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省梅
下班了,人們到更衣室換衣服時,發(fā)現(xiàn)窗臺上放著一幅畫,白如雪的鋼板上,用黑的細鐵絲焊了個推自行車的女孩子。女孩一雙大眼睛笑意盈盈,彎彎的黑發(fā)長長的,似乎有一點兒風(fēng)就會飄起來。人們指著車輪上的輻條,都說跟用筆畫上去的一樣,整齊,端直,一根是一根的。
張師傅端著個大茶缸子過來了,站在鋼板的左邊看看,又站在鋼板的右邊看看,聳聳鼻子,嘿地笑了一聲:“真尿性!”嘿地又是一聲:“真尿性啊小俊!”
常小俊只嘿嘿地笑,不說話。
趙洪武從人群里擠了過來,連聲怨怪張師傅沒個好話。趙洪武說:“人家這是藝術(shù)品,從您老人家嘴里出來咋就帶上了一股子尿臊味兒?”張師傅笑道:“您懂個屁,俺們東北人說誰尿性,是夸誰厲害。”趙洪武訕訕地笑,扭臉對常小俊說:“職工藝術(shù)節(jié)快到了,到時咱把這幅畫送去參賽,肯定能得個一等獎?!壁w洪武以前也是焊工,后來坐到了車間辦公室,成了車間通訊員。常小俊的這幅鐵絲人像作品,他想好好寫寫,他說:“爭取在《工人日報》上發(fā)表?!彼恼f:“要是能在大報上發(fā)表,我就找領(lǐng)導(dǎo)調(diào)到廠辦去?!鳖}目他都想好了:《巧手繡鋼鐵,丹心焊春秋》, 《繡針行走鋼鐵,焊條飾成夢想》。他問小俊:“哪個好?”小俊牙縫里擠出個“切”,乜了他一眼,罵他夸大其詞、虛張聲勢,扭頭就走。趙洪武卻不讓他走,說是要采訪他。
常小俊說:“拉倒吧,我可不想當(dāng)勞模?!币婚W身走了。
采訪不成,趙洪武急了,他把鐵絲畫抱走了。他心說:“我把你的畫拿走我看你找不找我?!?/p>
趙洪武抱著畫,路過女工休息室時看門開著就進去了。他找小米去了。小米正和歡子阿平在手機淘寶里逛,沒理趙洪武。怎么說呢?這個趙洪武雖說說話做事虛頭巴腦的,可沒有壞心眼,家境也不錯,聽說他父母在城里已經(jīng)給他買了房子。小米自問,可自己咋看他不順眼呢?姐妹們都說她是鬼迷心竅,勸她不要迷失方向,要現(xiàn)實,要擇優(yōu)。然而她怎么就放不下常小俊呢?說到底,她和常小俊在一起,就覺得有說不完的話,況且,小俊喜歡的徒步旅行、攝影,也都是她喜歡的。小米記得很清楚,常小俊第一次約她出去玩兒,就帶她去了茶館。那天,茶館里的小舞臺上正在唱蒲劇。她真的非常開心,身邊的朋友幾乎沒有一個人喜歡這些哼哼唧唧的戲劇,每次去看戲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她不知道常小俊是為了迎合她還是真的也喜歡看戲。她沒有問。有的是大把的日子,不急。然而那次以后,每天常小俊都說要加班,再沒找過她,看戲,更是別提了。雖說天天聊微信、打電話,有時也給她微信里發(fā)個蒲劇視頻,可這些,能跟兩個人在一起一樣嗎?小米知道常小俊他們忙著搶修大窯,可再忙,連見個面的時間都沒有嗎?想起常小俊,小米是又氣恨又喜歡,還是舍不得啊!
歡子用胳膊碰碰小米,努努嘴:“送禮物來了?!?/p>
阿平看見趙洪武懷里的鋼板,罵趙洪武:“送這么個破玩意兒就把小米打發(fā)了?哪有生日不送鮮花的?”
趙洪武愣了一下,轉(zhuǎn)眼就嘻嘻笑,罵阿平心急,說:“鮮花有的是,你們見過這個稀罕物?”說笑著,就把鐵絲畫擺到女孩們的眼前。
幾乎是同時,兩個女孩尖叫了起來。她們一左一右地搖著小米,說:“小米快看啊,這不是你嗎?”歡子說:“你看這發(fā)型這眉眼,多像呀!”阿平立即說:“左臉蛋上的痣也焊上了??!”畫中女孩的左臉蛋上焊了如針尖大小的一點兒鐵絲,遠看,真的像是女孩臉上的痣。
小米看見了。小米臉上的歡喜如春風(fēng)般蕩漾開來,暗罵:“這個憨貨還真焊成了呀!”那天在鍋爐車間,張師傅說:“小俊啊,別看你把薄如紙的鋼板都能焊住,得這榮譽得那獎項的,我覺得都沒個啥,你要是能把小米焊在你身邊,我才佩服你?!?/p>
趙洪武看懂小米的心思了。趙洪武已經(jīng)后悔把畫拿給小米了。趙洪武對小米說:“下班了請你看電影,《芳華》,好看哩!”
小米淡淡一笑:“對不起啊我還有事?!?/p>
趙洪武扭身走時,歡子喊他拿上他的畫,趙洪武沒有回頭。
小米看著畫,說:“這不是他的。”
歡子和阿平回家了,小米沒走。她坐在桌前,看著畫,等常小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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