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燈是一段回憶

陳奕斌

我和源的故事是從那一排排靜默而明亮的街燈開始的。每到傍晚時分，街燈便“霍”地亮了起來，如紀(jì)律嚴(yán)明的軍隊(duì)一般整齊劃一。而我的初中生活也仿佛這日落后的街燈，“霍”的一下，便拉開了同樣整齊而劃一的序幕。

開學(xué)的第一周是我們組值日，我和同桌王源負(fù)責(zé)清潔區(qū)。此時的校園如一張緊繃的弓弦松弛了下來，學(xué)生仿佛一支支離弦的箭簇急匆匆的趕了回家，只有一小部分像我們一樣值日的或者在趕著未完成作業(yè)的學(xué)生稀疏的散落在校園內(nèi)、教室里。熱烈而喧鬧的一天也在此時與漸漸壓上來的夜幕一同歸于靜謐。

而我是偏愛這份靜謐的。打掃完衛(wèi)生后的時光，我總是喜歡坐在街燈旁的臺階上來品嘗消遣，望望天空，發(fā)一會兒呆，任由思緒飄蕩。傍晚的天總是灰灰的，靜靜的，連侵染暮色云彩也是稀客。只有幾只小鳥和往常一般站在學(xué)校屋頂?shù)倪吘壣贤嶂弊?，時不時地叫上兩聲，而我常常被它們可愛的樣子逗樂。

跟同桌王源熟絡(luò)后，我便喊他源，之前發(fā)呆獨(dú)樂的片刻也逐漸被我們的歡聲笑語和嬉鬧填滿。

我和源放學(xué)回家的路中有一段路是同路，于是我們連放學(xué)回家這件不可或缺的事情也一塊做了，一做就是三年。短短的路途中，我們聊著發(fā)生的班級軼事，說道熱烈處便是撒歡的笑，源的笑聲總是很響亮，常常引得路人愕然間頻頻回頭，而我是個比較內(nèi)斂的人，并不希望他人將目光投注在自己身上，但和源在一起說笑時，這些想法念頭便消失的干干凈凈。

走著走著，就到了岔路口，可源的故事往往還沒講完，我倆便停在那個岔路口，講啊講、笑啊笑，一點(diǎn)也沒注意灰沉沉的暮色正向我們慢慢聚攏，直到“霍”的一聲，街燈亮了，讓眼前灰暗的世界重新沐上了熠熠的油彩，于是我們便也愛上了那盞盞街燈。

時光交織著燈光也在街燈的明和滅之中，悄悄溜走……

轉(zhuǎn)眼到了初二，我和源的友情也可以用那些被用爛的辭藻來點(diǎn)綴一二，比如形影不離之類的，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在街燈下聊著各自的經(jīng)歷故事，交流著各自的學(xué)習(xí)方法，暢談著彼此的理想，分享著彼此的快樂，同時也吐槽與宣泄著彼此的不快。好像再也沒有什么事情比這樣的投契和陪伴更加美好了。

我和源約好去我們經(jīng)常去的面館吃牛肉面，正準(zhǔn)備出發(fā)時，天氣突變下起雨來，我有一輛自行車，源隨身帶著一把傘。一車一傘兩個人，還有這場看起來不知下到何時的大雨。

站在屋檐下任雨滴從我臉上掠過，順著我緊皺的眉頭掉落，砸在倒映著我身影的水坑中，濺起一陣陣漣漪。就這樣過了好一會兒，我正準(zhǔn)備說算了吧的時候，源笑著說：“走！一會兒就到了！”，目光堅(jiān)定。

我推著車，源打著傘，雨滴像一串串散開的珠子敲擊著雨傘，發(fā)出密集的聲音，我們加快了速度，說笑中便趕了面館。

此刻我才發(fā)現(xiàn)源好像剛洗完澡似的，全身上下滴著雨水，像極了那只人們常說的“落湯雞”，他卻高興地說：“還點(diǎn)牛肉面吧！”說完又是一串極富辨識度和感染力的笑聲。我低頭看了看自己一身干燥的衣褲，我知道，有一把向我傾斜的雨傘，幫我遮擋了外面那陣傾盆而來的大雨。仿佛有千言萬語沖擊著我的情緒卻被緊緊卡在喉嚨里，這時服務(wù)員把面端來了，我對源說：“面來了，趁熱吃吧！”

我們邊說邊笑邊吃面，直到偌大的面館只剩下我們兩個人。源站起來對我說：“斌斌（斌斌——他們經(jīng)常這樣稱呼我），先送你回去吧?！?源起身推著自行車，我撐著傘，這次我把傘全部傾向了源，微風(fēng)裹雨吹在臉上，涼涼的，讓人有種說不出的爽快。

在說笑中來到我家門口，源還沒有離開的意思，不知過了多久，“霍”的一聲，門口路旁的街燈亮了，明亮的燈光在昏黃夜幕中像一個個閃耀而醒目的信標(biāo)。街燈下，源面向我大聲的講著他未講完的故事，倒退著往路邊走去，慢慢的聲音變的模糊而他的身影也和街燈融成了一體……

書桌上的書漸漸高了起來，身上的書包漸漸重了起來，那家面館也漸漸陌生了起來。但每次路過那家面館時，我總要出神地盯著看一會兒，而后猛地加快腳步離開，好像要全力地奔向自己所期待的詩和遠(yuǎn)方……

我期待遠(yuǎn)方，可我也不忘路邊的風(fēng)景。

晚上的路，清清的、靜靜的，我和源推著車在大街上走著，街燈的光在樹蔭下閃來晃去，印出的朵朵光斑在一塊塊石磚間跳躍著，這是一個安靜美麗的夜晚，可也是中考前夕。在這條充滿回憶的街道上，我和源一起不知走了多少次，而這次可能是最后一次，因?yàn)樵礈?zhǔn)備高中去國外學(xué)習(xí)。一路上，我們聊了很多，從七年級談到九年級，又從九年級談到七年級。我們不約而同地壓著步子，生怕讓這一段路走得太快?？墒沁€是到了那個岔路口，那盞街燈下，我們在那里待了好久好久。燈光太昏暗，我看不清他是否在流淚。風(fēng)呼呼地吹著，燈光搖曳著，我們在談?wù)撝锌?，提醒對方別忘了帶必備用品和要保持良好的考試心態(tài)，不覺中便到了深夜，天空竟開始下起雨來，我們又匆匆地從那個岔路口分開，彼此模糊在那一排排街燈下……

每當(dāng)我回憶起初中那段緊張的歲月，我都會想起那個夜晚，沒有如今的壓力、沒有如今的競爭、沒有如今的煩惱、也沒有現(xiàn)于當(dāng)下的心結(jié)，年少的我們敞開心扉地交流著，而街燈便是這一切的見證者。慢慢的，街燈與源、與那段歲月便成為了一體，源便是街燈，街燈便是那段歲月。

高一暑假的一天，我獨(dú)自在那條街道上漫步，腳步仿佛有記憶一般把我?guī)У搅四羌颐骛^。我點(diǎn)了一份我和源都愛吃的牛肉面，坐在我們常坐的位子上，抬頭看見不遠(yuǎn)處靜默的街燈，腦海里閃現(xiàn)出那一段回憶……