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出門散步時,忽覺氣息已熱,這才真真切切地明白過來,是夏天到了。
路邊欒華正盛,綠盈盈一蓋,地上斑駁著的痕跡,在街燈下閃出星星點點的光影。薔薇從欄桿里漫得了無邊際,粉白的、玫紅的花朵羞澀地微微聚攏著,在濃綠墨染里像低頭淺笑的小小姑娘。蟬鳴未起,街頭零落著夜跑、散步的行人,除了汽車經過的呼嘯,安寧得讓人醉倒在這微醺的初夏晚風里。
經過中學時駐足,在泛著一點紅的夜色里,梧桐涌出了幕布,風過如潮水起伏,“嘩嘩嘩”唱著,驚動沉靜在黑暗里的校園,最深處的小樓卻仍燈火通明。半個城市都在假期里,只有畢業(yè)班的學生埋頭對抗十數(shù)年苦讀的終局之戰(zhàn)。
記憶忽然回翻至某個溫煦的午后,老師和我們談起了滿校的梧桐。他的祖父大約算是這所中學最早的那一屆學生了,那時梧桐長得比現(xiàn)在還密集,祖父進了校門就爬到那棵最粗的樹上,一路蕩著梧桐的枝干,直至鉆進教室的窗戶,腳都不必著地。那一霎,所有人都被描述中的綠浪如海迷住了,似乎自己也像一只小猴子,蕩進了八十多年前,那個彌漫著梧桐清香的午后,空中棧道的綠色幻境。想到這,笑爬上我的嘴角。
下晚課的鈴響了。
褪去了白日的急促,那些步履匆匆,也隨著悠揚的鐘聲飄浮在梧桐的葉浪上。離高考不過彈指,卻顯出一點緊張中難得的散漫,腳雖然走在地上,心卻是隨著梧桐的枝干蕩出來的。
他們竟唱起了歌。不整齊,卻和諧,帶著少年人的惆悵與神往,女聲悠揚,男聲清朗,風吹樹葉聲輕快,腳步聲纏綿。
從青青子衿到濟濟多士,歲月似乎就從這細碎的腳步里慢慢地淌。記憶就像那明凈的水流,低頭就能看見當年傻里傻氣的自己和這場流金歲月的始末。
過一年,我會走在這條梧桐道下,聽著滿樹婆娑的“沙沙”聲,追溯我的青春記憶。再后,又有來者。像校園里的梧桐葉長了一茬又一茬,落了一季又一季,而最終只樹猶在。
又像此刻,歌聲漸遠,笑聲亦漸杳,只留下這冷冷清清的柏油馬路,欲眠未眠的街燈。
希臘人為青春設一尊神,痛飲當如狄俄尼索斯,狂歌當如阿波羅。青春即酒神與日神的天賜,一面恣意縱情,一面清醒奮斗;一面走向世界追求成功,一面走向內心期望超越。它美得奪人心魂,理所當然被奉上神廟崇敬,崇敬它追逐光的天真,崇敬它出發(fā)的決心。
只是“青春都一餉”,青春都一響,響得高亢嘹亮,并且決不拖泥帶水的短暫,沒有人永遠青春,但永遠有人青春正好。當年手植梧桐的少年早已世事漫隨流水,卻依然附在不諳世事的青青子衿耳邊,訴說一代又一代的故事。
征思澄: 江蘇省鹽城實驗高中高三(19)班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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