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詩文中的儒道思想

譚田甜

摘要：陶淵明是中國的偉大詩人，縱觀其一生，儒道思想對其影響深遠。儒家思想使他具有濟世之心，道家思想使他向往自由，兩者在他眼中演化為仕與隱的矛盾。然而，他又可以將其調(diào)節(jié)，坦然面對一切，形成一種灑脫純真的人生哲學。在這種矛盾和統(tǒng)一中，他創(chuàng)作了大量的詩歌，形成了自己獨特的儒道思想。

關(guān)鍵詞：陶淵明;儒道思想;積極入世;崇尚自然

陶淵明的基本思想一直是有爭議的，事實上，陶淵明的思想是多元而復雜的。他既有“大濟于蒼生”的儒家理想，也有“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這種脫離世俗的道家思想。本文旨在從陶淵明的詩文創(chuàng)作中，探討陶淵明的儒道統(tǒng)一思想。

一、陶詩中儒的思想

陶淵明從小就研究儒家經(jīng)典?！吧倌旰比耸拢魏迷诹?jīng)?！保ā讹嬀啤菲湟唬┐送?，陶淵明是官宦世家出身，深受曾祖陶侃和外祖孟嘉的影響，陶侃和孟嘉都是在朝廷當過大官，信奉儒家的出仕思想。雖然儒家思想相對薄弱，但統(tǒng)治者仍然祟尚儒家思想，重視儒家思想。因此，陶淵明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

（一）積極人世，壯志難酬

陶淵明多次致力于實踐儒家“達則兼濟天下”的理念。即使隱退仍心系朝廷、心系國家大事。陶淵明之所以出仕，有兩方面的原因：其一，如他在《歸去來兮辭》中提到的那樣“余家貧，耕植不足以自給。幼稚盈室，瓶無儲粟，生生所資，未見其術(shù)……”因為家貧而入仕。其次，儒家思想對人生觀和價值觀的影響深刻地影響了陶淵明。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是古代知識分子的理想。陶淵明詩中所說“少時壯且厲，撫劍獨行游，誰言行游近，張掖至幽州?！边@種想要拔劍而出，蕩平天下的精神，正是治國平天下思想的體現(xiàn)?？梢?，陶淵明出仕之時，是想要在東晉這種混亂局面中，做出一番功績來的。

“丈夫志四海，我愿不知老”‘舊月擲人去，有志不獲騁”這些詩句表達其有志難伸，也可說明陶淵明原本有積極用世的心志。儒家思想的基本態(tài)度是“仕而優(yōu)則學，學而優(yōu)則仕”（《論語·子張》）。當陶淵明年輕的時候，他充滿野心，他的歸隱，除了受到當時隱逸之風的影響以外，最主要乃是生不逢時，不得已的選擇。陶淵明當時所處的是一個動亂的時代，以陶淵明的背景，很難有發(fā)展的機會。盡管如此，經(jīng)過幾度的仕隱之后，終于決定從此歸隱田園，不再復出。

在陶淵明的《屈賈》一首中說：“進德修業(yè)，將以及時;如彼稷契，孰不愿之?！笨梢?，讀六經(jīng)即是進德修業(yè)，而其目的在“將以及時”，即為世所用，建功立業(yè)。雖然這首詩是在歌詠屈、賈，但是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出詩人自己遠大的理想。陶淵明《雜詩八首》其五說：“憶我少壯時，無樂自欣豫。猛志逸四海，騫翮思遠翥。”可見他年輕的時候開朗樂觀，意氣昂揚?！懊椭疽菟暮！?，好男兒志在四方;“寒翮思遠翥”，這是要展翅高飛，一飛沖天。這是何等的志懷和氣魄。

陶淵明五次為官，十三年里他一直徘徊在進與退之間，他仍是人世心戰(zhàn)勝出世心。可社會動蕩，官場黑暗，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讓他力不從心。建功立業(yè)的熱血可能冷卻，但仍在他血管里流淌。隨著歲月流逝，用世之心總有“有志不獲騁”的感覺。然而，他反思自己，回憶起年輕時的英勇精神，并告誡后代要“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爾，至心尚之。汝其慎哉！吾復何言”。（《子儼等疏》），詩中希望后輩子孫能尊崇效法《詩經(jīng)》中的行為準則，并寓有自我鞭策、自我警惕的意味。

