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做過一個節(jié)目,叫《父女之間》,現(xiàn)場的最后,在我們的調(diào)解下,一對父女和好了,父親給了女兒一個擁抱,女兒在父親懷里抽泣個不停,這是真的。但是,你在有些電視臺看到的這種畫面,卻是經(jīng)過安排的。為了“好看”,節(jié)目組恨不得說:“再抱一遍,剛才那個角度不好;再抱一遍,女兒哭得厲害一點兒……”
還是我們的節(jié)目,以前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這樣的場景:安排失散了幾十年的戰(zhàn)友見面,一定要有眾人圍觀的大場面:“讓我們一起為他們倒計時,三,二,一!”門開了,兩個30年沒見的老人終于相見,抱在一起哭,痛哭失聲。很感動,很催淚,但這是假的。他們之前肯定見過了,在火車站、在賓館,或是在化妝間。
很多時候,讓我納悶的不是觀眾看不出電視的真假,或是電視人故意設(shè)置的這些假,而是假這件事情本身。道具是假的,不奇怪;但是情緒是假的,就很鬧心了。這事兒就像是傳染病,一個節(jié)目因為一個情況作假,效果出來了,收視率上去了,別的節(jié)目就會學(xué),接著所有的節(jié)目都會這樣。就好像所有的人都在舞臺前踮著腳尖,但是誰都沒占著誰的便宜。
在日本,我采訪過一個叫久米宏的新聞主播。他的待遇非常好,有專用的電梯,他一去,所有人都對他鞠躬。為什么?就靠他吃飯呢!他一檔節(jié)目《新聞?wù)尽返膹V告收益是他所在的朝日電視臺總收益的98%。他帶我參觀他的演播棚,支撐架是鋼鐵做的,已經(jīng)有年頭了。鋼鐵棚后面的演播室里有一排小屋子,嘉賓可以坐在那兒喝茶或者吃東西,上面還有一個斜斜的頂窗,透過它能看到外面綠色的竹子,但是這些小屋子是拍不到鏡頭里的。我很好奇為什么一定要搭真的。我已經(jīng)說過,場景和道具是假的,不奇怪。
他說:“我希望嘉賓進來以后,他能感覺像到了久米宏的家?!彼裕粌H這個榻榻米是真的,等下他們喝的蘿卜湯也是真的,就連桌子上的胡椒和鹽也是真的。可以是假的嗎?當(dāng)然,但是他不希望他請來的嘉賓是在“演”一種感覺,而是實實在在感受到在他的家里做客。
久米宏的真,讓我感動,也讓我震動。為此我和節(jié)目組里的同事討論了很久,比如多年未見的戰(zhàn)友,既然他們已經(jīng)那么長時間沒有見面,我們?yōu)槭裁床恢苯哟俪伤麄兊谝粫r間見面呢?為什么不可以直接帶著攝影機去火車站或者機場記錄他們真實的會面呢?為什么一定要讓他們現(xiàn)場表演呢?他們又不是職業(yè)演員,能演得好嗎?心里會舒服嗎?我們究竟怎么了?為什么那么不愛真實?真實怎么招我們、惹我們了?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絕對的假、絕對的真,在這一點上,我不鉆牛角尖,也不想扯太遠。中國的很多電視人被假“寵”壞了,時間一長,就會想,搞不好假的東西也能有真的一面,搞不好它也能變成真的,搞不好它就是真的。慢慢地,我們喪失的不僅僅是擁抱真實的勇氣,還有擁抱真實的智慧和心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