件后逃亡法國,1993年回日本定居。
移居“非主流國家”
近年日本人出國意愿低下,特別是年輕人探索世界的好奇心衰減,日本社會認為這是“平成廢宅”一代不思進取、不愿冒險的表現(xiàn)。
選擇出國定居的日本人的出國偏好也有意思,如果說中國人向往移居發(fā)達國家,那么日本人選擇的移居地就是“非主流國家”,甚至很多是我們普通人連名字都叫不上來的“奇奇怪怪的國家”和地區(qū):
非洲馬拉維、萊索托、布基納法索、加納,太平洋的帕勞、所羅門群島,南美多米尼加共和國、危地馬拉、玻利維亞,以及老撾、緬甸、蒙古國。
這種謎之選擇也是匪夷所思。日本綜藝節(jié)目《發(fā)現(xiàn)世界各個角落的日本人》就曾連續(xù)探訪了居住在世界各種“犄角旮旯”國家的日本人。
選擇移居“非主流國家”的日本人也是各具特色。一對退休夫婦移居西班牙巴塞羅那,丈夫曾是朝日新聞記者,他們花光存款和退休金用來移居西班牙并開了家日本料理店。
日本年輕人也有愿意出國生活的,而且愿意去柬埔寨這種“窮國”,一對30歲上下的年輕夫婦就移居柬埔寨暹粒,丈夫做美發(fā)師,妻子做芳療師,同時開民宿。
在遙遠的非洲原始部落里,同樣也有日本人,他們希望過上一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已經(jīng)移居海外很久的日系人卻回到母國。南美日系人上世紀80年代成規(guī)模返回日本,當時日本經(jīng)濟高速增長,急需勞動力,南美經(jīng)濟衰退,日系人順勢回國去各大工廠,做本土人不愿做的低薪危險工種。
如今日本境內回流的巴西日本人有30萬,多數(shù)在工廠做工人。政府以為巴西日本人和當?shù)厝丝梢院芸烊诤?,但本土人卻并不把這些巴西日本人視為真正的日本人,只當外國人看待,巴西日裔子女就讀日本學校后很難融入集體,本土人與回流人口出現(xiàn)了身份代溝,成了新社會問題。
移居海外的謎之選擇
日本作為高度發(fā)達經(jīng)濟體,為何還有人選擇出國?其實表面發(fā)達的日本社會存在很多問題,促使人們離開:
日本工作強度高壓力大,想過輕松自由生活只能移居國外。
日本服務業(yè)發(fā)達,輸出力強勁,日本理發(fā)師、理療師等職業(yè)在國外很有市場,甚至價格翻倍,而在國內這些行業(yè)已經(jīng)飽和,找不到工作。
日本居住面積狹窄,去發(fā)展中國家可以住舒服的大房子。
當然,日本人身份也有優(yōu)勢,日本護照含金量高,免簽190多個國家,出國特別方便,日本在國外口碑好,在國內生活壓抑,出國后日本人在國外卻很受尊重。
我曾在一家海外公司與三位日本人共事,三位都是長期生活在海外的日本人,也給了我最現(xiàn)實的答案。
第一位是與我同齡的半澤桑,來自橫濱。從日本一所不錯的大學畢業(yè),在法國、美國做過交換生,研究生在加拿大就讀,而后在加拿大、新加坡、柬埔寨、泰國到處漂泊工作,從未回去日本,她說日本是養(yǎng)老的地方,理由是:
不是日本頂尖名校畢業(yè),不是應屆生,進入大企業(yè)和國家政府部門希望渺茫。日本大公司有只招聘本國名校應屆畢業(yè)生的傳統(tǒng)。
日本勞動力市場飽和,年輕人很難找工作,終身雇傭制廢除,到處都是臨時工,加班文化盛行,年輕人吃不消。
日本對女性勞動者不友好,女性一旦結婚就要放棄工作回家做全職主婦,職場對女性的歧視和天花板很明顯,職業(yè)發(fā)展機會不多。
所以,受過高等教育又習慣自由平等文化的半澤桑已經(jīng)不能適應日本,為了不屈服于生活而選擇出國。
第二位同事,佐佐木桑,比我大許多,是日本經(jīng)濟高速增長期出生的一代,也來自橫濱。20世紀80年代隨父母移民法國,是當?shù)氐亩来障等?。日本人曾對法國十分向往,覺得很浪漫,就像90年代日劇宣傳的那樣??砷L大后他發(fā)現(xiàn)法國才蕭條,日本才好,可當他說著一口蹩腳日語回到日本后,卻并不被認同,被當作外國人。所以他也選擇移居國外。
最后一位同事,是難得一見的南美日系人木本桑,來自多米尼加共和國。母語西班牙語,受英語教育,沒受過日語訓練,在日本很難找到工作并融入社會,在日本短暫工作半年后,就選擇去多米尼加、澳洲、赤道幾內亞、新加坡,木本是研究護理與衛(wèi)生的專業(yè)人士,十分敬業(yè),保持日本人一貫的精神。
人類歷史就是移民的歷史。欠發(fā)達國家人口向發(fā)達國家移動是主流,秉持“人往高處走”的本能??上袢毡具@樣的后現(xiàn)代國家也存在自己的“富貴病”,當物質需求得到滿足,人類更加追求精神需求和自我實現(xiàn)。
身處不同國家的不同發(fā)展階段,也會影響一個人與世界相處的方式,日本人大概秉持了一種不同于我們傳統(tǒng)中的世界觀,提供了一種看待世界的新視角,對與世界相處的你我,未嘗不是一種啟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