（二）固窮守節(jié)，安貧樂道

歸隱后的陶淵明，選擇自食其力，《移居》：“衣食當須紀，力耕不吾欺?！边@表明陶淵明當時不同于其他隱逸的人，即使生活貧窮到需要乞食，他卻甘于這種生活。這種接受現(xiàn)實生活的態(tài)度和當時莊老之徒的絕塵避世迥然不同，在《勸農(nóng)》：“舜既躬耕，禹亦稼稿……孔耽道德，樊須是鄙?！薄墩撜Z·憲政》：“禹稠躬稼，而有天下?！碧諟Y明舉舜、禹的例子，說明力耕的重要，然而不擅農(nóng)事的他經(jīng)常處于貧寒的處境，然“先師有遺訓，憂道不憂貧?！保ā豆锩畾q始春懷古田舍》），陶淵明之所以能忍受饑餓和寒冷，是因為他“固窮守節(jié)”的節(jié)操。

陶淵明所謂的“道”著重于個人的道德品質(zhì)，反映儒家思想。因為田園生活并不都是“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歸園田居（其一）》）雖然令人賞心悅目，但仍然充滿了艱辛和無助。在陶淵明回到田野后的第三年，他的稻草屋突然被燒毀了，“躬親未曾替，寒餒常糟糠。豈期過滿腹？但愿飽粳糧”。（《雜詩（其八）》）生活雖清苦，他卻能夠“不戚戚于富貴，不極極于貧賤”。（《五柳先生傳》）“但使愿無違，’（《歸園田居（其三）》），不僅是儒家倫理，更是儒家“君子固窮”（《論語·衛(wèi)靈公》）的堅忍。

畢竟，在陶淵明的整個人生中，都堅持了孔子的“君子固窮”和與守道立善遺訓。由于“固窮”，他能夠“安貧樂道”，所以陶淵明可以舒適自足，在田園風光中回歸“真我”。

二、陶詩中道的思想

陶淵明所處的時代，南北分裂，戰(zhàn)亂不息，社會動蕩不安，當時知識分子頓時失落人生目標，經(jīng)過恐懼、焦慮走向自我意識的覺醒，試圖找回自己。道家提倡道法自然，無為而治，與自然和諧相處，因此道家思想成為當時文人主要的哲學基礎(chǔ)，使人的心靈及行為得到自由和解放。而陶淵明淡泊名利，崇尚自然，生死豁達，熱愛生命的思想也深深地受到了道家思想的影響。

（一）淡泊名利，崇尚自然

道教主張順從自然，淡泊名利。官場的黑暗讓陶淵明心灰意冷，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讓他在自然中尋找心靈的寄托。既然社會現(xiàn)實決定了他無法為國為民做出多大的貢獻，至少他可以選擇出污泥而不染，潔身自好，“獨善其身”。道教指出了名利與人生之間的矛盾，老子主張知足保和，莊子進一步透露：“名者，實之賓也”（《莊子·逍遙游》），追求名利只會使自己成為名利的犧牲品，而“不與物交”才是“淡之至也”，才是“乃合天德”（《莊子·刻意》），才可以達到“無己”“無功”“無名”的境界。

歸隱以后的陶淵明并沒有過多的物質(zhì)需求，把目光轉(zhuǎn)向田園，從自然山水中感受道家“心遠地自偏”（《飲酒》其五）的淡泊。而且，他一直認為“人亦有言，稱心易足”，所以他的精神已經(jīng)從官場的束縛中解放出來。從此，山水鄉(xiāng)村生活成為詩人的新價值和精神寄托。他的《歸去來兮辭》和《歸田園居》里描寫的那種靜雅樸素的鄉(xiāng)村生活，那種淳樸憨厚的農(nóng)家風情，清新美麗的田園風光體現(xiàn)了他的靈魂，沉淀了他的靈魂。“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彼拖耧w倦的鳥兒在巢中休息，就像離水的魚兒又在故淵里自由自在地游著。看他的《移居二首》“昔欲居南村，非為卜其宅。聞多素心人，樂與數(shù)晨夕?！边@在和諧歡悅的氣氛中又增添了一層文雅氣息。與這些心地單純、不為富貴利祿動心的隱士在一起生活，農(nóng)忙的時候各自歸家下田，農(nóng)閑的時候，相聚談笑，飲酒作樂。這又是何等適意暢情！

“自然”指的是一種非人為的自然而然的狀態(tài)。人們應該順應“返璞歸真”。崇尚自然也是陶淵明對生活更深刻的哲學思考。他希望返回自己本來的、出淤泥而不染的天真狀態(tài)，所以說“質(zhì)性自然，非矯厲所得”（《歸去來兮辭》），表明回歸自然是一種快樂。陶淵明的“自然”不僅反映了對回歸田園的向往，也體現(xiàn)了與自然景觀融為一體的和諧狀態(tài)。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陶詩中的松樹、秋菊、孤云和飛鳥不再是簡單的事物，而是與詩人的主觀感受和體驗相融合的特殊意象?！安删諙|籬下，悠然見南山”（《飲酒》其五），在東籬下采摘菊花，忘了自我。

（二）生死豁達，熱愛生命

將人的生死置于自然背景之下，認為生與死是自然發(fā)生的事情，不必動搖情感。陶淵明的《始作鎮(zhèn)軍參軍經(jīng)曲阿作》中“聊且憑嘟王，終返班生廬”，就是這個意思。他認為人世的盛衰，一如季節(jié)的寒暑更替，就如人的生死亦是如此。陶淵明許多詩都糾纏在世俗的生死情節(jié)中，充滿悲傷。親人的離世曾使他壓抑、痛苦，看著“寥寥空室，哀哀遺孤”，他不禁發(fā)出質(zhì)問：“人逝焉如？”但他知道“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他總是把死亡視為生活的歸宿，所以他微笑著輕松地談論生死。

陶淵明委運順化，崇尚自由，生死順其自然的思想在他的詩歌中很常見：“質(zhì)性自然，非矯厲所得”（《歸去來兮辭序》）、“聊乘化以歸盡，樂乎天命復奚疑”（《歸去來兮辭》）、“絲不如竹，竹不女口肉”答日：“漸進自然?！保ā稌x故征西大將軍長史孟府君傳》）、“人生如寄，憔悴有時”（《榮木》）、“天豈去此哉，任真無所先”（《連夜獨雨》）、

“靜念園林好，人間良可辭”（《庚子歲五月中從都還阻風于規(guī)林（其二）》）、“養(yǎng)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辛丑歲七月赴假還江陵夜行涂口》）。

他不相信仁者長壽，更不相信形盡神不滅。既然“有生必有死”（《擬挽歌辭三首》），為什么要對死亡感到不安？這種適應生死的態(tài)度使他能夠平靜地面對死亡。死亡只不過是將身體委托給山回歸自然。但是，他和莊子不同，莊子通過超越生死達到了精神的自由，而陶淵明在順應生死中寄托的是一種及時行樂的態(tài)度：“中觴縱遙情，忘彼千載憂。且極今朝樂，明日非所求?！保ā队涡贝ㄔ娦颉罚┻@種把握現(xiàn)在的人生態(tài)度不是人性的消極墮落，而是隱居時的自我鼓勵和自我安慰。

他之所以視死亡如此豁達，是因為他了解生命的意義并理解死亡的基本含義，他擺脫了對死亡的恐懼，直面死亡，更多地體現(xiàn)了他對生命的熱愛。

三、總結(jié)

綜上所述，陶淵明既受儒家積極人世的影響，又向往道家的身心自由，在仕與隱的矛盾中進行內(nèi)心的掙扎，然而又能用儒家的“固守窮節(jié)”和道家的“淡泊名利”、儒家的“獨善其身”與道家的“歸隱”來進行調(diào)和，使儒道思想達到了契合。從而使陶淵明進一步堅定自己歸隱的信念，達到“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形影神贈答詩》）的灑脫真率，活出了一個“真我”。

這種儒道思想的矛盾與統(tǒng)一、契合與協(xié)調(diào)在陶淵明的詩文創(chuàng)作中表現(xiàn)出來的是濟世之心、安貧樂道、崇尚自然、生死豁達。陶淵明詩文創(chuàng)作深受儒道思想的影響，他取其精華，棄其糟粕，形成了自己獨樹一幟的詩文創(chuàng)作風格。陶淵明自身品格及其詩文創(chuàng)作風格中都蘊含著儒道思想，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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